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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花開堪折

  貞觀大唐的親王府,人員建制都是有嚴格規定的。親王以下最大的官員是從三品的王傅,相當于親王的老師,一般由朝堂大員兼任,平常并不在親王府里就職辦事。再往下來就是統領親王府眾官將的長史和司馬,另有掾、屬、記室參軍、主薄等數十文官。而親王府的私兵一般有近千人,由正副典軍統領,下面依次還有校尉、旅帥隊正等武官。

  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秦慕白這個七品東閣祭酒不僅官職低微,而且職能可有可無,簡直可以算是一個吃閑飯的微末小官兒。也就難怪連守門的區區七品校尉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值管辰時點卯的是吳王府司馬,姓周,五十余歲的一個老頭,總是一副睡眼惺忪滿不在乎的神情。看著每個王府官員在冊子上畫了圈,打著哈欠就走了。也沒有招呼新來的秦慕白,給他安排職事或是別的什么。

  秦慕白自己找到了東閣祭酒的辦公室,亮出官憑告身,倒是有三個手下過來迎接。一個官廚房供宴和采購,一個管府里的樂工和伎子優伶,還有一個專管樂器和廚具桌椅等物。

  東閣祭酒,這實在是一個無聊得不能再無聊、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的官了。

  秦慕白吩咐手下人等各自去辦事,暗自搖了搖頭。

  找李恪去。

  吳王仍在酣睡,守寢衛士非但不給通報,還將秦慕白轟得遠遠的,在園外等候。

  初來乍來,秦慕白也不著急。耐心在園外等了許久,方才見到吳王寢門打開,走出兩名婦人,在婢女的陪伺下走了出來。

  想來是昨夜給李恪侍寢了的王府孺人。看這兩個婦人姿色都還不錯身裁也算漫妙,李恪這廝倒是懂得享受。

  “啊……哈!”李恪扯著哈欠伸著懶腰從房里走出,眼神倒是好,一眼瞅到了園外的秦慕白,哈哈大笑:“哈哈,慕白今日來了,還不快進廳里坐下敘話!”

  “自當從命。”秦慕白拱手微笑,走了過去。李恪哈哈的大笑上前來拉他的手,突然臉一板,對門口侍衛喝道:“今后不可對秦祭酒怠慢無理!”

  “末將遵命。”將校卒子們一起抱拳應諾,看向秦慕白的眼神都變了。

  “慕白你總算拿到告身了么?哈哈,本王整日悶在府里都快要悶死了,你來了便好,可有個說話的人了。”李恪看似著實興奮,都不給秦慕白說話的機會,連珠炮似的說了一通又拍起手,“來人,上茶!”

  一隊丫環婢子魚貫而入,在廳中擺下若干器具,秦慕白可不認得幾樣。金色的鏤空小爐鼎,如同藥輾的玉質輾子,如巴掌般大的金龜,細鏈相連的細長銀筷子……唯獨認識那套青紋綠瓷的托盞茶具。

  這便是要喝茶,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怎么連茶葉也不見?

  “慕白,怎么沒把四妹帶來?”不等秦慕白開口,李恪倒是開門見山了。

  秦慕白笑了笑:“敢情今日這茶,還喝不成了?”

  “咳……小王可不是那個意思。唔,四妹她一向是最喜歡喝茶的。”李恪自嘲的笑了笑,搓搓手,說道,“安州帶來的碧潤明月,好茶啊!一等貢品。四妹肯定喜歡。”

  正說著,兩名面如桃花體態窈窕的美姬,娉婷的施過禮后在那一堆茶具前跪坐下來。一名宦官用精致的銅鏟弄來一堆燃燒正旺的木炭,用銀筷子一塊塊夾來放入了那個金色小爐鼎中。兩名美姬各自玉手輕揚,將一個盛水的小瓷甕放入火爐燉上,另一人揭開金龜頂蓋,取出一片清香茶餅,放在玉質的輾子中細細的研磨開來。

  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極致優雅與柔美。

  這便是大唐貴族間游行的精湛茶藝和高檔茶具了。且不說這茶葉有多珍貴,就是這一雙用來夾炭火的銀筷子,也都是精致美侖必然價值不菲。

  “會享受。”秦慕白笑道。

  李恪呵呵一笑:“我現在除了享受,還能做什么呢?父皇命我閉門自省,什么也不能干。”

  “在王府后院騎騎馬射射箭總該是可以。”

  “當然。”李恪拍了一下巴掌,“府里將校的箭術實在是平庸,你來了我便是有了伴檔和對手。喝完茶,后院騎射去!”

