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廠那邊開發新的產品,我們可以提供設備的改進……”
“我們也可以根據家具廠設計的床的款式,顏色,開發不同款式的床上用品……”黃莉開口說道,“不過,這需要建立一個家居產品的設計部門……”
“咱們家具廠,也應該開發更多的款式,根據客戶不同的需求來開發……”從天府機械廠調到八益家具廠擔任廠長的鄭學勇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些他們之前不是沒有想法,可是不敢提。
產品的款式越多,雖然生產起來要復雜不少,訂單肯定會更多。
聽到他們說的,劉春來松了一口氣。
果然,這年頭的人,沒有一個傻的。
他們欠缺的,是思維模式。
這個年頭,在中國,經歷了幾十年計劃經濟的時代,沒有多少人懂得市場,也沒有誰會去研究消費者的喜好,更沒有多少人會以消費者為主。
劉春來從一開始以積壓的工作服褲子改造成牛仔喇叭褲,獲得了巨大的市場,以此為基礎,針對年輕人的需求,開發新的產品投入市場,甚至在國外獲得了大量的訂單……
家具廠同樣也是。
張昌貴比誰都更清楚,劉春來根本不懂得什么家具,當初他去外地看到這種,回來就仿制,可很長時間沒有賣出去,原本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原因。
所以他跟劉春來到了這邊。
一開始大失所望,可結果訂單到現在,源源不斷,目前為止,已經賣出去了超過200套組合家具,訂單還在持續增加。
換成他自己,是沒有可能做到這程度的。
現在,劉春來讓他明白了為什么他無法做到這樣的程度。
他只看到別的地方賣得貴,很多人喜歡。
卻不知道為什么貴,別人為什么要買!
“隨著經濟的發展,很多單位都開始建設福利房。分出去的房子,都是什么都沒有的!新樓房,沒有一些家具,自然是不好看的,朋友來家里,哪里有什么面子?成套的家具,不僅看起來更高大上,也會讓人感覺圣后品質都上去了……人家分了好房子,結果用的家具跟沒分房子的人沒啥不同……”
劉春來說的這些,即使是市場營銷學的大學課堂上,都不會有人講。
“所有的原則都只有一個,要讓客戶用我們的產品,覺得比其他沒有用我們產品的人更有地位……所以,不管什么產品,都得根據他們的心理來設計。”
這話要是傳出去,估計劉春來又要挨罵了。
畢竟,中國人幾千年的含蓄,在他這里,蕩然無存。
改革開放初期,說錢,那是讓人鄙視的。
所以,聽到這些話,剛才還興奮莫名的眾人,臉色都變得怪異。
“我們的目的,就是掙錢!沒有啥不好意思的。咱們是用比別人更好的產品,提供客戶更高的生活品質換來的。”劉春來看著他們怪異的表情,也是覺得自己有些邪惡。
把這個年代人的遮羞布給撤掉,讓他們臉皮變得厚起來,才能跟上時代的腳步。
“我知道大家恥于談錢,改革開放的目的是什么?發展經濟!也就是賺錢!沒錢,搞什么都不行。比如,咱們國家的很多技術都落后于國際,要想趕上,怎么辦呢?引進技術?自己研發?這一切,不要錢么?那么,錢從哪里來?”
劉春來的問題,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這完全是一步步給所有人引導,給他們洗腦,讓他們思維模式向著自己靠攏。
啥思維模式?
“你說這么多有球用,不就是讓大家都跟你一樣,不要臉嘛!”
