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之水,急湍激蕩。
百川門的船隊如水上長蛇,逆流蜿蜒而去。
徐大站在船尾遙望著船隊消失的蹤影,悵然若失:“七爺,大爺找到媳婦了。”
王七麟站在他身邊深吸一口氣然后御氣長歌:“滾滾大江東逝水,浪花淘盡渋赑,美人枯骨轉頭空,單身依然在,幾度雙手紅……”
徐大氣的去掐他脖子:“七爺我是認真的,大爺是認真的!”
王七麟推開他說道:“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你對待哪個姑娘不認真?可你認真有什么用?你認真她們就會愛你嗎?就會嫁你嗎?”
徐大頹然。
王七麟拍拍他的肩膀道:“算了,兄弟,是你的姻緣誰也搶不走,不是你的姻緣你無論如何也留不住,就比如綏綏吧……”
“比如綏綏,她現在嫁給你了么?你們洞房了么?”謝蛤蟆喝著茶水接話問道。
王七麟看看徐大,兩兄弟在一起抱頭痛哭。
入夜,長安城再度變成不夜城。
他們去夜市找黃君子,黃君子一行人忙活的厲害,不斷有肉串烤出來送出去。
憨二扯著嗓子在喊:“塞北烤羊肉,童叟無欺,獨家秘方,好吃的緊……”
“好吃的緊,能有多緊?”王七麟聽到后搖頭,他走過去兌憨二說道:“你這么喊不行,這算什么廣告詞?來,我教你一套話術。”
憨二愣愣的問道:“什么話術?”
王七麟想了想吆喝起來:“大家都來看大家都來看,我們是塞外羊倌,我家掌柜的跑路了,這個王八蛋他帶著小姨子跑路了,欠我們俸祿不給了,我們只能拿他的羊來賣羊肉串抵債呀!”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正統的塞外肥羊正統的塞外烤肉技術正統的塞外味道,讓你們在長安城就能吃到大草原的味道!”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都來瞧都來看,塞外肥羊開賣嘍,一串不賣一個金銖一串不賣一個銀銖,一串只賣一個銅銖!”
“哎,一個銅銖買不著吃虧買不著上當,買到就是賺到,這是塞外羊肉串,男人吃了硬邦邦,女人吃了水汪汪哇,快來嘗嘗看……”
憨二目瞪口呆,他讓開位置給王七麟:你這么優秀,我把工作讓給你。
王七麟怎么可能干這活,他拍了一把憨二說道:“好好學,你也能學會這些話。”
憨二自卑的說道:“我學不會,我沒念過學。”
“你以為七爺就念過了?”徐大不屑。
憨二驚愕:“都是文盲,為啥你就這么優秀?”
王七麟很煩,老子天天上夜大,怎么就是個文盲了?
他是來黃君子的,拉走人后他在帳篷后面低聲說道:“今晚有活,去發財。”
黃君子給手里的羊肉串撒著調料,一臉的漫不經心:“本公子現在就在發財。”
王七麟說道:“你這能賺幾個錢?正所謂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要想富……”
“等等,你是不是要去打劫?”黃君子警惕的問道。
王七麟笑道:“沒錯,這不是你的老本行嗎?”
黃君子叫道:“別胡說,本公子可沒有干過搶劫的事,本公子只是想造反……”
“尼瑪閉嘴!”王七麟嚇一跳,“這是京城,你在京城喊造反?你自己想死就去上吊,別帶上我和那么多弟兄。”
黃君子小聲說道:“反正本公子不去干搶掠這等事,以后傳出去,不好!”
王七麟說道:“咱搶的是壞人,殺富濟貧!”
黃君子哂笑道:“說什么殺富濟貧?還不都是給自己搶掠找理由?還不都是自己安慰自己?搶掠就是搶掠,犯法就是犯法!”
王七麟一聽這貨還嘲諷自己,他冷笑道:“那你造反就不是犯法啦?”
黃君子理直氣壯的說道:“本公子又不是你們中原人,遵行的不是你們中原律法,造劉氏的反是違了你們中原的法,可沒有違我們塞外的法。”
“搶掠不一樣,不管哪里的律法都不讓人搶掠。”
王七麟一聽竟然沒話說,還真是挺有道理。
但他腦子轉的也很快,說道:“哈,搞笑了,那有人違法犯罪欺負良善百姓,我去治他還不應該了?那還沒人能治的了他們了?”
“官府呀。”
“那本官不就是官府中人嗎?”
