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修啥路?”
看著嚴勁松跟陳正康,劉福旺一臉茫然。
陳正康直接打開手里提著的已經掉漆的黑色公文包,從里面拿出了幾張圖紙。
在會議桌上鋪開。
“修你們大隊連通公社的路。這條路,早幾年不是說修么,沒錢……”嚴勁松看著這位跟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大隊長,臉上的笑容很真誠。
同時,還從兜里掏出煙,給兩人一人發了一支。
劉福旺看了一眼,居然是帶過濾嘴的紅塔山。
平時公社書記抽的可是8分錢一包的春雨,這會兒整8角6的紅塔山,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也不伸手去接,“修個屁,公社沒錢,我們大隊更沒錢。”
“真不修?你家春來不是帶著四隊又搞制衣廠,又搞家具廠?沒路,東西運得進來,運得出去?”
嚴勁松再次把手中的煙往前遞。
臉上一臉肉痛。
見劉福旺盯著自己手里的紅塔山看,嚴勁松有些得意,“這可是從縣長那里摸來的。”
“我說嚴大書記,我四大隊啥情況,你比誰都清楚,這剛見到一點成效,公社就來打秋風……”劉福旺完全不顧對方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那是正兒八經的國家干部。
可不是他這種國家都不給發工資的大隊干部。
“誰打你們秋風?劉支書,你們這路,沒誰想修。嚴書記這不是上午剛從縣里回來?問縣里要了點錢,今年的統籌款、提留,咱們公社都不交,修路。嚴書記把指標第一個給了你們四大隊。”陳正康看不下去了。
“有錢?”
劉福旺來了精神。
“隔壁幾個公社都不愿意接收我們四個大隊,與其求著被人收編,不如我們自己搞出成績。”嚴勁松當即就把目前整個幸福公社的處境說了。
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原來的公社都轉變成鄉。
農村經濟的快速發展,對政府基層職能提出了新的需求。
國家已經開始進行了撤鄉設鎮的一些探索,為接下來的大規模撤鄉設鎮做準備。
幸福公社不幸福,這是誰都知道的。
整個公社資源都差,人口多。
只要并入其他公社,作為最窮的區域,公社領導們不得不把資源向著這最差的區域傾斜。
“你真準備把咱們公社拆了?”劉福旺雖然知道撤掉幸福公社,他們幾個大隊都并入其他公社,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現在雖然窮,整個幸福公社只有四個大隊,但是這四個大隊,距離公社不遠。
一旦拆了并入其他公社,這幾個大隊,都是屬于距離公社最遠的邊緣地區。
邊緣,意味著干部們可以有理由不管。
邊緣,意味著窮是正常的。
邊緣,更高一級領導們,下鄉視察,也看不到……
“沒人要啊。鄉長也沒人愿意來當,上面讓我繼續當著,這下估摸著要等退休了……這是我要來的,爭取這幾年,把咱們幾個大隊的公路都修通……”
嚴勁松語氣中也是深深的無奈。
只要公社書記不是來打制衣廠跟家具廠主意,劉福旺也就對領導們沒了抵制情緒。
幾人開始討論修路的事情。
山城。
下午預定的人并沒有想象的多。
劉春來又熱又累又餓,好幾次,實在沒法了,只能跑到輕工局食堂外面的水龍頭下狂灌自來水。
“同志,這會兒都沒人了,趕緊幫我送過去啊!”吳雪花一直都盯著呢。
眼見展銷會沒人了,劉春來幾人還是沒說給她送過去。
錢在她兜里,讓她沒有安全感。
“行,馬上就給送過去。”哪怕又累又餓又熱,劉春來也不能不答應。
人家這可是等了一天。
“送到哪里?”
“山城大學。”
劉春來不知道在哪里。
劉九娃則是叫了起來,“這么遠!”
見劉春來茫然地看著自己,劉九娃解釋,“快到磁器口了,要是走路暈過去,天黑都到不了……”
“還有船回去呢。”吳雪花不樂意了,“你們可是說了要送!為了等著你們,我這一天啥都沒干!”
