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著面前的少年,漆黑又深遠的眼眸中帶了幾分調笑,不似從前見到的那般冰冷。頎長高挺的身軀攏在霜色衣袍里,負手在后,周身透著一股清貴。
“你亦不是第一日才識得我,竟還問這般無聊的話?”
等待的人已到,蘇瑾妍心情松緩,重新又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瞅著立在眼前的少韋后者遇她目光,亦未覺得不自在,只接了她的話說道:“我倒是給忘了,蘇姑娘不似一般女子。頭一回見陌生人便可托以大事,連對方是否可信都不得知,便可鸚哥傳信。深夜出府,被人跟蹤亦是不懼,何況是這白日會面呢?”玩笑般的口氣,聽不出嘲諷。蘇瑾妍仔細觀察,隱約還能察覺到他幾分似有似無的笑意。
“世子您重情重義,小女子信得過。”蘇瑾妍莞爾淺笑,伸手請他入座。
蕭寒撩了衣袍,在蘇瑾妍對面坐下,望著面前的銀白點朱流霞花盞,抬頭言道:“連茶都叫好了,蘇姑娘倒是一點都不擔心我失約。”蘇謹妍握著茶壁的手一頓,斂眸心念道:哪里會不擔心,方才還憂著你會不會來呢。
“你非失信之人。”有求于人,蘇瑾妍口啥熱絡,待他極是客氣。
蕭寒面色如常,淡淡回道:“區區幾面,姑娘如此評定,太過草率。”蘇瑾妍低頭抿了。茶,發覺茶水已涼,這才意識到自己等了須臾。
茉lì也出去了好一會。
眨了眨眼,蘇瑾妍問蕭寒是否要換杯熱茶。
蕭寒卻擺手拒絕道“你我又不是來飲茶閑談。”察覺到他目光不時地朝掩實了的屋門投去,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桌面,發出“嗒嗒”的聲響,似是有所顧慮。蘇瑾妍心中已是了然雖說自己是坦然出來與他見面,但男女單獨處之被人撞見,總是瓜田李下。
他這是擔心上茶的人將事傳言出去才拒絕的嗎?
微微笑了笑,蘇瑾妍問起畫上孩童之事。
“本是年前就有了消息,我亦安排人去杭州贖他接回京城。可那孩子體弱多病,深冬的時候病了一場,下人不仔細,不巧又給弄丟了。
幾番查探,上個月才知他又落到了歹人手中眼下已是無礙,過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抵達。
蘇瑾妍聞言笑容不減激動道:“真的嗎?那想來不久就能見到他了。”蕭寒見她有些愉悅,可之前說到那孩子生病時亦不見緊張,心中藏了疑惑。一直都很好奇她與那孩童是何關系,但上次發問碰了壁,此刻只得硬生生地將話憋了回去。
“是啊,你準備如何安頓他?”蘇瑾妍突然察覺到他口氣有些冷硬,不覺就皺了皺眉。方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了色,自己惹著他了?身子微微前傾,歪著頭仔細研究他的臉色在對方尷尬微惱的神情下笑道:“過了個年關,世子您好似心情不錯。”
說完徑自“嗯”了兩聲,重新又退了回去。
蕭寒睨她兩眼,想起方才眼前那溜來溜去似黑瑪瑙般的眼珠,狡黠又攜著靈動,不知怎么竟是揮之不去。將腦袋別向一旁余光還能瞥見她耳旁晃動的銀色流蘇,陽光自窗外撤入,反射的光芒極為閃眼。
端起桌上的茶盞就抿了一口,涼水進腹,頓時清醒了不少他壓低嗓音回道:“尚好。”
見他猶豫了這么久,最后擠出這樣兩個字,蘇瑾妍突然很想繼續打趣。事實上她自己都未意識到,自蕭寒進屋后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淡下過。
“京中哪家花樓生意做的最好,客源最廣?”
突然問出這個問題,蕭寒不明所以,納悶地反問道:“你問這作甚?”“那孩子既然模樣生得好,留在杭州那等小地多可惜,不如讓他在京城一展所長?”蘇瑾妍說得一本正經,表情自然到位,一時倒教人看不出真假。
她話中的“一展所長”說得極為順口,譬如一般的人欣賞雜技或者對懷才之人的欣賞。
蕭寒的表情降了下來,沉聲凝重道:“你花了這樣大的心思尋他回來,就是為了這個?”
