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化毒霧里的每一條線都如同一根絲,通過各種方式,無孔不入的鉆進皮膚里。
這種毒霧不是國內有的生化武器。
白塔內幾乎沒有光,一層的毒霧聚集的最多,孟拂的呼吸淺到不可呼吸,眼前所有聲音跟光線都化為一幀一幀的圖片。
她當機立斷,手腕翻出一根金針,直接扎入一處穴位。
眼睛恢復了些許清明,她一腳踢開擋路的障礙物,直接往上走。
面色不變的再度翻出一根金針扎入手臂。
樓上。
控制臺是關書閑最熟悉的地方,曾經他與李院長數次來到這里,最了解這里的設備。
一抬頭就看到中心超級計算機上繁密的算法。
五樓毒霧濃度不大,但控制臺里的藍霧密集到一定程度,關書閑幾乎是靠著本能算法找到三根線。
他推開了沉重的控制室大門,爬到臺階上,扯斷了第一根控制線路。
面前的所有一切,似乎變成了幻境,關書閑呼出一口氣,面色爆紅,他雙手抓住儀器的邊緣欄桿,一用力,整個人嵌上去。
第二根線被扯下來,“砰”的一聲碎火花四濺。
濃霧太大,擠壓著他的胸口,關書閑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似乎被一寸寸撕裂,他的眼皮很重,似乎能感覺到面對死亡時的那種平靜,空間似乎碎成了無數塊,面前所有一切華為虛無。
他手指蜷縮了一下,皮膚已經被生化霧氣擠爆,血順著指尖落在地上。
關書閑視線里的一切都被掰碎,眼睛渙散,空間在他面前扭曲成了一個弧度。
關書閑手攀升,碰到了最后一根綠線,“咳咳……”
他劇烈的咳著,都能聽到自己血在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碰到綠色線路的那一秒,他整個人似乎被拽入到無限幻境里。
他似乎能看到當初同樣在絕境下,夏一航把他推入深淵的片段。
沒有人信他,因為夏一航是出了名的謙謙君子。
當初的夏一航是他最信任的合作伙伴,他們合作了20年。
最后,他最信任的人親自教給他,不要信任何一個人。
幻境里又涌現了其他人。
把他資助長大的李院長告訴他,這是希望之春。
身邊相處不過幾天的合作伙伴信任他那句在其他人眼里似乎非常荒唐的話。
最后定格在孟拂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她沒有什么表情,只近乎平靜的問他——
“我需要你去關控制,我把他們送下去后,就會上來帶你出去。”
“可以嗎?”
孟拂似乎覺得他一定會關掉總控制一樣。
她那雙眼睛太過蠱惑。
總有種,她是真的能做到那樣。
“希望吧,”關書閑手抓著最后一根線,嘴里已經完全是鐵銹的味道,幾乎是嗤笑著:“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別人手中,其實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他扯掉了最后一根線,“啪”的一聲火花四濺。
倒計時讀秒截止。
關書閑手指脫力,他被大力的甩在地上,他能看到的近乎只有一點點光,周圍的氣壓不斷壓迫著他的胸。
當生命值到達一個臨界點,身體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關書閑爬出了控制臺外。
手指撐著地磚,在意識撐到臨界點的時候,他看到一道白影從通道口出來。
對方的雙手已經被擠壓出的血染紅。
被對方拎起來的時候,關書閑能聽到自己喉嚨鮮血的咕咕聲,他似乎是有些想笑,但神情卻是復雜,“孟拂,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你不怕死嗎?”
對方從始至終都沒有回答,關書閑不知道她是不想回答,還是根本就沒有多余的力氣說話。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漸漸模糊的意識。
路障再一次被踢掉。
昏暗的眼前有一大片光灑過來。
門外已經恢復了一些的楊照林跟金致遠來一樓幫孟拂把關書閑抗出去。
孟蕁也緩過來了,靠在門外的一個沙丘邊,大力喘著氣,她看著孟拂,也擦掉了嘴邊的血,只平靜道:“你再不出來,我就要上去找你了。”
關書閑靠在柱子上,他被孟拂再途中扎了一針。
雖然沒有了力氣,但意識卻在慢慢恢復,眼睛也能看清些許扭曲的視線。
孟拂又給自己扎了一針,保護自己清醒,她兩次來往白塔,又是超負荷的動手,身體幾乎到達極限,靠坐在角落,頭發混合著血跟汗貼在臉上,恢復身體機能。
關書閑看著她又往自己體內扎了一根金針,整根沒入。
他目光又轉向跟他們隔得有些遠的夏一航,這一次關書閑眸里沒有了那種厭惡,反而是暴風雨后的平靜,他似乎有些輕松,“我拔掉了三根線。”
“干得漂亮,”孟拂瞥了一眼他,淡淡笑了,“我們接下來的目的是找個掩護地。”
“喝一口吧。”楊照林不知道哪里找來了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關書閑。
關書閑知道,水混合著血咽下去。
關書閑抬頭望著頭頂刺目的太陽,好半晌,也輕松的笑了。
這其實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時代。
物欲橫流,淺知浮躁,狡詐,虛偽,不堪。
很久之后,關書閑對于這一點依舊無比堅定,你可以不相信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切——
但,你永遠可以相信孟拂。
離開了白塔內部,四周卻依舊危機四伏。
孟拂修整完畢,才轉向白塔,詢問關書閑,“這里原本駐扎的有多少人?”
