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下午下學之后。盧智在書學院門外等了一刻鐘也沒見到遺玉的人影,就進到院里去尋人,看到空蕩蕩的丙辰教舍后,他才心生不妙。
在教舍里來回走了一圈,找到遺玉的矮案,上面雖然擺設整齊,但案上的紙筆還有席上的軟墊均不見蹤影,略一思索后,他便快步出了教舍,一路跑到甘味居去。
進了甘味居,盧智在用飯的眾學生間先掃了一圈,尋著幾個看著眼熟的墨灰常服學生,便朝那桌走去,桌后有個正在夾菜的長臉少年見到盧智朝他走來,略一遲疑便站起了身子,身旁兩個人順著他的視線扭頭,看見了盧智,也都站了起來。
“盧兄。”
盧智一點頭,“三位,下學后可曾見過舍妹?”
三人回想了片刻,左側那個少年有些遲疑道:“似是看見有個男學生帶著她朝后院去了。”
后院?盧智眉頭輕皺。“可是知道帶她走的是何人?”
那少年輕輕搖頭,“不認識,雖也是書學院的學生,卻眼生的緊。”
盧智這才拱手對三人一禮,“多謝。”
說罷他便快步離開了甘味居,留下桌邊三個少年面面相覷,那個長臉的少年略帶疑惑地問另外兩人,“這是找不見人了?”
“誰知道呢,好好的一個大活人,還能丟了不成?”
“那也不一定,聽說那盧小姐上個月底旬考學評得了甲,上午好像還被城陽公主尋去問過話......”
杜若瑾今日下午并沒有課,但還是照常在太學院后院憩房作畫,此時離下學已經有一段時間,坐在書桌前的他,輕輕將桌上近日來畫的第四張月夜圖輕輕卷起,搖頭輕嘆一聲,俊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喃喃自語道:
“那日的畫卷也不知被誰撿了去,可惜、可惜。”
將筆墨都重新擺好,他才出了憩房準備回府去,獨自走到太學院門口,忽見眼前一道人影飛快跑過,一愣之后就出聲喊道:
“盧公子。”
在甘味居得了消息,一路朝書學院跑去的盧智,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了自己,立刻停下腳步。回頭一看。
“為何這般慌忙,可是出什么事了?”
盧智心底焦急,但還是禮貌答道:“杜先生,舍妹自下學后便不見了,我正尋她。”
杜若瑾只是略一頓,便道:“走,我與你一道去找找。”這國子學里的彎彎道道很多,他在這里待了三年多,該知道的事情卻是不曾少知一分了,這學里每年都會莫名其妙地失蹤幾個學生,后來不是在熒湖里找到腐尸,那便是在花園身處挖出埋骨的。
盧智聞言并未拒絕,遺玉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這會兒莫名其妙就不見了蹤影,往好了說是被人帶走了,往壞了說——當下還是趕緊找人是好!
杜若瑾幾步跟上盧智的步伐,兩人很快便跑到了書學院的后院,分成兩頭在后院的一間間地尋人。
可是他們查遍了后院所有的房間也沒能見著半個人影,從兩側匯在一處后,兩人臉色都很不好看。
沉默了片刻,盧智沉聲對杜若瑾道:“杜先生。煩勞你到坤院去看看小玉是否回去了,我在這附近再找找,若是尋著人,咱們在甘味居前面見面。”
杜若瑾正色應下后便轉身疾步離開,盧智則繞到書學院后院的小門處,推開未曾上鎖的門扉,進了通往院后林子的小路。
他步子并不快,時不時低頭注意著腳下,突然看見不遠處草地上落著的一件東西,連忙跑過去撿起一看,卻是一個坐墊,正是兄妹倆離家前盧氏給他們塞在囊袋里的,一人一個,他的那個大些,遺玉的要小些。
聯想到早先在丙辰教舍見到遺玉座位上的情景,盧智拿著坐墊的大手頓時一緊,眼中閃過厲色,他左右將附近地上看了一圈,并沒再發現什么東西,才又朝著坐墊落下的方向一路繼續找下去。
杜若瑾疾步趕到了坤院,很少這般劇烈運動的他臉色泛起了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強忍著胸間的悶痛,出聲詢問守在院外的兩個仆婦。
“書學院的盧小姐可是回來了?”
“不曾見著。”
“速進去找找,若是人在,請她出來。”
兩個仆婦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便進了院子,不大一會兒卻帶著遺玉的丫鬟陳曲走了出來。
今天下午遺玉出門上課時候曾對陳曲說過晚飯要在房里吃,陳曲便看著時辰去取了晚飯回來,可惜都過了下課時間好久。也沒見自家小姐回來。
杜若瑾看著只有陳曲一人來應,心知不妙,但還是問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沒回來啊,杜先生,出什么事兒了?”
