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病因不明,大夫卻束手無策,蘇府內雜群亂。羅氏床前侍疾,竟是都抽不出身私見蘇瑾妍,好在母女倆昨日才見過,并無多少私房話。關于蕭府內穆雪歡的事,她并不想母親憂心。
守了許久,仍不見老太太蘇醒,私語的人都止了話,濃濃的擔憂纏繞在眾人心頭。府中人對老太太皆是敬畏有加的,此刻誰都難再平靜,主臥里原地來回踱步的聲音參差不窮,羅氏見眾人聚集,便吩咐朱媽媽請了幾位姑娘回房。
蘇瑾嬋同蘇瑾妍是出嫁的姑奶奶,自然不必避讓,相伴著站在西角處。八姑娘性子最直,愣著要膩在這不愿離開,最后還是二太太發了話,又輕斥了幾句,才不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五姑娘由婢子攙扶,仍是踉蹌,腳步卻快速了些,頗有幾分逃離的嫌疑。注意到西處投來的兩束目光,側瞄過來,在對上蘇瑾妍落在自己腿上的視線時,腳下竟是微軟。旁邊菡萏忙扶住,嘴中道“姑娘小心”。
蘇瑾妘只等出了屋子,仍舊覺得心里虛亂。好端端的,七妹妹怎的就知道了那些?
昨日收到她的信件,原還好奇為何她特地差人回府。按理說,姐妹間關系雖不淡,卻也不深,納悶著其中內容攤開信紙,卻是教上面的白紙黑字嚇了一跳。
她居然知曉自己喜歡大姐夫!
當時只覺得頭腦炸然,轟轟的瞬間空白。她的心思被人識穿了,更要命的還是她的下文,說是已經透露給了大姐姐。那一刻,五姑娘只覺得天旋地轉,意識難在,早已無法思考。
她怎么能如此?
便是知曉了自己的心思,沒有絲毫提醒警告,直接就告知了蘇瑾嬋!這要今后姐妹間如何相見。大姐地位高貴,在平陽侯府和蘇府都極具影響。自己只是想慢慢籌謀,不盼其他,只求能近了那男子的身便好。
她是庶出。連長房同是庶出的九妹妹都能差使欺負,如何不知曉自己的定位?當初她故作跛腳,不過是想要奪得更多人的目光,也期盼那人能關懷自己幾句。事實上確實有效,每每在府里相遇,曹杰對自己總是溫言好語,待她同別人更親和了幾分。
蘇瑾妘覺得。自己的愛卑微而濃烈,滿心都只有他,以至于可以不顧一切,只為他守身。寧愿旁人看自己的目光中充滿同情,寧愿外人背后嘆息低語,她都不在乎!
大家中的女兒婚姻大底要為家族的利益犧牲,更別說身為庶出的她了,便是才情滿腹、妙手丹華又如何?
她的丹青。只愿在黑夜而作,筆尖思念,全是那個高貴頎長的男子!
每次喚他姐夫。每次見面,她都心潮澎湃。漸漸的,她奢望更多,在得知大姐沒能產子后,內心又涌現了希望。不管是祖母還是大伯父,都不可能輕易放棄平陽侯府那門親家,選取家中地位稍低的姐妹過去,(書書屋)為大姐固寵,也并不是不可能!
她在等,等著大姐著急。等著祖母做主。只要時機到了,她的坡腳就能痊愈,她便可以依計進得曹府。
可是,早前被三姐識破,被迫為她做事,此刻還被她算計。愣是要為自己安排嫁給曹二少爺。外人許是覺得這門親事風光無限,但是她一點都不貪戀,蘇瑾妤實在太過分!
替她隱瞞一切,隱藏她還活著的消息,就是擔心她將自己心中所念所圖透露出去。
可是,現在,七妹妹一語中的,她居然直接告知了大姐!她的自己寥寥,卻將自己同三姐姐的往來,以及此刻糾結為難的話語都道了出來。她威脅自己同大姐承認,否則便如蘇瑾妤之意嫁給曹煦。
她怎么可以這樣?
兩害取其輕,何況在七妹已經掌控了自己秘密的同時?今早大姐方回府,她便尋機主動坦白懺悔。蘇瑾嬋雖是詫然,但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舉止,而非是那份被沉淀隱藏的感情。
確實如七妹所說,她早就告知了大姐。
試探性地詢問了幾句自己和曹煦的親事,蘇瑾嬋很冷漠,沒有作答就走了開來。至此,蘇瑾妘仍舊滿心擔憂。
不過,好在她和七妹都未將這事稟報家里。
秘密仍舊是秘密,卻又似乎沒了它被掩埋的意義。
邊朝青竹苑走去,五姑娘邊在不斷自問:七妹方才的眼神,是不是連自己跛腳一事都清楚了?
