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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文殊院內有琵琶

  僧人是江北在三亞見到的苦行僧,只是如今已經不再衣衫襤褸。

  不變的是,他那一身的平靜氣息。

  譚城不動聲色的瞥了眼不請自來的趙婧,然后收回視線對僧人道:“先生,您和江北原已熟識?”

  僧人淡淡微笑,雙手合十道:“曾在南海觀音腳下與江施主萍水相逢,且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言罷,僧人又頭對江北說道:“施主,此一別已有數月余,貧僧見你精神仍有負累,可是仍未走出桎梏?”

  “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在何處停……這三個問題我曾問過您,此時仍還記得之前您為我解惑的回答,本以為心中已然清明不惑,后又發生了許多事,讓我再度陷入迷茫,我或許已經知道從何處來,卻仍不明白自己將往何處去,更不明白在何處停……”

  江北說這話時,赧顏不已。

  在三亞時,他竟自大的認為已經明白了這三個問題的內涵。

  如今時間荏苒,半年多的時間匆匆而過,再見這位高僧,這才幡然明白,自己太嫩了。

  世界無時無刻不再變化,人也如此。

  苦行僧人變得不再襤褸,江北有了新的問題,當時陪在他身邊的張涵,更已為自己的欲望獻出了更加珍貴的東西……

  一切都在變……

  “施主是有禪緣的,或者說是愿意思考的,如果不嫌貧僧嘮叨,我們可以一道在這文殊院轉一轉。”

  “求之不得。”

  江北自然而然的緩步于僧人左手,譚城跟在右側,黑炭妞被趙婧抱著跟在身后。

  “這里雖是景區,每天門庭若市,山南海北的游客踏足,但是卻并沒有太多的人了解這里……”

  僧人不在以艱深晦澀的措辭溝通,而是如尋常老人般似的和江北等人聊了起來。

  他仿佛有魔力一般,讓譚城和江北都變得極其心靜,浮躁之感煙消云散。

  譚城淡笑道:“這兒處于市中心,又是全國佛教重點寺院、長江上下游四大禪林之首,人不多倒是奇怪了。”

  “譚施主可以說說,怎的把那‘塵廬’置于文殊院內,是偷‘禪’之意?還是借‘禪’之名聲?”

  僧人所言微微刺耳,話里話外都是譚城之所以選擇此地,是為了借用文殊院“禪”的名頭。

  常人聽了肯定是要不高興,但譚城卻灑然一笑道:“先生一針見血,學生慚愧。”

  “哈哈,譚施主,先生與學生這事情,貧僧可是擔不起的!”

  “若非先生兩年前過川為學生引薦貴人,如今學生或許還在潦倒度日……”譚城神色滿懷感恩。

  兩年前,亦是在成都,窮困潦倒幾近崩潰的譚城在郊區遇到了正苦行的僧人。

  僧人如給江北解惑般令譚城頓悟,又為他引薦了一位川商老者。

  這才有了譚城為人寫傳記,賺下第一桶金的后續。

  他不僅為譚城解開了心中的結,亦讓譚城有了生活下去的本錢。

  像是在廣袤草原上迷了路的野兔,有人幫它回到了洞邊,又幫它挪開了當著洞口的石頭。

  而這只兔子有思想,會思考……

  江北聽后震撼,趙婧則暗暗咋舌。

  這件事情,譚城從未對她提及。

  自那夜之后,趙婧愈發覺得譚城之于自己,似乎并沒有她想的那么被動……

  如今兩人徹底涇渭分明,刨去了那層持續了十余年的曖昧,成為了實打實的朋友后,感覺到別扭的,并非譚城,而是她。

  像是兩塊正在相斥的磁鐵,突然有一塊兒被人撤走,剩下的那一塊兒也變得毫無意義。

  一行人在寺院內緩步而行,目之所及皆是氣勢恢宏、巍峨壯觀的川西古建筑和裊裊佛煙。

  “先生,您剛說我有禪緣,我卻不明白您所說的禪是什么?我母親是虔誠的佛教徒,從小耳濡目染,我也了解些佛家的經文,大了之后也確實度過道家以及西方教派的著作,但卻始終不明白,佛家所謂禪、道家所謂道、基督所謂主,是什么。”

