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后,秦慕白與阿史那雪蓮的婚禮,如期舉行。
阿史那族作為草原上的故老貴族,雖然一度衰落了,但在草原各部族之間還是很有影響力的。再加上秦慕白如今的聲望與李勣的號召力,草原所有部族的酋長首領,全都親自到場慶賀,連遠隔八百大漠、居于金山腳下的胡祿部都不知是怎么得到了消息,他們的大首領胡祿屋邀集了附近部族的幾位首領,不遠千里親自前來道賀。
至從大唐平滅突厥之后,草原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舉行這樣的盛會了,居然能將所有草原部族的首領聚集到一起。李勣作為呈辦婚禮的東道主,卻并不忙碌,因為有回紇部的大首領吐迷度幫著張羅一切。
在婚禮的過程中,秦慕白與李勣都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雖然這些大首領都是沖著秦慕白的婚禮而來,但是他們來了之后,除了給秦慕白道賀,每一位大首領必做的事情,就是拜訪吐迷度!
“看來薛延陀被滅、夷男身死之后,回紇部即將取代昔日的薛延陀成為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而吐迷度,已經快要成為草原人心目中的無冕之汗。”李勣的眼光一向敏銳,他對秦慕白道,“慕白,你怎么看?”
“吐迷度,的確是志不在小。”秦慕白說道,“早年薛仁貴破圍北上來到回紇部時,吐迷度借助薛仁貴之力,戰勝了來犯的夷男。從那時候起,他心里就開始打下了算盤,想要借助我大唐之力,完成他制霸草原的夢想。于是,他又是借兵又是嫁女,全力結好我與薛仁貴。”
“我也看出來了,吐迷度為人老辣城府深沉,一但大唐對草原的控制力量減弱,他就會擴張本部實力,想要一統草原,成為第二個夷男,甚至是第二個頡利可汗。”李勣冷笑了一聲,說道,“不過很可惜啊,他早先重下本錢結好的外援,現在居然辭官不干了!”
“這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秦慕白笑道,“我早已料到吐迷度用心不淺其志不少,于是,他借給我的四萬鐵騎,我一個也沒還給他,全都生吞活剝收編到關西軍里了。現在,雖然我與雪蓮成了婚,但我已辭官離朝,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他孤自一人想要在草原上折騰出什么大動靜,短時間內不大可能。不過,世叔回朝之后還是要提醒皇帝陛下,警惕吐迷度野心膨脹實力坐大。不然,這北方草原又會像以前一樣,剛剛平定了頡利不久,又有夷男作亂。其實,要想徹底解決草原的后患問題,大可以趁現在大戰方罷、格局未定之時采取‘破而后立’之策,效仿西域辦法,在草原劃立州縣任用州官縣令,分府駐兵。這樣層層約束各方制衡,能極大的削弱部落頭領的職權與他們自身的影響力。并可以擒賊擒王,將吐迷度弄到長安。那樣,就可最大限度的防止草原再度生亂。”
“慕白,你還是回朝吧!”李勣聽完后就說道,“我覺得,如果有你主持大唐的軍國大事,比誰都強!
秦慕白笑了笑說道:“世叔你是太抬舉我了,有你在,又何須小侄班門弄斧、畫蛇添足?剛剛是我多嘴獻丑了,咱們不提這事了!”
李勣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好吧,你大喜的日子,咱們不提這些軍務事——慕白,你比你爹強啊!”
“怎么說?”秦慕白笑道。
“你爹當年雖然也是俊逸英武的美郎君,而且俠武之名滿天下,但都未嘗像你這樣討女人喜歡。”李勣也笑道,“你看看你,天南地北的大美人,都被你搜刮來了。歷數你身邊的這些女子,沒有哪一個不是傾城傾國千嬌百媚。尋常男人若能得遇其中任何一個的垂青,也是此生無憾再無所求。你卻倒好,像收集珍玩一樣,成車的往家里拉啊!——你看看你娘,都要樂開花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道,“世叔你可能還不知道,統兵打仗、執政為官,這些其實都是我的副業。我真正的主業嘛,是——談情說愛、尋花問柳的這些。男人嘛,誰不喜歡酒色財氣?我一向胸無大志,也就好這一口了。”
李勣又好氣又好笑,“你爹泉下有知若是聽到你這些話,非爬起來扇你幾個大耳光不可!”
秦慕白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面帶微笑,輕聲道:“如果父親大人仍舊在世,我倒寧愿被他抽幾個大嘴巴子。”
李勣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叔寶在天有靈,會因你而自豪!”
由于往來賓客實在太多,婚禮將要舉行七日。進行到第五天時,大唐朝廷派來了使者。
使者奉圣旨而來,招李勣還朝!
此外,褚遂良去了一趟蘭州找秦慕白撲了個空,急速回京報訊,從而朝廷也就知道了秦慕白即將在草原,與雪蓮完婚一事。于是,使者還帶來了朝廷給予的賀禮。
賀禮并非是金銀珠寶,而是一幅匾,上面有李世民獨有的飛白書書法,親提的八個大字——“珠簾壁合,百年恩親”。
秦慕白暗忖道:“既然皇帝陛下知道我在這里,卻沒有再提起召我還朝與賜婚霜兒一事,看來他也是知道我心意已決,不會再來強人所難了。再者,連我都能看清此刻的朝堂大局,他豈能看不透?之所以也曾派人請我回朝,是因為這種表面功夫是必須做的,否則外人會說他嫉賢妒能不用功臣。但我這時候回去,其實是一利而百弊。他豈能不知?因此,他也應該是不會再來勉強我了。”
“我與他君臣一場,也曾攜手并進同舟共濟,但世事無常……能保持現在的狀況,恐怕已是最好的結局!”