黃君子愣了愣,道:“也是哈。但本公子還是不去,不好。”
“滾蛋吧你個完蛋玩意兒。”
王七麟今晚要去釣害死俞飛祖的兇手,一時無暇去找上午偷他錢袋的那一伙賊人的麻煩,本想讓黃君子代勞,結果這貨掉鏈子。
既然這樣,他就得趕趕工了。
八喵帶路,他們回到常樂坊——上午他讓八喵跟著那漢子去找過他們老巢,如今輕車熟路。
到了晚上,偷錢的小賊們已經停工了,現在這時候家家戶戶閉門,只有夜市人多。
可是夜市里頭有禁軍巡邏,抓到小偷往往要先打個半死,這是太祖的諭旨,目的是維持夜市治安。
畢竟長安夜市是本朝強盛開放的一個窗口,不管是西域還是海外的人來長安都要逛夜市,朝廷并不希望這里變成賊窩,否則太損害新漢形象。
這伙賊的老巢在一片尋常大院里,院子東西兩邊是廂房,房間里都亮著燈。
向南的門口上有個門樓子,一個精干的漢子坐在上面警惕的掃視四周。
王七麟一看這里還有看門狗,于是他給八喵使了個眼色:“解決他!”
每一只玄貓都是優秀的刺客。
八喵的身影消失在暗影中,它下一次出現,就出現在這漢子背影中了。
尾巴翹起來掄了掄,最前面的小尾巴主動變成了毛球。
小八飛喵!
一個小尾巴跟圓錘似的飛上去砸在了精干漢子的后腦勺上。
漢子軟綿綿的倒下了。
王七麟揮揮手,沉一湊上來低聲道:“七爺,咱費這些勁干什么?沖進去直接搶不就完事了嗎?他們還能打得過咱們還是咋了?”
“技術,要有技術!”王七麟給了他一肘子,“別逼逼叨叨了,都小心點,上屋頂!”
謝蛤蟆一馬當前飛了上去,然后沖他們擺擺手示意小心點,他往屋頂指了指,王七麟仔細一看才發現屋頂上拉了魚線,魚線繃緊,死死的綁著鈴鐺。
魚線纖細,不受風力,而鈴鐺又被魚線給綁了個結實,并不怕風吹,所以除非是有人碰到魚線,否則鈴鐺不會出聲。
很巧妙的陷阱。
可惜今晚來的都是高手。
謝蛤蟆袖子一掃,魚線連同鈴鐺都被收了起來。
幾個人上了屋頂,各自找了個地方拉開瓦片小心的往下看。
王七麟所在這間房子里是兩個漢子在推杯換盞,燉的大雞腿、小蔥炒雞蛋,還有一盤金黃的炸蠶蛹,他們連吃帶喝把他給整饞了。
白猿公那邊響起一聲鳥鳴,旁邊的徐大湊上去看了看,然后兩人頭對頭盯著空當看了起來。
后面向培虎也過去了,搖搖頭又走了。
王七麟估計這倆耂渋赑又沒好事,于是他也過去看了看。
果然,這間房子里頭也有人在喝酒,已經喝到最后了,一個面目發紅的漢子喝暈乎了,正趴在桌子上打呼嚕,而桌子另一邊站著個俏麗風騷的小娘子,有個賊眉鼠眼的青年在后面扶著她的腰搖晃。
徐大在他耳畔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他娘的,勾引二嫂!”
王七麟很生氣,夫前凌辱,只有夢里才能看到的場景竟然出現在現實中。
真是道德敗壞,人性沉淪!
沈三也發出一聲鳥叫,王七麟看過去,看到他沖自己招手。
這是找到正題了。
他踩著瓦片湊過去一看,燈光下一個風韻猶存的熟婦在數錢,白天時候他見過的漢子在她身后給她捏肩。
熟婦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中:“最近日子里進賬怎么少了許多?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
漢子沮喪的說道:“沒辦法,鳳娘,咱現在人手不夠,就六個仙女、七個佛爺,花子死的死、跑的跑,本來咱們就主要靠花子發財,這沒了花子——哎!”
熟婦抓了一把金銖在手上把玩,一枚枚金黃色的錢幣像穿花蝴蝶般穿梭于她蔥白般的手指之間,隨著她手勢變動,金銖們的流動路線也在不停變動,很絢麗。
從這點能看出她有修為,很顯然她能統帥這伙盜賊靠的并不是美色,而是實力!
她一邊把玩金銖一邊不悅的說道:“難道就找不到貨了嗎?排幫沒有貨源就去找其他幫派,咱中原幫派比山頭還多,老娘舅不信再找不到那些花子。”
“實在不行,”她臉上露出狠厲之色,“那咱就自己弄點貨!”