  江北一股腦說出了心中疑團。

  對于信仰與宗教,江北涉獵過但卻不深,淺嘗輒止。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種具象的思維問題他思考的越來越少,但看似消失的這些問題,卻在生活的各個環節體現了出來。

  “大道至簡,禪和道沒有你們說的那么高深莫測,如果你覺得高深莫測,說明你沒有理解。禪即當下。修禪即體悟當下。道即軌跡或規律。求道即發現事物發展的軌跡或規律。至于你說的主,貧僧確實了解不多,不好發言。”

  僧人邊走邊說,表情平淡。

  江北繼續問道:“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是不是說,不論你在做什么事,心中感到自在安然,就是一種禪的體驗呢?”

  “貧僧就說江施主有禪緣,果然不假,這是永嘉大師是禪宗六祖惠能大師的弟子在受到六祖的肯定和印可之后,寫的一篇“證道歌”,這三句話即出自其中。大意是不論行住坐臥、語默動靜,只要能體會到安定自然,就在禪里邊。”

  譚城在一旁聽的入神,不由得問道:“我常在文殊院見僧人打坐修行,這是不是就在修禪?還是說不拘泥于形式……”

  面對譚城和江北的提問,僧人一直是不急不緩,此時也是一樣淡定道:“很多人誤解禪一定要打坐,或者一定不打坐;這兩種觀念都不要執著,否則都是錯的。求禪講求心的自在、明凈和煩惱的解脫,不在于打坐不打坐。如果一味打坐坐到嗑睡連連或妄念紛飛或一片茫然,心不明凈不解脫,這種打坐是徒然的,只是讓身體休息、讓心糊涂,不能開悟。”

  “不過打坐可以使人比較容易把心安定下來,也比較容易發現內心的種種活動,接著再用參禪的方法把散亂的、有如電影般一幕幕的念頭減少以至消弭,出現統一的念頭,最后連統一的念頭也不見了,這就是明凈安定的體驗,就是禪。”

  江北試探性道:“先生,您的意思是,其實生活本身就是禪,問題在于能否體會到安定自然?”

  “哈哈,江施主聰慧,貧僧的意思確實如此,若能體會,那么講話也好、不講話也好,行動也好,在靜止狀態也好,無非是禪。也可以說,吃飯是禪、睡覺是禪、拉屎撒尿是禪、太太喂小孩是禪、丈夫上班工作全部都是禪。”

  “永嘉大師這三句話雖很簡單,但已道盡修行禪法的原則和特性。修行禪法不在于采取什么坐姿或生活方式,重點在于要體會到安定自然。不過,千萬不要誤會喝酒賭博、燒殺淫掠也是禪,因為這些行為本身就是放逸、荒唐、罪惡,使身心都陷在混亂狀態,絕對不是禪。”

  正此時,他們恰好走過供奉有一顆佛骨舍利的宸經樓,院內梵音驟起,誦經之聲如鋪天蓋地。

  “阿彌陀佛!”

  僧人雙手合十,面朝宸經樓深深作揖。

  身后的趙婧則小聲為黑炭妞講道:“小丫頭,姐姐告訴你啊,這里可是供奉著一顆佛骨舍利,像你這種小妖精,可要小心點兒哦”

  她的話是在打趣,江北和譚城自然不會當真。

  倒是僧人笑容更盛,把目光放在了黑炭妞的身上。

  而黑炭妞則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樣:“你才是妖精!大妖精!”

  趙婧嘿嘿一笑,繼續道:“怎么?怕我搶走你的江北哥?”

  江北聽后眉頭緊縮,目光瞟向譚城,卻發現譚城也在看向自己,而且是微笑如常。

  這娘們兒,真如黑炭妞所說,是個地道的大妖精!

  僧人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著:“江施主,莫要被虛妄戾氣蒙蔽雙眼,否則只能看到云煙,卻見不到真佛。”

  江北一點就通,沒在糾結于趙婧這番話語,趕了上去。

  “先生,您之前說自己來自西北,且是修的苦行,為何如今落葉于成都?”

