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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求救

  明鸞往堂屋的方向走近幾步,卻被章敞拉住:“別過去,你祖父正跟客人說話呢!”

  明鸞見他此時的神色并沒透出那種討人厭的專橫,便有些好奇地問:“這位客人是哪里來的?我瞧著怎么好象有點眼熟?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她不過是隨口說出了這句話,不料章敞居然臉色大變,十分緊張地追問:“你見過他?你怎么可能見過他?你又不曾進過……”忽然剎住,沒再說下去。

  明鸞聽得起疑:“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見過,只是覺得眼熟,到底是誰呀?”

  章敞板起臉來:“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跑哪里去了?弄得這一身的灰,趕緊梳洗去。梳洗完了就給你母親送飯去吧,時候已經不早了。”

  明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奇地瞥了瞥屋里的人,始終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便暫時將事情放下,洗手洗臉去了。

  章放黑著臉走了過來:“三弟,你認得那人?是不是沈家的?不然又怎會替他們做信使?沒想到沈家落魄這么久了,居然還有死忠義仆追尋過來,真真是狗屎運!”

  章敞看著他,欲言又止。章放見狀便皺眉:“三弟,有話就說,怎么吞吞吐吐的?”

  章敞便壓低了聲音:“二哥當真不記得他了?從前咱們可是見過他好幾回的。”

  章放不解:“這又有什么出奇?既是沈家人的,想必是咱們從前出入沈家時見過的。”

  章敞暗暗嘆了口氣,湊到他耳邊:“他可不是沈家人的,二哥你忘了?咱們小時候,陪太子殿下去游獵時,你一個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當時把你送回營里的人……”

  章放臉色漸漸蒼白起來,深吸一口氣。回頭再看一眼屋里坐著的那人,猛地拉起兄弟便往門外走,到了門外,看得周圍無人了,方才小聲道:“這怎么可能?當年不是說他陪著……那一位失蹤了么?若真是他在這里,那……那位主兒豈不是……”

  章敞微微點頭:“即便不在附近。也不會離得太遠。而且二哥你別忘了,他是替沈家送信來的。”

  章放倒吸一口冷氣:“難不成這幾年那位都是跟沈家人在一起?不可能!誰也不是傻子。平空多出一個人來,又不是剛出生的小娃娃,東莞那邊的千戶所怎會沒發現?”

  章敞搖了搖頭:“這事兒我也不知道,但瞧他形容,想必落魄得緊,大概是走投無路了,才求到咱們頭上的。說來沈家也真可笑,若他們當真收留了那位主兒,怎么不跟我們打聲招呼?難不成他們就是忠臣。我們就是黑心肝的逆賊了?”

  章放微微冷笑:“還有那位主兒……若是他主動找上沈家的,卻將我們瞞在鼓里,也未免叫人太過寒心了。沈家是他親人,難不成我們就不是?母親為他一家子把自己折在了宮里,老四也差點兒葬送了,我們章家遭了大難。在他眼里還不如沈家親?!”

  章敞回頭看了屋里的人一眼:“事情到底如何,咱們也不清楚,且聽聽他怎么說。”

  屋里,章寂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這么說,幾個月前你就來過了?那為何當時不把太孫的下落告訴我?”

  客人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那時……令郎正為官府立了一功,還升了總旗。咱家見府上熱熱鬧鬧的。又時有官府中人來往,便……”

  章寂冷笑:“你是擔心我們會告發太孫?胡四海,你以為我章寂是什么人?!”他收了笑,臉色鐵青,“你們問也不問我一聲,就把我當成了亂臣賊子,那如今又來找我做什么?!”

  原來這客人正是胡四海,事隔數月,他又出現在德慶,境況卻與第一次來時大不相同了,顯得狼狽許多。他深知自己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見章寂發怒,便低聲下氣地賠禮:“是小的不是,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幾年來,小的陪太孫躲藏在東莞,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叫人看出破綻,先時李家生了異心,因擔心會有后患,不敢明著翻臉,暗地里卻已經疏遠了太孫與沈家人,讓人深感人心易變。太孫命小的前來尋找老侯爺時,本來就囑咐過,說老侯爺是絕對信得過的,只是小的不敢大意,想著事情須得謹慎再謹慎,否則一旦泄露了風聲,太孫殿下就要陷入險地,故而……”

  “你要謹慎是應該的,但即便告訴了我,我也不會不知道事情輕重。”章寂盯著他道,“若是因我家與官府中人來往密切,便認為我會出賣太孫,那就太可笑了!無論皇帝是誰,朝廷還是朝廷,官府也還是官府,我們是兵,不是賊!若依你的想法,難不成上面那張龍椅換了人做,全國的官也得全部換人才成?笑話!”

