夏日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所有人,都在雨里被淋透了。
或許窮怕了,也或許是這年頭的人身體素質好,淋場雨也不會感冒啥的,哪怕劉春來擔心眾人淋雨后感冒,要求他們回家去換了衣服后再來開會,可沒人同意。
“春來,這點雨,算不得啥。年年播種收割時,要搶天時,哪個沒淋過雨?”劉八爺坐在隊大會議室里,身上的雨水已經把椅子下的地面浸濕了很大一片。
“八祖祖,您這……”劉春來看著老頭,怕他感冒。
“老祖身體硬朗著呢!說說你的具體計劃。”劉八爺顯然不愿意離開。
劉春來無奈,直接掏出了昨晚上在作業本上寫的策劃書,丟給了劉志強幾人,對劉九娃交代一番,讓他去一隊把裁縫胡定元請來,又吩咐劉大春把隊里原本在制衣廠干活的婦女找來。
他自己則帶著隊里記分員謝高全去旁邊的制衣廠看倉庫里的那堆工作服。
隊里的制衣廠,只有六臺縫紉機。
當年工業學大慶,葫蘆村周邊沒啥資源,公社計劃處科員嚴勁松想起部隊被服廠,跟劉福旺一合計,跑縣里要了六臺縫紉機,從縣紡織廠拿原料,給各個廠生產工作服……
這就是劉福旺所謂的廠子。
在劉春來眼里,確實算不上廠子。
從建立起來后,除了跑縣里哭窮,偶爾能要點生產計劃,大部分時間都閑置著。
六臺縫紉機,為了補虧空,劉福旺原本準備賣出去,奈何整個大隊都窮,價格低到只要一百二,還不要工業券,卻一臺也沒賣出去。
賣給縣里的人?
那是不能的。
謝高全從一大串鑰匙里,找出了制衣廠的鑰匙。
制衣廠是原本堆糧食的倉庫改造而來。
前面大門口,六臺縫紉機擺了兩排,旁邊則是兩排木頭制的工作臺,裁剪都在上面。
一大堆藍色工作服就這樣胡亂堆在后面的木頭架子上。
“縣里不要了,讓咱賣出去,補欠賬……”謝高全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
劉春來更疑惑。
工作服雖然款式不好看,卻耐磨,應該有不小市場。
“誰舍得買,原來1500套呢!周圍幾個公社、縣城里都跑了,賣出去144套……”謝高全唉聲嘆氣,“紡織廠下屬的被服廠,也在賣這個,一套5塊錢。大隊長原來準備過年時,把這批衣服在全大隊分了,讓大家能穿件新衣……”
劉春來瞪大了眼睛。
身在寶山不識寶!
得等胡裁縫來了再說。
劉志強幾人在劉春來走后,看著手上封面寫著四隊發展規劃的玩意兒,有些奇怪。
整個本子都在剛才的大雨中濕透了,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過大部分還能看的清楚。
劉八爺這見多識廣的人也覺得新鮮。
從劉福旺率領全大隊石頭上造土失敗后,劉八爺就不再干涉隊里的事情。
今兒個劉春來賭咒要讓全隊的光棍都討婆娘,老祖又站出來,這讓劉志強幾個后生晚輩很詫異。
現在劉春來丟給他們這么個玩意兒。
他們已經給老祖換了干衣裳了。
“老祖,春來真能干成?”依然光棍的退伍兵劉龍的話里,滿是懷疑。
三人中,他最小,也三十出頭了。
在農村,男人20沒開親,越往后,越沒有了可能。
雖然八零年婚姻法把原來的男20歲,女18歲的最低年齡改為男22,女20,但是農村里,這方面可不是那樣。
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兒早享福。
三十多沒婆娘,生啥娃兒?
享啥福?
“是啊,老祖,春來真能干成?”同樣也是退伍兵的劉大兵也心急。
老祖當年在劉福旺石頭上造土的事情上看走了眼,好歹當年大家也吃了兩年飽飯。
老祖可比劉福旺還見多識廣。
據說日過好幾個不同國家的洋婆娘。
也就是這種事情搞多了,要不然,老祖肯定是將軍級別,去了那寶島。
“志強,你念念,我聽聽。”劉八爺沒回答劉春來能不能干成,一手捏著自己的長胡子,對劉志強開口。
眼前這幾人,都是退伍兵,上過初中。
“四隊發展規劃,策劃人,劉春來……”劉志強念了起來。
他也想知道,春來能不能干成。
旁邊的劉大兵跟劉龍哪里聽過這些新鮮詞,立即就開口問,“老祖,這策劃人是個啥玩意兒?”