  “已經是隨風飄的落葉,還要拘泥于是否落于佛龕或是泥潭?”僧人微笑反問。

  “哈哈,說與江施主也無妨,貧僧的苦行本就是仿效別教,就如讀了道家經典一般,為的只是探索,別無他意,如今苦行結束,自然要跟隨本心追尋禪,故此來了文殊院,見了譚施主,又見了江施主。”

  “此地有玄奘法師的頂骨舍利,又是玄奘法師出家后的受戒之地,且還在此生活五年,我想先生來此應該與此有關吧?”

  華夏人估計沒人不知道玄奘法師,但大多都是以一本神魔名著而詳實。

  書名《西游記》,其內金蟬子十世轉世為玄奘,又名唐玄奘,也稱唐僧。

  江北對玄奘的了解要比之常人更多,至少他知道此人曾因不畏艱險西行求發、不為世困全心闡教的精神,被魯迅先生譽為“民族脊梁”。

  “只可惜玄奘法師的頂骨舍利有固定的開放時間,今天我們無緣嘍”趙婧在三人身后幽幽道。

  黑炭妞則道:“大妖精,不許說話,不然叫孫悟空把你抓起來!”

  僧人停下腳步,轉過頭,不知是看向‘大妖精’趙婧,還是看向她懷里抱著的‘小妖精’黑炭妞。

  僧人也不說話,就是默默的看。

  過了足足一分鐘,趙婧有些尷尬,扯了扯嘴:“大師,您看什么呢?”

  “看眾生相。”

  “……,那您看出什么了?”

  “貧僧不怕幾位施主笑話,沒看出什么……”

  江北和譚城忍著笑,這老先生太可愛了,一本正經的幽默,實在防不勝防。

  又和僧人逛了一個多小時,眾人才終于折回塵廬。

  臨別時,僧人給眾人分別留下了一句贈言。

  “江施主,如貧僧所言,你是禪緣深厚的人,所以一定要靜心靜氣,莫要被浮云遮了眼;譚施主,糾結于因果恩德雖非惡事,但大可不必如此,貧僧于你萍水相逢,你能給我一碗水,便值得貧僧傾力相助,不算虧欠;女施主勿要心浮氣躁,俗世繁雜,過往皆留戀、貪婪,并非好事!”

  江北和譚城皆是恭敬作揖,行先生禮。

  趙婧則執拗的別過頭去,撇了撇嘴,全然不把老和尚的話放在眼里,心道,‘老和尚怕不是住在海邊,管的還真寬……’

  僧人全然不在乎眾人如何應對自己的這席話,徑直走到黑炭妞身邊,慈眉善目和藹可親道:“小施主的禪緣,更甚于江施主,福報,福報啊!”

  說完這些話,僧人毫不拖泥帶水,緩緩離開。

  譚城和江北一直目送,直至僧人的背影消失于視線之內。

  “哎呀!我這腦子,光顧著請教,竟然忘記詢問大師法號!”譚城眉頭一皺,就要追上去。

  江北伸手攔下了譚城:“先生并非是執著于此的人,聽了那么大一堂課,我們要是再執著于這些,恐怕真要讓先生失望。”

  譚城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唉……,算了!”

  “走吧,帶我去看看你的茶社,品品你的好茶!”

  “走著!”

  塵廬之內的構造遠比酒樓更要講究,不難看出,譚城這人對酒和對茶的態度差別。

  就算他之前再如何對趙婧用心,也絕難以復制出塵廬這樣的感覺。

  之前江北在葉詩詩的觀湖書舍就體驗過這種感覺,站看上去樸素無華的裝飾,其實都是精雕細琢的結果。

  塵廬共有三層,裝修考究,古樸味道濃郁,各個細節處皆是禪機佛語或詩詞歌賦。

  木桌竹椅、白瓷粗瓦、筆墨紙硯、古箏琵琶……無一處不透露著譚城這個主人的古氣。

  茶社除了譚城自己是茶師,還有個年紀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人,面孔五官都和譚城有幾分相似。

  經過譚城介紹江北得知,這是譚城的叔叔,地地道道的老茶師。

  以前躲在村子里獨酌,后來被譚城硬拉來成了這塵廬真正的鎮廬之寶。

  茶社內綠茶、紅茶、普洱、白茶、烏龍茶應有盡有,且都是譚城或其叔叔親手泡制,而那古箏和琵琶,則多是譚城演奏。

  江北聽說后,看著胡子老長的譚城,連連打趣道:“真不敢想象譚兄你猶抱這琵琶半遮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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