“不然呢,我總不可能將他當少爺般伺候起來吧?”蘇瑾妍答的沒心沒肺。
蕭寒騰地站了起來“既是這樣,我便不能將他交予你。”說著連連搖頭,似有失望地盯著蘇瑾妍道:“原來你是個這樣的女子,倒是我看錯了你。”
相對于他的窩火,蘇瑾妍顯得十分鎮定。
原來你是個這樣的女子,倒是我看錯了你多么熟悉的話。閉了閉眼又睜開,眸光不似先前般清澈,微帶幾分復雜道:“你覺得我該是個什么樣的人?”笑意中的苦澀慢慢延展、擴大。
前世俞恒亦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說自己不止蠻橫無理,還陰險狠辣。
字字帶著厭惡,疼至心里。
她承認任性、霸道,但陰險狠辣注種詞,還是頭一回聽人用在自己身上。
而那個人,卻是枕邊人,結發的丈夫!
此刻,她突然很怕他也作那樣的回答。甚至,排斥他開口,故而她慢慢地抬起了頭,卻終究不敢望向他。
曾經自信滿滿的自己,不計較他人看法的她,終究因那段記憶而變蕭寒站著,突然覺得對面的女孩有些不對勁,不知為何,因她方才的話而產生的惱意漸漸散去。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重復道:“你打算如何安頓他?”
見他繞開了自己的問題,蘇瑾妍松了口氣“我不能帶他回蘇府,許是還要麻煩你一下,給他安排個差事。”“好。”
很干脆地應下,蕭寒放眼過去才認清到她方才不過是句玩笑話,可此時對方眼神微散,并無焦距,亦不抬頭看自己。她嘴角處的苦澀,有著被強壓下的忍耐,讓人看著神情恍惚。
明晃著的流蘇銀光,反襯出她面容上的落寞。
“方才是我失言了。”蕭寒復又坐下,不好意思地望向她。
蘇瑾妍心境不好,再沒有早前的興致與他玩笑。心平似是也才意識到,跟前的人與她并不相熟,他亦不是哥哥,有什么道理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自己?
自己卻似習慣了一般,頭一回乘虛所謂的“交易”第二次祈求的“幫忙”此次順便的“麻煩一下”渾然將他當成了摯友。
其實,他們之間,并沒有多少交情。
她只是太累太無助,茫然間抓住了他,便不愿松手,期待他能幫忙做卑些她做不到的事。
對方許是客氣,許是不好明拒,她卻如此肆意開口。
當下,蘇瑾妍尷尬了起來,遲疑道:“我我”低了低頭,猶豫再三才開口“謝謝你。”目光很是真誠,但表情有些不自然。
蘇瑾妍還是頭一回這樣鄭重地與人道謝。
見她這樣認真,蕭寒微有無措,干咳了兩聲端起茶盞,卻在意識到水是涼的時候又放了下去“不用,我只是不喜歡半途而廢。”
“但誠如你上次所言,這些事本與你無關,其實你大可不用插手。”蘇瑾妍的聲音細柔,說完卻又擔心他當真不再幫忙,忙又抬了眼眸望他,討好中夾了幾分期待“不過你是好人,我也不與你再客氣,言多必假嘛。”
“你現在的話就很多?”蕭寒反駁了道:“你哪回尋我,不是有所請求?”
蘇瑾妍微滯,目光不解。
若是無事,為何尋他?
似是當成了理所當然,她沒有想到對方會發此一問。
蕭寒也覺得說的話突兀了些,似是沒有給她留些顏面。目及眼前的碟盤,里面的豆沙水晶糕點晶瑩剔透,赤色的餡若隱若現。為防冷場,他伸手將碟盤推至她面前“七姑娘最愛美食,怎么今日動也不動,難不成是請我帶回去的?”試著緩解氣氛。
記憶中的他一直是拒人于千里,這樣的舉動讓她瞠目結舌,思付了才回道:“你若是喜歡,我請你又何妨?”跟著似是覺得他之前的話有些不對勁,蘇瑾妍打量他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愛美食?”
心中忍不住嘀咕,自己有貪嘴到很出名的地步嗎?
蕭寒沒有答話。
蘇瑾妍愣了下才想明白,這些貴門侯子最怕結交不慎。他既然幫忙,與自己往來,自然會私下調查自己的品行。
想到他的身份,蘇瑾妍添了幾分敬重,亦有些生疏。
她自袖中取了錢袋遞與他,對方沒有伸手接下。蘇瑾妍便放在桌上,又怕他誤會,便解釋道:“那孩子的事,又是打聽又是生病,接回來還要打點安排。我知世子你不是在乎銀兩的人,但我心里著實過意不去,銀子與你是用在那孩子身上。至于欠你的人情,今后有機會,我一定會還的。”
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要自己幫忙的地方,但是這面上的話總是要蕭寒盯了她一會,最后也沒推拒,將錢袋收至袖中,應道:“出手幫你,并不是要你人情。”
蘇瑾妍抬眸,征然不解。
蕭寒與她接觸幾回,先前感覺并不好,就上次見面還覺得她目的性特強。可也不知是為何,要真討厭卻也生不出來“交朋結友,我亦沒有那般多的講究。”
蘇瑾妍聞言,心中一樂,原來他是將自己當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