看著兒子當著這么多人侃侃而談,劉支書心中很不是個滋味啊。
就是一個讓大家臉皮厚的事情,他說這么多。
還跟國家政策都扯上關系了。
眾人聽到劉福旺這話,頓時笑了起來。
可又不好意思笑得太過分,憋的都快要出現內傷了。
“這跟不要臉還是不一樣的。我說這些,只是說我們需要談錢,談利潤。廠子怎么發展?購買設備也好,自己研究開發設備也好,得要錢吧?而且不成功,這錢就打了水漂……國家各個方面要發展,需要的錢更多,所以改革開放了……咱們得順應時代,改革什么?開放什么?思想……”
劉春來都覺得,自己以后被成為傳銷鼻祖,一點都不過分。
完全都是根據管理人員們的思想來說的。
都符合國家政策了,而且還是支持國家政策,誰還能反對?
“發展的錢怎么來?從客戶兜里掏!現在市場賣的東西不多,很多人領了工資,除了生活日常開支,沒多少花錢的地方……咱們要幫著提升消費者的生活品味……”
劉春來的這些洗腦一般的說辭,給手下的管理人員們推開了一扇窗。
看著這些人的眼神跟面部表情,劉春來相信,他們會還給自己一個世界。
“劉經理,你說的跟開會的主題沒關系吧?”
眾人都被劉春來洗腦,心潮澎湃準備大展拳腳干一番事業,為國家改革開放事業添磚加瓦的時候,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打斷劉春來這些話的人。
黎令山!
臨江紡織廠廠長。
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非常低調的一個人。
被眾人目光盯著,黎令山倒也不尷尬。
他感覺劉春來說的一些話很有道理。
卻又總感覺哪里不對。
如果一個企業所有人的一切努力都向錢看,這也會出現很嚴重的問題。
有些人,是會不擇手段的。
劉春來看著黎令山,有些意外。
這人平時都不怎么吭聲的,今天這是怎么了?
“黎廠長,這些怎么會跟會議主題沒關系呢!作為企業,必須先考慮利潤。沒有足夠利潤支撐,就會出現之前縣里各廠的情況,工廠無法開工,干部職工拿不到工資,生存都出現問題。把錢從客戶兜里掏出來,想盡辦法根據客戶的喜好設計產品,不會再出現產品積壓的情況,同時還有利潤擴大生產規模,升級生產技術。這有問題?”
劉春來看著黎令山,一臉淡淡的笑容。
黎令山根本無法反駁。
之前臨江紡織廠雖然還能基本維持運轉,停產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那時候,生產出來的麻布跟絲綢,訂單已經越來越少。
一年有大部分時間不開工。
從劉春來承包后,整個廠全力生產用于服裝的麻布。
連原本最低級,僅僅是用來給干部職工發放工資,用來裝糧食等物的麻袋,現在都沒有再生產了。
“要發展,必須先統一思想認識,大家沒反對意見吧?”
劉春來轉而問所有人。
眾人都搖頭。
誰這時候提反對意見,那不是找別扭?
“剛剛說了,各廠開發產品時要聯合起來,共同發展。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每個廠都能在我們獲得利潤后快速發展。現在,咱就說說具體怎么發展。各廠要發展,現在面臨著一個最重要的問題——管理,各廠規章制度都不完善,怎么管理?”
劉春來直接就把問題引向了這次會議的主題——管理。
各廠規章制度大體上相同,卻又因為各廠情況不同有不小的差別。
以前的制度,并不完善。
那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管理制度,并不是所有的都適應市場經濟。
在座的管理人員,對這一點都非常清楚各個廠的問題所在。
“大家都是干部,管理者。什么叫管理?”