心底又是大駭,她不想大姐夫覺得自己是個耍心計的女子。蘇瑾妘面露哀戚,莫不是她只想陪在心愛人身前這么丁點愿望,都無法得到滿足?為何大姐和七妹都能如此幸福,嫁得如意郎君?
垂首望著腳下的石板,大姐嫁入侯府,二姐是皇妃,七妹嫁入國公府,她們真是個個顯耀!八妹和七妹關系那般親密,又有嫡母為她籌謀,出身亦比自己好,今后的歸宿自然也不愁;九妹得大伯喜愛,如今亦總是行走在大伯母和祖母跟前,隨著年長變得沉靜斯文,以后家里也不會委屈了她。
那么,自己呢?
難道不計名分地跟在大姐夫身前,這也不能實現?
蘇瑾妘的心底生出無限寒意,或許她錯了,不該裝作跛腳,白白喪失了這么些年表現的機會?
老太太的屋子里,蘇瑾嬋拽了七妹妹的手走到外面,尋了安靜處輕問道:“七妹,你跟大姐說說,前兒傍晚有人鬧事,傷了你府上寄居的姑娘,具體是怎么回事?”滿目關懷。
即便蕭三夫人總說當著街道眾人,難免外傳,指使穆雪歡名勝有損。可蕭國公府有意壓著,消息到底未傳得如何。一般人糊里糊涂,只知曉是有幾個漢子犯了事,許是沖撞了國公府的馬車,其間的夫人和姑娘受了驚嚇。
故而昨日同蘇瑾嬋相見時,二人并未提得此時。待后來七妹妹離開,丈夫回府談到蘇瑾嬋才知曉原委,心里替七妹擔憂起來。素來都是她為自己著想,這長姐真的有失職責。
原想著尋個時間去尋七妹,但清早過來找五妹,意外得知祖母臥床,根本不得離開。現在好不容易見著她,自然要關懷一番。
這事,昨兒羅氏亦問了幾句,她隨意回了幾句便轉了話題。外界知曉的并不通徹,此刻大姐特地相問,定然是明白了穆雪歡為蕭寒擋傷的一事吧?蘇瑾妍謹慎地左右瞅了瞅,小聲回道:“大姐你知曉了?”
這種事有礙旁的姑娘聲譽,又涉及七妹夫,七妹果真不似從前毛躁,知曉要低調了。蘇瑾嬋心感安慰,轉念想到七妹的縝密周到,從前就為自己安排,難免又覺得自個多慮。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了。
“七妹夫可有怎么說?”
她不拐彎抹角,蘇瑾妍亦沒有隱瞞,搖了頭笑著道:“他沒怎么說,便是心里對那姑娘存了些感激。”許是知曉對方的憂慮,蘇瑾妍搖頭道:“大姐莫要為我擔憂,蕭寒不會負我的。”
嘴邊念著,底氣卻不足。
蘇瑾嬋是知曉他們婚前就是兩情相悅的,亦明白年輕夫妻間初來的那種甜蜜和美好,容易讓人沉溺。七妹是新婚,但是自己不是,再多的感情過上日子,總也有無奈的時候。
拉過她的手,蘇瑾嬋輕聲道:“七妹,夫妻間相處,有的時候終有人要低頭先示好。若是產生了摩擦,身為妻子的你不體諒,早晚就會將丈夫推到別處。”
她的話頓了頓,復又續道:“便是我和你大姐夫,在你們眼中他可是千般寵我,百般依我?”
蘇瑾妍迎上她的視線,頓了頓就頷首。
大姐和大姐夫,是公認的夫妻情深。
“日子久了總有矛盾,彼此間互諒,感情才能長久。”她的話中透著幾分感慨,轉瞬即逝,低眸道:“不管是你大姐夫,還是七妹夫,都不是一般的子弟,將來要承襲爵位,外人總有討好巴結的時候。這很多時候,便是男人沒有那份心思,可也止不住旁人打主意,七妹,你可懂?”
蘇瑾嬋這是在教她,如何留住男人,如何能夠長久霸占丈夫嗎?想到大姐夫屋內卻無妾室,蘇瑾妍在認真記在心上,更是虛心聆聽她的下文。
這種姐妹情,很好、很溫馨。
才處了會,里間有婢子喊道,稱是老太太醒來了。
眾人進屋,只見老太太已經睜開了眼,雙眼無神地靠在煙灰色的軟枕上,那雙總是閃著精明的眼眸中透著滄桑,似有迷茫不解地掃視著屋內。待見到兩位太太和幾位孫女,卻是將臉一擺,沉聲道:“你們都杵在這做什么?”
老太太平素最愛熱鬧,此時方醒,這是怎么了?
蘇瑾嬋則側首問冬梅,“祖母怎么醒來了?”
冬梅屈身搖頭,壓低了聲回道:“回七姑奶奶,奴婢也不知曉,便是方才換帕子時突然就醒了的。”
正當眾人不解探究時,院中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響,“讓我進去,我有藥能救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