漢子膽顫心驚:“別別別,鳳娘,這不行的,咱這是天子腳下,養私娼和小偷還能說得過去,這拐人殘害了做花子——唉,這一旦東窗事發咱會被五馬分尸的!”
鳳娘冷哼道:“五馬分尸也比餓死要強,你看看咱現在的狀況,咱能賺到錢的時候,手下這是一群人,咱賺不到錢了,手下這是一群嘴!”
“他們要吃東西的,咱沒東西喂他們,就會被他們吃掉!”
漢子嘆氣道:“我何嘗不知道這道理?可是拐人殘害了做花子真的罪孽太大。唉,都怪聽天監,就是他們把刑天祭給剿了,否則咱通過排幫進貨就行。”
王七麟一怔。
運氣這么好嗎?本來只是想收拾一伙賊人,沒想到還得到了一個不錯的消息。
他又想到了下午時候在渭河上碰瓷的人,根據金發巾幗的稱呼可知他們正是排幫中人,難道這些人是想給刑天祭報仇來著?
但他很快拋棄了這想法,如果排幫是想為刑天祭報仇而找自己麻煩,那他們首先得知道自己的身份。
聽天監銅尉!
排幫敢為了刑天祭找聽天監的麻煩?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渭河河面上?
這是給他們膽子了!
不過排幫下午肯定是沖著他來的,他正沒理由對付排幫,現在這伙賊人給了他一個機會。
王七麟心里擬定了一個計劃,他將沈三拉到跟前低語了幾句,然后拉下面罩抽出準備好的短槍來了個氣沉丹田。
力透屋頂,嘩啦一聲響他整個人掉落了下去。
屋子里的兩個人反應很快,熟婦厲喝一聲揮手甩出手中金銖。
但見昏黃色的燈光中金銖搖曳出金黃色光芒,十幾枚金銖沖他飛來,恍若夜空中綻放了一朵黃金之花。
王七麟不管不顧,他運行太岳不摧神功跳了下來,手中短槍化作數點寒芒——
頓時有好幾條小銀蛇電閃而至!
其他屋子發出呼喊聲,院子里瞬間竄出來好幾條大漢。
武大三拎著棒子跳了下去,他美滋滋的說道:“今夜總算輪到大爺來發威啦!”
大屋中喝酒的人也紛紛扔掉酒杯往外沖,徐大踢碎屋頂跳下去,落地之后他揮舞大刀嚎叫一聲:“日麗娘!”
震到腳了!
賊眉鼠眼的青年急忙系腰帶,俏少婦則花容失色的放下裙子往墻角鉆去。
青年抽出一把小刀,卻看見對面的大漢舉起了一把青龍偃月刀!
見此青年驚呆了:至于嗎?混街頭的你整個關二爺的裝備?
熟婦有些修為,但對王七麟來說屁都算不上,他手中銀槍快速甩動將襲來金銖全給點到了地上摞在一起,收槍的時候他順勢一抽將撲來的賊漢子給抽翻在地。
見此熟婦便知道自己遇到高手了,她看到王七麟揮槍指向自己,果斷拉開衣襟叫道:“英雄饒命!”
‘命’字落下,短槍已經到了她額頭上。
生鐵鑄成的槍尖帶著森然寒氣襲來,吹的她額頭上秀發往兩邊吹。
王七麟怒視她喝道:“穿上衣服,老子劫色啊不,劫財!把錢都給老子拿出來!”
熟婦絕對是見過大風浪的人,身處危局她并沒有慌亂,而是輕輕一抖衣服露半邊酥肩作羞澀姿態:“英雄冷靜,奴家此生最是敬佩英雄,愿意一生侍奉英雄,這里無論財色都是英雄您的。”
王七麟用短槍將她衣襟給歸攏起來,冷笑道:“就憑你也配饞老子的身子?老子一生癡情,只癡愛二八年華的少女,你是年芳二八?狗屁!你已經有好幾個二八了吧?”
熟婦聽到這話勃然大怒,她下意識叫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虎行幫的地頭撒野?”
王七麟傲然道:“老子法外狂徒!別廢話,把錢都給老子拿出來,否則如同此桌!”
他轉身一腳踢在桌子上,桌子轟然化作碎片。
熟婦面色一變,當機立斷將錢箱打開。
王七麟看了看很失望:“只有這么點?這有一百個金銖嗎?”