“行,大姐,您放心,哪怕您在美國,我們都給送到!”劉春來嘆了口氣。
這些人,也不怕路途遠,山城大學跑到輕工局這邊來買家具。
劉九娃跟劉春來倒也不反對。
反正劉春來說讓干什么,他們就干什么。
“張師傅,要不你們在這邊等我們?”看著旁邊一直等著的張昌貴幾人,劉春來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張昌貴咧嘴笑著,“有些地方需要我們安裝呢。”
開始招呼兩個徒弟幫著裝車。
劉九娃本來想讓劉春來就在這里,可擔心劉春來一個人身上帶著那么多錢,不安全。
“大姐,要不您乘公交車先回去,我們保證送到。”見吳雪花在這里等著,劉春來再次嘆了口氣。
那么多預定的人都不擔心,她這錢都沒給一分,擔心啥?
“行。”吳雪花也不想走那么遠,“你們走濱江路,沿著嘉陵江近一些。或則直接坐船到磁器口,再往下,近一些……”
吳雪花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張師傅,要不您幾位跟那位大姐一起做公交車,到那邊等我們?”劉春來提議。
這要指望著張昌貴幫他們搞后續的生產呢。
李紅兵很意動,走路太累人。
張昌貴搖頭,“我們去了,也得等著,人家那都是知識分子,跟他們也沒得聊,不如咱們一起,邊走邊擺農門陣……”
他以為,劉春來是在試探他。
這一天,劉春來給了他太多的震撼,從他手里,120塊錢買到的一套家具,轉手900多賣出去,甚至也被人預定了26套。
兜里裝著的預訂款,都是4160塊。
半個萬元戶了。
換成是他,萬萬沒可能達到這程度的。
他想要知道劉春來在沒有廠的情況下,如何一個月把這些貨給干出來。
劉春來其實也擔心,如果讓買家知道,他只是120買來,轉手就賣900多,解釋起來麻煩不說,很可能會影響后續發展。
家具廠還沒建起來呢。
吳雪花子在旁邊看著,又叮囑了好幾次,才不放心地去坐公交車。
“這么多人,坐船太貴了。我跟九叔換著拉車。”劉志強幾人都不愿意坐船。
劉九娃已經拉起車,直接出發了。
滿滿一架子車的實木沙發,非常沉重。
他原本就在山城下力,對于曾經的山城很熟悉。
只不過,這些年山城變化太大了。
不管怎么變,嘉陵江跟長江這些,那是還在那里的,所以也算是比較熟悉路的。
“我說,九哥哪里來的這么大力氣?拉著這么重的架子車,走這么快,咱們空手都追不上……”沒多久,張昌貴汗水就濕透了衣服,有些喘不過來氣。
“九哥,你慢點!”劉春來更是不堪。
心臟如同被誰緊緊捏住,胸膛里面火辣辣的。
小跑才能追上拉車的劉九娃。
“九叔可是練的童子功!”前面推車的劉志強同樣滿頭大汗,扭頭過來笑著回答,“這看到討婆娘的希望了,渾身都是干勁。”
“別拿你九叔開玩笑,你小子別推那么猛,這力氣留著討婆娘后使。”前面傳來了劉九娃洪亮的聲音。
MMP,這些家伙,動不動就開車。
劉春來不想跟他們一路了。
嘉陵江濱江路,道路很破爛。
周圍都是棚戶區、破舊的工廠。
旁邊甚至還能看到不少農田。
夏天的空氣,悶熱。
尤其是周圍建筑擋了河風,不一會兒,人就像是在蒸籠里面。
這也沒法讓劉九娃跟劉志強兩人速度慢下來。
李紅兵跟張二強兩人都是十七八的年輕小伙子,倒也能跟上。
只有劉春來,中午沒吃飯,還吆喝了一天,走了不少路,累得只能張開嘴喘氣。
“你那么多訂單,一個月能完成?”張昌貴陪著劉春來走在后面,突然開口。
“完不成也得完成。一旦失去了這個機會,隊里的發展,會受到很大影響……”劉春來嘆了口氣。
張昌貴扭頭看著他,“以前沒吃過這種苦吧?”
“地都沒下過,家里三個妹妹,老娘從生了我,就沒讓我干過啥活……”一說到老娘,劉春來心思就復雜。
他真心沒法去指責老娘的行為不對。
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解決掉已經出嫁的兩個妹妹的不幸福。
“我們那里也窮。包產到戶后,吃的不缺了,沒錢……”
一路上,張昌貴兩人邊走邊聊,前面的劉九娃幾人,已經變得很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