  “樂意奉陪。”秦慕白應了聲,心里卻在琢磨:要找個適當的時機,讓他給我換個職事來做,最好是武官,哪怕低階一點也沒什么。像東閣祭酒這樣的閑散無聊官,真是有夠悶的。箭術才是我的本職,出身將門才是我的標簽,鬼才樂意做什么招待所管理員!

  一頓茶喝了足有一個時辰,大唐茶道可謂博大精深,秦慕白也算是體驗了一回。且不說泡茶是個極為講究和精致的工夫,就連喝的過程當中學問也是極多。

  若干年后東瀛倭國的使臣來大唐學去了這門技藝的一點皮毛去,從此便成了他們自詡以夸的“茶道”。

  王府里的大小典將校官,都被李恪一起叫到了后院馬球靶場。大唐貴族王侯之間流行這樣的箭藝比試,蔚然成風。但凡箭藝出眾者,總有一股傲立于人群的優越感。

  “今日就比射紅心。”李恪宣布規則,“一人一靶十枚箭,誰中的紅心最多,算誰勝。優勝者三名各賞絹一匹,最后三名罰酒水三杯。開始。”

  說罷,李恪最先走上前,拈弓射箭連發十株,中了九個紅星。四周一片叫好聲。箭術的確不錯,看來外界傳聞的李恪武藝出眾,并不假。

  一群王府軍校圍在一起談笑議論,相繼前去射箭。水平參差不齊,最好的也就中了六個紅星,整體水平的確平庸。

  秦慕白一眼就瞅中了之前在吳王府門口攔住他的那個范校尉。看他施射,中了六個紅星,還引得一片叫好。他也一臉沾沾自喜之色,想來在眾將校當中一向還算是拔尖的。

  “這個王府校尉,倒是容易當。”秦慕白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剛好讓不遠處的李恪聽到。

  “嗯?慕白這話什么意思?”李恪聞言會心的一笑,“你好似不太樂意當這個東閣祭酒?”

  “臣下可沒這么想。”秦慕白笑了一笑,提著弓走上前去。那些將校們狐疑的看著秦慕白私下議論。

  “新來的?很面生。”

  “這不是那個彈琵琶的東閣祭酒嗎,難不成也會射箭?”

  就在這片議論聲中,秦慕白快手射完了十支箭。

  中了八個紅星,僅比李恪少一個。

  一片驚嘆!

  “真是看不出來啊!彈琵琶的也這么能射箭!”

  “不愧是將門虎子啊,嘖嘖!”

  李恪在一旁微笑,拍了拍手:“都過來。本王先給諸位引見。這位就是翼國公秦叔寶的三公子,新上任的東閣祭酒——秦慕白。”

  李恪頓了一頓:“本王的摯交好友。”

  眾將校一起變了臉色,整齊的抱拳行揖:“見過秦祭酒。”

  “嗯。本王剛才可是聽見了你們的議論。既然是將門虎子,又有這等精湛的箭術武藝,做一個東閣祭酒實在是屈才。”李恪悠然的對那范校尉勾了勾手指,“你,出列。”

  “末將在。”范校尉甚感意外的站了出來,有點惶恐的抱拳而拜,心里隱約有點不妙的感覺。

  “你去做那個東閣祭酒,秦慕白來接替你的內帳校尉之職。你們倆,換換。”李恪輕描淡寫道。

  “啊?……”范校尉當場呆了。

  “你有意見?”李恪對他凝眉而視,范校尉臉一白,慌忙抱拳拜倒:“末將……哦不,卑職謝殿下恩典!”

  “謝殿下。”秦慕白拱手謝過,和李恪相視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這個李恪,還真是心細如發,而且挺仗義的。帶兵,可比帶一群廚子樂工有趣多了。大唐尚武而且重視軍功,軍人的地位可不是優伶伎工的頭兒能比的。

  不過是李恪的一句話,范校尉就從一個威風的親王府校尉,變成了閑淡得可以的東閣祭酒,心里那憋屈就甭提了。可李恪的話在這親王府里就是金科玉律,再加上秦慕白可是李恪的“摯交好友”,他也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

  悔只悔今天早上,怎么沒來由的就怠慢了這個秦慕白?該死的……

  范校尉偷瞟了秦慕白幾眼,眼神頗有幾分怨婦似的幽恨。其他的將校瞬間對秦慕白刮目相看——雖然他現在仍是個七品的官兒品階沒有半分改變,可在眾人的心目中,那地位斗然就拔高了萬丈之高,哪里還是他們這些尋常俗吏能比的。