“363。”關書閑咳了一聲,他抬頭,輕聲道。
楊照林本來也是劫后余生的笑,聽到關書閑跟孟拂的對話,他嘴邊的笑一點一點的收斂,想想來的路上安靜得不尋常,只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
眼下這情況,363個人,應該全都沒了。
孟拂想起來之前高爾頓跟她說的話。
他說,算法不太對勁。
孟拂問過李院長,李院長說研究的是太空工廠,按照他的那些算法來說,如果用太空工廠來合成醫療設備,算法上是說得過去的。
可現在——
推進器基地變成了大型生化武器。
她看向關書閑:“算法有問題,合同立意也不對,你們研究的根本不是推進器,是核武,是生化武器。”
關書閑平靜的與孟拂對視,他抿唇,他笑的有些涼,卻也堅定,“李院長不是這樣的人。”
孟拂沒說話。
她其實也不信。
不遠處,夏一航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他面色“刷”的一聲變得白了:“我們逃不出去的,逃不出去的……我們是棄子……棄子……”
“這里應該被列為重污染區,”關書閑恢復了些許精神,跟其他人科普,“我們的通訊器也聯系不到外面,只能自救,楊師弟,你去周圍找能開的車,我們盡力離開搜查圈。”
楊照林從小在京城長大,就算是去國外留學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
但他心性堅定,關書閑說話之前,他就勘察周圍了。
基地周圍除了車,還有直升機。
聽關書閑一說,他直接去把大型的改裝車開過來。
帶起了一陣塵土。
楊照林打開車門,看向孟拂,“怎么樣?能走吧?我背你。”
他、金致遠以及夏一航這些人收到的毒霧沒有孟拂跟關書閑多,都還能保持正常活動。
關書閑幾乎是動不了了。
孟拂這幾天給楊夫人、楊萊治病,身體本來就虛,這會兒強撐著看起來比關書閑好不了多少。
一行人上了車,按照孟拂的指示找了個安全的地點。
夏一航那一隊人也沉默著開了一輛車緊跟著孟拂他們。
地面一陣震顫。
背后一輛大型的改裝車開過來。
孟拂坐在后面,她扭頭往后看,能看到那輛巨型改裝車距離他們還很遠。
彈藥味很濃。
孟拂抬眼,眸光一抬,她當機立斷:“跳車!”
車上的人都是無比信任她的,一聽她說要跳車,楊照林就開了車鎖。
車內五人跳下來。
后面,夏一航他們六個人慢了一拍,只有三個人跳下來——
“轟隆——”
三人還沒跳下來,兩輛車瞬間爆炸,被火舌吞沒。
剛跳下車的一人渾身被火焰吞沒,身體意識甚至疼痛感消失。
夏一航等人退到孟拂他們這邊,這群平日里在實驗室的人,第一次正面死亡。
這種階級的戰爭,無論是文斗還是暗算,都是超乎他們想象的殘酷。
楊照林要背孟拂逃,卻被孟拂拒絕了。
“那輛裝甲車射程最短在一千米開外,他們不會再接近,”孟拂抬頭,她看著天邊,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只把頭發撥到耳后,“找個比護體防止他們投彈,再熬一會兒,會有人來接我們的。”
十一個人,如今只剩了八個。
互相攙扶著去前面的小丘上。
根據孟拂指揮的位置,躲避流彈。
“轟隆——”
又是一聲,距離他們一米外炸開了一個天坑,八個人都受到了余波攻擊。
關書閑整個倒在地上,原本清俊的臉上糊上了沙子,他靠著沙丘,吐出一口血,嘴角動了動,“真的會有人來嗎……”
這里充滿了危機,白塔里面毒素很強,定時炸彈更是個不確定因素。
會有人自己嫌命長來這里嗎?
