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盧智得了杜如晦的紫玉作為信物,卻沒急著上門,而是用了幾天時間打聽了一些事情,又過了整整七日才拿著紫玉拜訪了杜府。
杜如晦也不問他為何姍姍來遲,當日便帶他到國子監辦理了入學手續、載入籍冊,進了四門學一部,又使了些特權將他們安排在了國子監后院專為學內俊異所置的學宿館里居住,只等著開學。
盧智講到他們搬到學宿館時,盧氏忍不住開口問到,“怎么你二弟也能住在那館里,若是不方便,晚上還是讓他同我們一起走罷。”
盧智笑言,“這里多的是官吏子弟,誰家出來上學沒帶個書童的,因此房間倒全是單獨的,只委屈他頂了那書童的名額便是,娘不必擔心,您和小玉現下畢竟是寄住在別人院子,再帶了二弟多有不便,還是先讓他跟著我在這邊住,等咱們買了房子再說。”
盧氏這才放下心來,又詢問了他一些衣食住行上的問題,就見盧智輕拍了一下腦子,對一旁的盧俊說道,“二弟,你且回去把我收起來的銀子取來。”盧俊點頭應了,不待盧氏制止,就掀起這隔間的簾子風一樣地跑了出去。
一旁遺玉納悶地問道,“什么銀子啊?”
盧智臉上笑容更深,“我在這里上學,每月還有二兩銀子拿,”見到盧氏和遺玉驚訝的表情后,才又繼續說道,“不只是銀子,一日三餐和茶點也都是學里供應的,每個季度還會發三身衣裳下來。”說到這里,他便起身讓她們看了自己身上的新衣。
遺玉早注意到盧智所穿的衣裳同先前見到那三個紈绔子弟樣式相同,區別在于盧智這身是純白色,頭上戴的也是同色的白紗小冠,而這身白衣穿在盧智身上,卻更顯得他面容清俊,品質溫潤。
母女倆極默契地沒將她們在門外等候時遇到的事情講出來,又坐著吃了一會兒茶點,跑去取錢的盧俊就回來了。
盧氏接過他遞到自己手中的白色小包,只覺入手頗沉,揭開細掂了那幾塊銀子,竟有十幾兩,沒待她將驚訝問出口,就聽盧俊大咧咧地說道,“娘,大哥可省了,我們離家時候您給的銀子只花了小半,加上大哥前幾日領的六兩銀子,這里足足有十六兩那。”
盧氏忙道,“你們這么省吃儉用做什么,娘那里有錢,這些還是你們留著用罷。”說罷就將那銀子重新包起。
盧智聞言拍了一下盧俊的腦袋,笑斥道,“哪里省了,可有少了你吃嘴的時候,”才又轉向盧氏,“娘別聽他混說,我倆住在這里本就不花什么錢,我且留著二兩銀子呢,這些錢您收好,買些東西給香香姐,我真要多謝她。而且我見小玉的衣袖都短了,您這身也是前幾年的,回去扯些好布,做幾身衣裳也好過放在我這里閑置著。”
盧氏聽了他的話,先是一愣,而后斜身飛快抓住尚未來得及將手臂縮起的遺玉,果然發現她身上穿的這身衣裳袖口處短了約莫兩寸,雖洗的干凈,但因每日練字而磨損的地方卻刺目的發白。
盧氏抬頭看著遺玉可愛的小臉,忍住心酸溫聲道,“這陣子忙,也沒顧得上你,怎地上次給你香香姐做衣裳時候,沒跟娘說你這里短了?”
遺玉正是長個子的年紀,每年衣裳雖做的不多,但在靠山村時候,每每她明顯增了個頭,盧氏或是給她改大一些,或是重做了新的,從沒叫她穿過短了這么些的衣裳。自去年盧智趕考家里為了湊錢,卻是讓這遺玉穿了一整年的舊衣裳,現下細看卻是短了這么些。
遺玉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惹了她心疼,心里瞬時涌上一股暖意,看了一眼正一臉“說錯了話”的表情的盧智后,對盧氏道,“這還不是大哥眼尖,我自己都沒注意到,想是到了龍泉鎮才長了個子。”
見盧氏仍是眼眶微紅,忙摟了她的胳膊,撒嬌道,“娘既然心疼我,回去做件漂亮的裙子給我便是,大哥給的錢您就收下罷,我看他倆在這里住了個把月,卻是吃胖了。”
盧智趁機接到,“是啊娘,學里伙食很是不錯,有菜有肉的,還多是油炒。對了,聽季大哥說這附近有家食館菜品不錯,價格也便宜,這會兒都晌午了,咱們去填飽了肚子再聊,可好?”
盧氏見他們兄妹三人均是做出一副“饑餓難耐”的表情后,便破涕為笑,應了下來。
***
就在盧家四口吃飯說笑的當,長安城的偏僻一角,一間環境清幽的私宅內,一座精致的小樓上,阿生正守在二層的一間房門外,靜候著自家主子的傳喚。
“進來。”低低的一聲隔著房門傳入他耳中后,他這才輕輕推開眼前的漆花木門,進屋后轉身又將房門合上,方躬身走了進去。
擺設精致華美的臥房內,一身水色錦袍的常公子正斜靠在碧紗籠窗下的一張紅木軟塌上,一頭漆黑的長發松散開來,幾縷沾染在白皙的面孔旁,半睡半醒地微闔著迷蒙的雙眼,偶爾幾絲青碧色的流光從中溢出。
若是遺玉看到這位少年恩公大人此刻慵懶的模樣,一定會大呼上當受騙,懷疑這人和自己見過的那個總是正襟危坐著的自閉怪人是否是同一個。
“那邊還不松口么?”
“屬下無能,他們不肯交待。”阿生垂著頭說完這句話后,屋里便沒了聲音,直到門外另一聲傳報到來,才又聽那夾雜著少年韻調的音色,低低響起。
“全殺了,”微頓之后方又道,“留個全尸,畢竟是......”剩下的話常公子并沒有說出口,反倒伸出一只瑩潤的手掌對著阿生輕揮了一下,阿生便轉身退了下去。
另有一人繼阿生之后輕手輕腳地躬身走了進來,直到那張紅木軟塌前三步處,才雙手捧上一只銀絲荷囊,等常公子取過后,才快速退了下去。
常公子伸手從這荷囊中捏出一片翠綠的葉子,僅聞了一下便低嘆一聲,輕輕自語,“明明是一樣的東西,怎么就不管用,非要......”
說到這里,他將那精致的銀絲荷囊隨手丟到地上,從寬松的袖口處摸索出一片纖若小指的嬌嫩翠葉,放在鼻間嗅了,半闔的雙目緩緩閉上,薄潤的唇間輕溢出幾節音色,
“是這個味道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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