  胡四海低頭認錯:“小的知錯了。小的回去后,太孫殿下也訓斥過小的了,命小的必須將他的下落告知老侯爺,無奈囊中羞澀,只得再籌路費,不成想……”他小心地打量了章寂一眼,“李家這回是真的不懷好意,雖說明面上看起來,是正常的軍戶調動,但虎門那地方人煙稀少,常有匪徒借道那里偷渡洋貨入境,一出事就得死不少人,沈家大爺是個文弱書生,家里都是婦孺,到了那里就只有死路一條,李家這是要借刀殺人!我們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得向您求救。路費不足,小的將所有衣裳都當了,才籌足前往肇慶的船費,再從肇慶沿著江邊徒步到達此地……已經過去整整七天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章寂面前,以頭搶地:“求侯爺救救太孫吧!若是遲了……就難說了!”

  章寂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臉上說不出的疲憊:“為何不早說?若是三年前你們就把這件事告訴我,或是直接往德慶來與我們會合,又怎會有這等麻煩?哪怕是數月前你頭一次過來,就跟我說實話,我也有法子將你們調過來,如今……調令都要下了。你才趕來向我求救,光是路上就花了七天時間,若我救援不及,太孫有個好歹,你日后到了泉下要如何向悼仁太子交待?我又有何面目去見先帝?!”

  胡四海面露愧色,暗暗垂淚:“是小的錯了。當年……小的也想過與侯爺會合。三家人在一處,總比兩家強。只是您家大奶奶一力反對,太孫殿下不好違了長輩的意思,才……”

  章寂又忍不住冷笑:“真有趣,她是長輩,我們難道就是晚輩了?!她算哪根蔥?區區婦道人家,將娘家、婆家都禍害到這個地步了,你們還信她!當年她若不是自作聰明,把太子遇害之事瞞著家里人,我們又怎會來不及應對?至少也能將太孫安全送出京城!還有李家。當年李家為了自保,生生將你二人趕出大門,你們居然就因為沈綽說了幾句好話,便與他們同行?這無異于與虎謀皮!如今再次吃了虧,才知道后悔?是不是太晚了點?!”

  胡四海耷拉著腦袋小聲哀求:“這都是小人的過錯,您要殺要剮。小的都不會有怨言,只求您救救太孫。”

  章寂板著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行,我這就給你路費,再替你尋艘快船,你速速趕回東莞,將他悄悄帶過來。我會想法子給他上戶籍,吃住我都會托人安排好。只有一點——你們絕不能對任何人透露與我們的關系,也別與我們家的人來往,以免走露風聲。今日你本不該在這時候上門尋我的,我們家里的人并不是沒人見過你!”

  胡四海頓時松了口氣,感激地道:“多謝侯爺提醒!小的也知道自己魯莽了,只是心中焦慮,實在等不得……”頓了頓,有些遲疑,“太孫殿下是以沈家長子名義躲藏的,沈家人不來,他又怎能……”

  章寂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么?沈家人自作主張,連累太孫至此,你還要替他們求情?”

  胡四海忙道:“侯爺誤會了,只是……太孫受了沈家大恩,怕是不肯拋下他們獨自逃離的……”

  章寂嘲諷地笑笑:“是啊,特別是我那最擅收買人心的不孝兒媳!三個月前,她還托人給我捎信來,說她病得快死了,讓我們幫忙送信給我那在北邊的大兒子,哄得我把年下家里修房子的錢都給她送過去,預備辦后事,沒想到她直到今日還硬撐著呢,如今我居然不得不主動將她接過來了!”

  胡四海暗暗咬了咬牙:“這件事小的也聽說了,章大奶奶拿到銀子后,請大夫吃藥,鬧了好些日子,沈家大爺大奶奶本來打算跟她商量著,要支一部分去打點關系,給沈大爺尋個好差事,她都不肯,惹得沈家大爺大奶奶都惱了,只有我們太孫與沈家姑娘在她床前侍疾。我們太孫為此都瘦了一大圈,還小病了一場呢!”