“會,”孟拂眸光淡,但聲音十分篤定,“我們去前面的石磚。”
她松開孟蕁扶她的手,從兜里摸出兩根金針,帶領著其他人躲避到石頭后,兩根金針破空與飛來的兩顆流彈相撞。
“轟隆——”
隨著流彈在空中爆開,孟拂也吐出了一口血。
就是這時——
不遠處停下來的那輛裝甲車沒有繼續攻擊,反而下來一個人,坐著車緩緩朝他們這里移動。
孟拂靠著孟蕁,面色依舊很白,“只是來確認我們有沒有獵殺榜上的人。”
“獵殺榜?”關書閑等人一愣。
孟拂沒再解釋,目光依舊看著那輛車。
獵殺榜在反叛組織里就是一個懸賞榜,殺掉一個獵殺榜上的人,即便是NO.100,他們也能拿到內部不菲的功勛跟金錢。
孟拂他們能從白塔逃出來,本身就是一件極其荒謬的事,剛剛她又改變了流彈的痕跡,這些反叛組織的人當然懷疑里面有人是獵殺榜上的。
車越來愈近。
孟拂的眼睛其實已經模糊了。
“姐——”這是孟蕁的聲音,孟拂能感覺到流到手背上的熱淚。
“阿蕁,我有點累。”孟拂笑了笑,她咳了兩聲,聲音卻是虛弱。
孟蕁抱著孟拂,模糊著眼睛搖頭,她后悔了。
她不該再把孟拂拉進來。
她不該覺得孟拂還能跟以前一樣毫無芥蒂的做自己喜歡的事。
孟拂抬頭,她眼前的視線似乎扭曲到了另外一個平行空間的維度,所有意識化為虛影,又“砰”的一聲炸開全都在她腦子里迸發。
就是這時候,頭頂似乎有風。
是直升機。
孟蕁,她看到了有人劈開了晚幕朝這邊走過來,他穿著黑色的毛衣,整個人像是黑色的濃霧。
第一次,孟蕁看到除了孟拂以外的人,會感到安心,“蘇先生。”
背后,那輛緩緩開過來的車也停下來。
蘇承站在孟蕁幾步之外,他伸手,接過來孟蕁手里的人,孟拂最近也愛穿白色,她為了行動逃跑方便,脫下了外套,里面的白色線衣都沾上了血。
隱隱泛著血跡。
他身后。
車子停下,三個穿黑衣服的人下來,黑色衣服上紋著白色蝎子的標志,這是反叛組織的標志。
夏一航整個人跌倒在地上,面色慘白,“是、是他們,反叛組織,我們快爬到直升機上……”
楊照林跟金致遠沒聽過反叛組織。
但夏一航跟關書閑知道,關書閑眸子里也露出惶恐,他快速向楊照林跟金致遠解釋,“反叛組織的人每個人都擅長暗殺,李院長就是為了躲避他們才十幾年不出京城,就算是特種隊的人遇到他們都毫無勝算,除非是聯邦的人,我們快走……”
孟蕁看向蘇承,強自鎮定道:“蘇先生,你能走嗎?”
蘇承沒說話,只面無表情的轉身,他單手抱著孟拂,轉身,另一只手抬起,沒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動作的。
冰冷的子彈穿過了三人靠左邊那人的眉心。
那人倒下。
蘇承依舊沒有一絲表情,一雙漆黑的眼睛幾乎化成了無機質的冷漠。
孟蕁被嚇了一跳,“蘇先生——”
蘇承偏頭,他看著孟蕁,讓孟蕁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那深冷的眼眸看得孟蕁有些毛骨悚然。
孟蕁見到的蘇承雖然冷,但也謙和有禮。
這是第一次,孟蕁覺得他瘋了。
蘇承收回目光。
又是一聲。
右邊的人倒下。
他唯獨留下中間的人,中間的那人想動手,想發部命令,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就動不了,他看著蘇承,眸光驚恐,“你敢……敢對我們動手?”
蘇承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孟拂身上。
然后抬頭,他看著中間的那人,眼里的寒氣幾乎化為實質,聲音卻是平靜的:“你說我敢嗎?”
中間的人眸中有些疑慮。
蘇承只抬起手,那只手依舊修長,骨節流暢,染上了些許血跡,他比了一個命令手勢。
周圍的空氣似乎是濃縮了。
不遠處,似乎有幾道光破云而來,最后化為流彈,夾雜著風沙猶如猛獸般向背后一千米的巨型改裝車飛過去。
天光乍破。
地面振顫著,地上的沙子都在不斷翻滾破開。
楊照林幾人幾乎都要站不穩了,有人已經跌倒在地上。
隨著蘇承收回手。
“轟——”
巨型改裝車化為一道火光,幾乎沖散天際。
蘇承神情依舊冷漠,他已經變成雙手抱著孟拂,低頭,看著中間的男人,“現在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