饒是革了滿清命、跟著各路將軍走南闖北見識不少的秀才,也聽著新鮮,只能從字面上來解釋,“策,指策問、對策,就是以前皇帝問治國安邦、國計民生的計策跟謀劃……”
“咱們隊里這點事兒,需要治國安邦的計策跟謀劃?”劉大龍瞪大了眼。
劉八爺被質疑,頓時怒了,手中拐杖在缺了一條腿,表面發黑的桌上敲了幾下,“怎么不需要?國家國家,先有國,后有家,家不平,國不寧。想當年,八大王入川,從者如云,那不也是活不下去……”
幾人面面相覷。
老祖這說的不是這么回事啊。
雖然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老祖,老祖,這上面還寫了咱們為什么窮……”知道老祖這話匣子一旦開了,可以從盤古開天地一直說到當年打跑小鬼子,劉志強急忙把老頭的注意力拉回來。
老頭讀書多,就是亂說也沒人能反駁。
要反駁?
四書五經啥的讀完,還有各種策論啥的先去看了,再來跟老祖論。
“哦,念來老祖聽聽。治病得治根,福旺那娃就是沒治到根,找到根,才好下藥……”
老頭捏著胡子,眼神亮了起來。
于是,劉志龍就開始念了起來。
很快,已經回去換了衣服的社員們,又開始聚集到了公房的會議室里。
聽劉志強念這策劃書,聽八祖祖解釋。
地里那點活,人這么多,一會兒就干完了。
“啥玩意兒?劉春來當了你們四隊隊長,要重新開制衣廠?”
劉九娃就指望著劉春來給他討個婆娘,急沖沖趕來,路上滑,還摔了一跤呢。
“對啊!我春來兄弟說,不僅要搞制衣廠,還要搞其他的廠……”
“搞個球,不去,又沒錢又沒糧。”胡定元毫不猶豫拒絕了。
大隊的制衣廠,是不發工資的。
集體生產時,記工分。
包產到戶后,大隊更沒錢,縣里即使給任務,也不給錢,只是減免該交給公社跟大隊的一些提留款跟統籌款。
“我春來兄弟說了,一天兩塊錢!你不干,就去公社找裁縫。”
得了劉春來的吩咐,劉九娃直接伸出兩根手指在胡定元面前晃了晃。
胡定元眼睛都直了。
兩塊錢!
谷子賣7分錢一斤、雞蛋賣5分錢的年代,2塊錢一天!
“真的?他哪里來的錢?”胡定元旋即變得失落。
大隊都沒得錢。
心中則是暗罵,狗曰的劉春來,比劉福旺吹牛還兇。
張口就是一天兩塊錢。
“我春來兄弟說了,兩塊錢一天,如果到時候不發錢,到時候從你家上交提留款里扣。支書也批準了。”
劉九娃也有些肉痛。
兩塊錢一天,一個月就是60,比公社很多干部工資都高了。
他想掙著錢,卻沒法。
大隊制衣廠就一個裁縫,人家祖傳的。
“不哄你。我春來兄弟當了四隊旗手,將來還要當大隊長哩。”
劉九娃一臉傲慢,好像他要當大隊長一樣。
胡定元更是驚詫。
狗曰的!
他可不認為劉九娃哄他。
大隊長傳位給兒子,周圍各個大隊的慣例。
要不答應,到時候劉春來要為難他家……
“趕緊的啊,我春來兄弟忙呢,要給我們隊所有光棍討婆娘。”
劉九娃拉著胡定元就往外面走。
“狗曰的,我說你咋這么積極。你怕是想婆娘想瘋了,劉春來自己都成了光棍……”
胡定元被劉九娃拉著,哭笑不得。
“那是我春來兄弟瞧不上王青山家那閨女!”
劉九娃愣了一下,旋即漲紅臉,爭辯著。
胡定元也懶得跟他爭,先去看看再說,免得到時候被為難。
裁縫也要交糧完稅的。
劉大春的工作好做多了。
劉八爺開了口,四隊大多數都是劉家的人,得到通知,哪怕各家覺得拿不到錢,也不敢不去。
要不然,劉八爺的那拐杖打了,還得好生哄著老人家消氣。
劉九娃跟著胡裁縫,一路上,見人就宣傳春來當了他們劉家旗手,要給他們討婆娘,以后要當大隊長的事情。
這事兒,很快就穿開了。
“四隊那么窮,我倒要看看劉春來拿啥給他們討婆娘!”
“劉春來自己都還是光棍呢……”
只要聽到的人,自然是不會相信的。
四隊啥情況,誰不知道?
不過更多人則是不滿劉福旺要把大隊長的位置傳給兒子。
“哼,他劉福旺倒是把大隊當成他自家的,位置還要傳給他兒子……”
“把隊里搞得這么窮,他還好意思讓他兒子接班?狗曰的真不要臉……”
“到時候劉春來要是當了大隊長,不給我討婆娘,我天天跟著他……”
“老子直接把碗擱他屋頭去!”還有更不要臉的。
早上下了天洞雨,地里沒法去,消息傳播得也就更快了。
整個大隊,活少,事情太多。
胡定元在一隊,要去四隊,得路過二隊。
劉春來家,恰好就在二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