如此專業的問題,沒人能回答。
劉春來也沒打算等他們回答。
“所謂管理,不僅要管,還要理。之前各個廠都是以人管人,這是管,沒有理;制度形同虛設,更多時候考慮人情……規章制度,就是理。不只是管人的理由,也是為了把各種關系理順……無論是管還是理,都是為了廠子更好地發展!只有嚴格執行各種合理的規章制度,生產過程中才不會出問題。”
劉春來把合理的規章制度刻意強調了一番。
對于一幫管人卻不知道什么叫管理的干部,講這些,很累。
“舉個簡單例子:一個人自身能力不足,在所在崗位上無法完成崗位工作,只因為他跟上級管理干部關系好,就得到了這個崗位,請問,他的工作誰干?這樣的情況多了后,廠子怎么生存?天府機械廠,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劉春來當著所有人,把天府機械廠昨晚發生的事情做了介紹。
也分析了為什么這家廠出現這種問題。
就因為管理制度有漏洞。
除了楊翠花跟張昌貴等人,原本在縣城上班的人,都清楚天府機械廠的情況。
連臨江紡織廠跟其他廠也存在這現象。
唯獨不同的是,當初紡織廠還有個下屬的制衣廠來安排這些人。
劉春來承包的第一時間,就把這些人踢出去了。
“只有每個人在適合自己的崗位上,發揮最大作用,才能讓企業更好地發展。這就好比一臺機械設備,每個崗位都是企業的不同零部件,一旦某一個零部件出了問題,這臺設備就會出現問題,甚至引起整臺設備的報廢……”
劉春來并不是可以說得很嚴重。
在座的干部們,都清楚問題。
卻沒人知道如何解決。
改革開放初期,國家就開始恢復了廠長責任制。
連那些大型國有企業在貫徹落實過程中都是困難重重,很難落實到位。
何況蓬縣這種西南內地偏遠小縣城的廠子?
各個廠的內部關系都錯綜復雜。
“就如同天府機械廠,如果有各種制度,明確崗位職責,干不好的就讓位置,落實每個人的責任,他們自己都會離開!”
劉春來毫不客氣地指出。
僅僅只是說各崗位考核,就鬧出這么大的事情來。
可想制度的漏洞有多大。
“用制度管,確實是好事。如果制度太過嚴厲,推行起來,不僅困難,甚至可能導致嚴重后果。”
黎令山再次反駁了劉春來。
“要是無法接受規章制度,那就離開。我們雖然同樣是集體企業,但不是必須養著他們的企業!不要說什么以前為廠子發展做出了貢獻。就因為他們,廠子發展不下去了!再說了,農民為國家發展做出的貢獻更大,每年承擔糧稅、上交提留,地區統籌款多少?農民拿了一分錢的工資嗎?”
劉春來的話再次讓黎令山無法反駁。
眾人都意外,今天劉春來跟黎令山兩人都仿佛變了一個人。
都是極具攻擊性。
“像天府機械廠的這事,就是干部一直縱容。你跟他們講人情,講道理,他們就給你們耍流氓。他們從廠里拿工資,連廠里的規章制度都不遵守,這樣的人還留著干啥?我結合之前各廠的規章制度,重新擬定了一份新的規章制度……”
劉春來掏出一個本子。
那是昨晚上陳玉和跟馬玉民兩人根據劉春來的意思擬定出來的新規章制度。
為了不讓兩人被別人嫉恨,劉春來直接說是自己弄的。
一條一條的規章制度念了出來。
各廠管理人員,聽到這些規章制度一條比一條嚴厲,都是難以接受。
而且大多數都是開除!
非農業戶口的人,又沒有土地,被開除了怎么生活?
最終,黎令山一臉嚴肅地站了起來。
指責劉春來的這些制度太過嚴厲。
“劉經理,每一層干部都得地對所負責的部門負責,下級犯錯,上級連坐,是不是太苛刻了?下屬犯錯,憑什么領導來承擔,這讓誰能接受?”
這正是所有人不滿的地方所在。
按照劉春來的新制度,廠長得對整個廠所有事情負責,各部門主管也得對所屬部門下屬負責。
甚至連最低一級的班組長,都得對班組負責。
如果工人出了問題,直接管理者的班組長要承擔責任,更高層的領導同樣也要承認責任。
不應該是誰出問題誰負責么?
劉春來居然采用暴君才采取的連坐制!
如此嚴厲的制度之下,管理者還怎么去管理?
這跟古代的暴君還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