熟婦委屈的說道:“英雄明鑒,這長安城生活不易,奴家要養活許多張嘴巴,去年還剛剛湊錢買了這幢院子,如今手頭上還有這些錢已經……”
“行了行了,別廢話了,犯罪分子做到你們這個份上不嫌丟人!”王七麟卷起錢箱一腳踢暈了白天時候往自己懷里掏過的賊漢子,抬腳又跳上屋頂。
徐大逮著賊眉鼠眼的青年一頓揍:“勾引二嫂!讓你勾引二嫂!這是江湖大忌知道不?老子今天要替天行道廢了你!”
青年慘叫道:“大哥饒命,小弟沒有勾引二嫂,小弟哪有二嫂!”
武大三一個呼哨,徐大給青年胯下來了一記永遠賢者腳,推開窗戶跳出去跑了。
慘叫聲頓時凄厲的響起。
熟婦麻木的看著亂七八糟的房間,她抬頭看,又看到一片朗朗夜空。
一個漢子捂著膀子踉踉蹌蹌的沖進來叫道:“鳳娘,誰干的?”
鳳娘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她尖叫道:“老娘管他是誰干的,老娘要讓他們死!報官、快去報官,快給我報官!”
漢子一愣,問道:“咱們去報官?咱們主動去衙門?”
鳳娘怒道:“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腦子壞了?老娘一年十幾個金銖養著衙門那群豺狼,如今被人欺負了不去報官去做什么?”
漢子唯唯諾諾的答應,又抱著膀子往外跑。
沒多會后他回來了,身后跟著幾個身穿玄衣勁裝的漢子:“怎么回事?”
鳳娘看著這些玄衣有些吃驚,問道:“聽天監?”
當頭的是個腆著大肚腩的中年胖子,他喝道:“不錯,我等是聽天監大印。”
漢子向鳳娘解釋道:“我跑出巷子正好撞上了巡邏的大人們,大人……”
“本官看他慌慌張張、鬼鬼祟祟,肯定是沒干好事,所以將他給攔住了,說,你們這里是怎么回事?”胖大印打斷漢子的話冷冷說道。
漢子急忙道:“大人,小人真沒干壞事,我們家讓人給搶了,讓一伙法外狂徒給搶了。”
“搶了什么?”
“搶了錢!”
胖大印皺眉道:“搶了多少錢?”
鳳娘說道:“整整一百個金銖啊不,是一百一十二個金銖!”
胖大印狐疑的看向她問道:“一百一十二個金銖?你們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鳳娘低眉順目的說道:“回稟大人,都是奴家丈夫死后留下的家產。”
胖大印道:“那你的家產都被搶了嗎?”
鳳娘猶豫了一下,胖大印臉色一板喝道:“你磕磕絆絆的什么意思?是有什么事瞞著本官還是不信任本官?”
見他發怒,鳳娘不甘的說道:“奴家倒是還有一些家產……”
胖大印皺眉道:“那你到底被搶了多少錢?你給的這個數目到底準不準?”
鳳娘賠笑道:“官爺放心,當然是準的。”
胖大印說道:“你還是仔細清點一遍為好,這里是天子腳下,涉及到劫掠之事就是重案,一點不能錯,你把你的家里財產都清點一遍,給本官一個準數。”
聽到這話,鳳娘便更是猶豫了,她隱隱覺得不對勁!
但對面的胖官很快的喝道:“大膽刁民,你是不是剛才杜撰了一個被搶金額來想要多得賠償?”
“當然沒有,奴家不敢……”
“那本官讓你清點家產你為何猶豫?哦,難道你以為你展示出你家財產后,本官還能去侵吞它不成?”胖大印說著面色陰沉起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豈能在天子腳下干私吞民產的事?”
說著他扔出一方印,鳳娘快速掃了一眼,確實是聽天監的大印。
見此她心里安定許多,冒充朝廷命官是必死大罪,冒充聽天監罪加一等!
只要確實是朝廷官員就好,長安城還沒有哪個官敢公然侵吞百姓家產。
于是她坦然道:“奴家當然信任大人,剛才奴家猶豫,那是奴家在思索家中還有多少財產。”
她將屋子的立柱打開,從里面又掏出來一節節的粗竹,每一個竹子打開,里面都是一些金銖。
看到這些金銖她松了口氣,然后聽到胖大印喝道:“大膽虎行幫,竟敢伙同刑天祭拐賣銷售孩童,來人吶,給本官拿下,一個不剩,全下大牢!”
鳳娘頓時懵了。
胖大印將所有竹節收了起來,道:“這些贓款沒收了,計入聽天監公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