  比箭結束,眾將校依次散去,秦慕白呵呵的笑著對李恪拱手:“多謝。”

  “多大點事,有什么好謝的?”李恪輕松的一笑,“當初把你請來做這個東閣祭酒,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又何嘗不知道這樣的官職根本不適合你的身份。這王府里的屬官嘛,不超過五品以上的都能我自己說了算。七品校尉先干著,過段時間,再提拔你做五品典軍,王府上下八百士兵全由你統領。秦叔寶的兒子來了不領兵,說出去外人也都要笑話我嫉賢妒能不會用人。”

  “那我只能多謝了。不過,還是等我做出點功勞成績再說,否則難以服眾。”秦慕白笑道。他心里也清楚,李恪這么做或許是有點顧念舊情,但更多的其實是在向秦叔寶示好,主要目的是對準秦霜兒而去的。

  若是靠著這么點裙帶關系攀爬上位,雖然輕松,但顯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萬一秦叔寶仍是不允這門婚事,自己便顯得更加尷尬了。

  李恪的過分熱情和特殊照顧,反倒讓秦慕白感覺到一絲不適。看來在吳王府為官,并非是什么長久之計,左右便難脫依靠裙帶的尷尬之嫌。

  “你我之間就不用這么客氣啦!”李恪無所謂的笑了笑,拍拍秦慕白的肩膀朝前走。下人牽來兩匹馬,他瀟灑利落的翻身上馬,在馬上笑道:“來,比比騎射。”

  “恭敬不如從命。”秦慕白跳上馬鞍坐定,二人各綽起一把騎兵用的角弓,策馬奔騰開來。

  相對于步兵用的長弓,角弓顯得稍短,但是弓身更硬更結實,需要更大的膂力來施射。騎射,也向來就是箭藝中最難的一門。大唐軍中,凡騎射出眾者就編入越騎隊,是最寶貴和最彪悍的隊伍,是戰斗中催城拔寨攻破敵壘的先鋒利刃。

  這就像現代社會里,會打籃球的雖然很多,可能灌籃的卻是少數。

  秦慕白和李恪,現在要比的就是灌籃。

  箭術的底子雖然強于李恪不止一星半點,可秦慕白的騎射練的日子并不長。配合了騎術來施射,他還真比李恪強不了多少。就算是盡了全力,也就是與李恪射個不分上下。

  “痛快!還是慕白這樣的人,才配當本王的對手!”李恪騎在馬上哈哈的大笑。秦慕白按馬落在他旁邊,正待說話,驀然發現圍墻邊一團花綠的東西一閃,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二人定眼一看,原來是一只彩色帶花邊綴絲的球兒。

  “隔壁踢過來的,有人在玩蹴鞠?”李恪拍馬上前撿起那個彩鞠,還放到鼻前聞了一聞,“有香味。女人踢的彩鞠。”

  大唐玩蹴鞠的風格比較獨樹一幟,比的是誰踢得高踢得遠。這不,一個彩球從隔壁院子里踢了過來。

  這時,隔壁也果然響起了一片嘰嘰喳喳的女聲。

  “哎呀,踢過去了,怎么辦?那可是吳王府耶!”

  “誰去撿?誰去撿?”

  “還撿呢,不被吳王怪罪就算幸運啦,希望這時候王府后院沒人吧!”

  李恪神秘兮兮的笑道:“慕白,你說我是該怪罪她們,還是一腳給她們踢回去,再或者,我們干脆過去和她們一起切磋球技呢?”

  “這不用選了吧,你都把‘再或者’說得這么親切了。”秦慕白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李恪,明擺著是個風流種子。

  “好建議。走。”李恪二話不說,翻身就騎上了馬準備要走。

  “還好你的選項中沒有‘翻墻過去’這一項。隔壁是哪戶人家?”

  “哪戶人家不重要,我只記得那里住著幾個漂亮的姐妹,艷名遠播。”李恪滿不在乎的拍馬前行,“快走吧,讓佳人久等可就大煞風景了。”

  “說得好像人家跟你約好了似的……有才的人。跟我一樣命犯桃花。”秦慕白勾起嘴角微笑,欣然拍馬跟上。

  花開堪折。

  主動創造艷遇這樣的事情,秦慕白一向比較感興趣。這回倒好,還碰上李恪這樣一個臭味相投而且實力強大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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