杜若瑾臉色再變,只覺胸中一悶,也顧不上回答陳曲,轉身掩唇一陣劇烈的咳嗽,陳曲和仆婦們見了,慌忙湊上前去,“杜先生,您這是怎么了?”
“咳咳、你去甘味居前面...咳,找盧智,告訴他,你家小姐沒有回來,咳咳、快去!”
勉強將這句話說完,他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曲雖心有擔憂,但還是聽話地應了,邁腿朝遠處跑去,兩個仆婦則小心攙扶著杜若瑾在院門外的小凳上坐下。
休息了片刻,杜若瑾覺得胸悶之感好了一些,不顧兩個仆婦地阻攔。起身再次朝學院方向疾步而去。
天色漸漸暗下,國子監各處都點上了燈籠,而甘味居東側小林里的幾間雜物房卻逐漸籠絡在黑暗中。
兩個被關在一起的小姑娘此刻情況很是不妙,楊小昭因為早上起就沒有吃過東西,這會兒已經餓的頭暈眼花,而遺玉因在這空氣不流通的房間里待了一個多時辰,先前所中迷香的副作用出現了。
“小玉,你...你怎么抖得這么厲害?”兩個小姑娘先前正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起初遺玉發抖,楊小昭還當她同自己一樣是有些害怕,可是這會兒卻察覺出不對來。
“小、小昭。我覺得很冷。”遺玉一字一句地講完,又打了幾個哆嗦,抖著手將外面的紗衣又裹了裹。
“冷,”小昭一愣,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是有一些冷,又提起力氣伸手在遺玉身上探了探,頓時用著干啞的嗓音低叫道:“小玉,你在發熱!”
遺玉眼神一陣恍惚后,并沒有答話,反而是咬著牙扶墻站了起來,小步朝對面透著微弱月光的窗下走去,不理身后楊小昭的詢問,從肩上挎著的書袋里,抖著手掏出課本來翻開,“撕拉”一聲扯下一張揉成紙團,使勁朝著那窗口拋去,可惜卻打在窗欄上反彈了回來。
“小昭,來、來幫我...”
楊小昭一愣之后,忙跌跌撞撞地挪到她身邊,兩人便一頁一頁撕扯著書頁,揉成紙團,朝窗外丟去,好半天才算仍了四五個紙團出去。
遺玉的想法很簡單,她們兩個現在的狀況都不好,聲音比貓叫大不了多少,一個是餓的沒有力氣,一個則是頭疼發冷,到了半夜這里的氣溫會更低,指不定兩人夜里昏迷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盧智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去找她,這國子監雖大,可她們也不是在什么深窟密窖里,總會查找到這地方來,介時就算她們昏迷過去,只要有人看見那些紙團。便不會錯過。
丟完紙團,她們又相互攙扶著回到了窗子對面的墻下坐下,緊緊挨在一起,靜靜等著時間的流淌。
魏王府梳流閣 在廳中六盞鶴騰宮燈照耀下,披著外袍的李泰靠在一張藤椅上,隨意翻著手里的書卷,披散在椅背的長發還帶著許些濕意,耳中忽聞微弱動靜,目光并沒從書上離開,而是低聲問道:
“什么事?”
屋中掠過一道黑影,就見一名黑衣劍客在藤椅前五步處站定,來人為不可聞的動了動唇,正待翻頁的李泰卻頓住了。
片刻后,藤椅上的人影一動,兩下便將肩披的外袍套上,取過藤椅背上搭著的寶石腰帶扣在腰間,略提聲喚道:
“阿生,備馬。”
此刻已近子時,盧智在順著書學院后的小路找尋未果后,到甘味居去卻見到了前來報信的陳曲,當下又折回坤院,喊了不少交好的同窗一起在國子監里四下尋找起來。
夜色越濃,盧智的心情越是陰沉,他從城陽身邊的人那里探得,公主并未有找遺玉麻煩的打算,國子監前后兩門守衛又未曾見過遺玉出去,顯然人還是在這學里,偏就是尋不著半點蹤跡。
同一時間,與宏文路交叉的志銘路直通的國子監大門處,八名守衛剛剛合上大門,正待換班,忽聞遠處一片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頭頂清嘯一鳴,就見夜空中一只雪白的兇禽沖著他們直撲而來,幾名守衛頓時慌亂,待要拔劍,那兇禽卻堪堪錯過他們,巨大的翅膀扇起的風聲猶在耳邊回響,馬蹄聲停頓在了門的另一邊。
“開門!”一聲暴喝響起,“魏王殿下在此,還不速速開門!”
守衛們這才鎮定一些,慌忙將三人高的大門拉開,隨著門軸壓抑的轉動聲,守衛們抬眼去辨門外之人。
就見在門頭四只火紅燈籠的映襯下,一縱五匹駿馬踢踏著足音,為首一匹鬃毛黝黑的馬匹率先仰蹄奔入門內,身后四名騎者緊隨其后,守衛們轉身只來得及看見那黑馬之上人影翻飛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