  章寂對此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么,徑自起身進里屋取了個小袋子出來:“這里是五兩碎銀與兩吊錢,我手頭上就只有這么多了,你先拿著,一會兒我叫家里人給你換身衣裳,你好好吃頓飯,睡一覺,明兒一早就回去。船的事我會讓老二去安排。等你回到東莞,無論事情到了什么地步,你先想法子把太孫悄悄挪出來,免得遇上危險。等我這里請人托了關系,再將沈家人調過來。你可得給我記好了,無論太孫如何舍不下沈家人,他的安危才是最要緊的,你心里得有數,不能由著他的性子!”

  胡四海顫抖著起身接過錢袋,有些不敢置信:“您……真能辦好么?真的能么?”這種事應該很不好辦吧?難道章家已經在德慶經營到如此有權有勢的地步了?

  “自然能辦好。”章寂頓了一頓,“只不過是求人情罷了。橫豎已經求了這么多次,再多求一回也沒什么,況且……太孫的安危最要緊!”

  他再次向胡四海問了些東莞千戶所那邊的情況,又將李家的情形都打聽清楚了,便讓兒子送飯進屋給胡四海吃。章放拿著飯菜進來時,跟胡四海打了照面,細細盯了他幾眼,臉色越發陰沉了。胡四海心知肚明,有些討好地沖他笑了笑。章放臉色更黑了。

  吃完飯,章寂便叫了小孫子文虎去自己房間睡覺,將文虎住的耳房讓給胡四海休息,然后叫上兩個兒子,來到了屋后的菜園,把胡四海帶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章放與章敞此前早有預感,聽了也是長嘆一聲:“太孫犯什么糊涂?若是當年隨我們同來此地,又怎會吃那么多苦頭?”章放更是對沈氏又恨上幾分:“這回真的就便宜了大嫂?!”

  章寂面無表情地道:“她就算病情有所好轉,也熬不了多久了,此番再遠涉數百里地前來德慶,少不得要再折騰掉她半條命。到時候她是死是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到了德慶,她別以為自己還能當家作主,插手這個,又插手那個!就連沈家,也只有聽我們章家話的份!要是再敢依仗太孫做什么,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李家能做的事,我們章家也能做!即便算計了他們又如何?他們自己找死,可是我們把他們從死地里救出來的!”

  章放咬咬牙:“若太孫幫著他們說話,又該如何是好?”

  “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有些軟懦,勝在孝順知禮,受了我們家大恩,斷不敢頂撞我的。”章寂冷哼一聲,“如今他也不是太孫了,就是咱們親戚家的小輩,該教訓的就教訓,捧著他,縱著他,那是害了他!”

  章敞有些遲疑:“父親……就不怕將來他重回皇儲之位后報復……”

  章寂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會有那一天?若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建文帝新登位,根基未穩,先帝舊臣仍在,倒還罷了。如今三年過去,朝廷早已換了幾撥人,連安慶大長公主的人都被流放到嶺南了,還有誰會擁護悼仁太子的子嗣?咱們護得這孩子一生平安,便已是對他最好的安排了。”

  言下之意,就是傾向于讓太孫朱文至以平民百姓的身份隱居于民間,不再期望他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了。

  章放與章敞對視一眼,都明白父親的想法更務實、更安全,便也不再反對了。

  明鸞并不知道祖父與伯父、父親們在這一晚做出了什么樣的重大決定,她還對那客人抱有好奇心呢,沒想到第二天天還沒亮,客人便在章放的陪同下早早離開了,她甚至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就忍不住嘀咕了兩句。章敞聽了,冷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再見到他,有什么可好奇的?還不趕緊侍候你母親吃早飯去?!”

  明鸞聽了心中訥悶不已。

  出乎她意料的是,半個月后,她果然再次見到了這位客人,對方身邊還帶著一個半大少年,瞧著與崔柏泉年紀相仿,只是滿面麻點,又拿布巾包頭,沉默寡言地跟在那位客人身后,從德慶大街上走過,一拐彎,就不見了身影。

  (明天六一兒童節,各位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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