不過,使者還捎來了李恪所封的一份新婚賀禮,可謂別出心裁。同樣也是既非金銀也非珠寶,而是一副棋盤,一套金制茶具,還有一個小布包。
秦慕白不禁想起李恪曾經說過,只有和秦慕白下棋,李恪才會感覺到這棋下得有趣。在李恪看來,下棋就如同喝酒一樣,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知己去了,這棋也就無人可下——于是,李恪便將棋盤都送給了秦慕白。
而那套金制的茶具,秦慕白再熟悉不過。李恪好飲茶,嗜之成癖。走南闖北無論到哪里,都帶著這套茶具。若得半分空閑,他也要煮一壺好茶享受一番。這套茶具,就是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愛寵之物。
至于那個小布包,秦慕白打開一看,卻是一味中藥——當歸!
“還是沒死心,想要我回去啊!”秦慕白拿著那一味當歸,暗自好笑。
使者便趁機對秦慕白道:“吳王殿下,有話轉托下官說給秦少帥聽!不過……卻是一句罵人的話,因此,下官得要先請少帥恕罪!”
“他怎么罵的啊?”秦慕白笑問道。
那使者的臉皮都抽搐了幾下看似極為尷尬,壯了膽子湊到秦慕白耳邊,小聲道:“殿下罵道——秦慕白,這你色中餓鬼衣冠禽獸,連昭武國的小寡婦女王也不放過,還讓人家大了肚子!——等孩子降生之時,記得報喜,請我過去喝杯喜酒。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聲,忍俊不禁的笑道,“請回復吳王,就說……薩末建離長安一萬多里,他若敢來,我就敢請!如果真想喝這杯喜酒,他現在就可以動身了!”
那使者也忍不住笑了兩聲,說道:“秦少帥,下官看得出來,吳王殿下當真是舍不得您這位知己好友。他說了,就算你要辭官要歸隱,也可以留在長安啊,那樣他早晚也能與你見面。”
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如果吳王殿下真把我當作知己好友,又何須每天見面呢?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嘛!”
“吳王殿下還說,這么多年來你就像是他的眼耳手足,離了你,便像是瞎了、聾了,凡事都感覺到舉步維艱。”使者道,“他說,沒有秦慕白,就沒有今日之李恪。只要你肯回長安,吳王殿下萬事都不強求,只是真心希望能有個知己朋友在身邊。殿下說……他這一生,也就只有你這唯一一位真正的朋友了!”
秦慕白面帶微笑的輕輕搖了搖頭,無奈的道:“以后再說吧!”
那使者頓時面露喜色,“這句話,下官可就原封不動的轉呈吳王殿下了?”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說道:“那你就順便再捎上另一句吧!這句話,我曾經說給我妹子聽過,現在一樣送給吳王殿下——有些人,相見不如懷念;有些情,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使者頓時愕然,“這……”
秦慕白笑了一笑,“你就如實告訴他。”
“好吧……”
“高陽公主如何了?”秦慕白問道。
使者連忙答道:“下官正想告知秦少帥,兩三個月前,公主殿下已經離開長安,去往蘭州尋找少帥。據說,公主殿下到了蘭州未曾見到少帥,就徑直往玉門關而去,仿佛是去往西域了!”
秦慕白點了點頭,心想,看來皇帝陛下還是明理的,他并沒有為難高陽,而是放了她回來與我團聚。看得出來,他與李恪,都沒想把事情做絕,而是一直保留著最后的幻想,希望我有遭一日還是能夠歸朝為官。
不知不覺的,秦慕白就想到了陰德妃。那一位,秦慕白來到大唐后,最讓他驚艷,也最讓他感覺到心痛的女子。
想要打聽她的消息,卻又不好直接發問,于是他繞了彎的問道:“我聽說皇帝陛下龍體欠安,現在好些了么?”
“上天賜福,皇帝陛下的病體已經好了大半了。”使者朝南拱拜,說道,“皇帝陛下已經可以回金鑾殿主持朝會了。不過下官離開長安之時,陛下又回后宮養病去了,著令長孫相公、房相公等人,一同輔佐吳王殿下監國理政。這一封招英國公還朝的圣旨,就是吳王殿下所發!”
“吳王監國了?”秦慕白多少有點驚訝。
“是啊!”那使者答了一句,便開始長篇大論的描述現今朝堂上的情形,卻左右不著邊際,就是不提到陰德妃。
秦慕白也不知再如何開問。想了想,打斷他的話直接道:“高陽公主離開了長安,剩下她母妃獨自一人在深宮之中,從此無人照應了……說來,都是我的錯啊,令她們母女分離。”
那使者一愣——我說得正起勁呢,怎么突然就提到了陰德妃?
于是他道:“這個……后宮之事,下官不得而知。”
秦慕白只得點了點頭,不好再多說,心道:來到大唐后,我有三位知音。一位是妖兒,可她早已香魂無蹤;一位,是我的宿敵噶爾欽陵,他卻服毒自盡就死在我的面前;剩下一位陰德妃,此生,卻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哎——”情不自禁的,秦慕白長嘆一聲。
“少帥……因何嘆息?”使者納悶的道。
秦慕白搖了搖頭,面露一絲苦笑,轉身走了不再與這使者言語。心中,卻情不自禁的念道——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
弦斷有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