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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呈遠樓

  隋朝義寧二年,李淵篡隋稱帝。定國號為唐,改元武德,定都長安,長子李世民被封為太子,次子李建成為安王,三子李元霸為廖王,四子李元吉為齊王。時以開國功臣三人聲威最甚,一為李淵堂弟李孝恭,封西安王,一為隋煬帝蕭后之弟蕭禹,封宋國公,一為隴西豪紳士族盧中植,封懷國公。

  建國初,李淵派次子安王建成征戰四方,剿滅各路亂黨匪雄,武德四年,安王因戰功勢力膨脹,多數朝黨紛紛暗投其下,一時朝中隱有改立呼聲,李淵病顯,太子勢孤。武德五年,懷國公盧中植頗受安王一派壓制,奏帝反被斥責,憤然辭官離京。

  武德九年,李淵病重,安王掌握皇城禁衛軍,九月逼宮,長安城外又有齊王率兵協助,危急之時,禁衛軍卻臨陣倒戈,又有不明兵馬將齊王圍剿于長安城外,安王兵變不成,黨內大部分官員均已被策反,事敗。

  后李淵退位,太子李世民登基,改元貞觀。貞觀三年,西安王交割兵權,宋國公蕭禹連番被貶,而舉家外遷的盧中植則不知去向,昔日開國三元勛,淡出朝臣視線。

  長安城在皇城以南素有東貴西富之說,位于朱雀大街東三街的平康坊乃是一處酒樓林立歌舞升平之所,不論是權貴富紳亦或文人騷客,多喜來此處風流消遣。

  平康坊北有一座酒樓,名為呈遠樓,環境最是獨特,周邊既無ji樓亦無賭館。乃是平康坊中鮮少一處清靜之地。

  華燈初上,呈遠樓外的燈籠也已掛起,樓中自是賓客滿座,一墻之隔的后院卻是靜謐非常。

  一名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悄悄從一間房內退出,將門帶好后,轉身招來一旁護院,低聲問道:“二姑奶奶可是回來了?”

  護院搖頭答道,“沒見著人。”

  中年男子眉頭一皺,剛要再問話,余光瞄見南邊的磚雕照壁后面繞進來個人,垂著頭也不看路,直直朝另一旁的屋子走去。

  “二妹。”男子低喝了一聲,來人方才緩緩抬頭,院中點了六掛燈籠,可以很清楚地讓人看見其臉上的狼狽,還有發髻的凌亂,這人正是傍晚找到學宿館糾纏遺玉的那個中年婦人。

  男子幾步走到她跟前,語帶責備地說:“你是不是一個人跑去找他們了。”

  “二哥...”婦人眼中頓時蓄滿淚水,“他們不認我...這可怎么辦...”

  男子微微一愕,隨即皺眉道:“爹好不容易休息下了,你別又把他哭醒。回屋再說。”

  說罷他就轉身帶著婦人進了一側的廂房里,兩人進屋后便有下人上來送茶,退出去時還不忘把門關好。

  男子臉色這才沉下,聲音比起剛才更是嚴厲了兩分,“咱們昨日到了京城,我是怎么交待你的,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先不要沖動,怎么下午我前腳出門,你后腳就跑出去!”

  “嗚嗚...二哥,他們...他們不認咱們...”婦人只顧著落淚,并沒注意到男子臉色的難看。

  “啪”地一聲,男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低斥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再哭我就送你回揚州去!”

  婦人被他嚇了一跳,忙忍住了淚水,咬著嘴唇看著他,好半天才緩過來鼻間的酸勁,“二哥莫惱我,下午你走后盧正就傳來了信兒,我得了孩子們的消息,怎么還能坐得住,就想著先去看看,誰知道人是見著了,可他們根本就不認我...”

  中年男子第三次聽見她嘴里說出“不認”這個詞,眉間的怒氣散去,換上了些許憂色,語氣也有緩和,“他們查來的消息我也看了。這次很可能真是嵐娘他們母子——”

  “不是可能!他們就是!大哥,你是沒看見嵐娘的小女兒那模樣,竟是和咱們娘親年輕時候的畫像一模一樣,那鼻子那嘴巴,還有那帶勾眼梢,不用旁的去證明,那絕對是咱們家的骨血啊!還有、還有嵐娘親繡的荷囊,那料子都是九成新的,明顯是才繡了不久,你說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婦人神情頓時激動起來,快速地把她到學宿館之后的事情同男子講了,說到遺玉的長相同那荷囊時候語氣是肯定之極,但講到盧智最后對她說的幾句話時,表情卻又哀傷起來。

  “我起初當是嵐娘瞞了他們,可后來見了那個像是智兒的孩子,才猜著,許是他們根本就不愿意認咱們。”

  在她說話的當,中年男子的表情幾經變化,從一開始的驚喜到后來的訝異,再到這時的擔憂,“照你這么說,這些孩子都是知道咱們的事情?”

  “大哥,這可怎么辦。兩個孩子都不愿意認咱們,定是嵐娘當年恨咱們至極...”婦人哭喪的表情漸漸變地犀利起來,“都怪那個畜生!若不是他背著咱們使了那一手,嵐娘、嵐娘他們又怎會流落至今...”

  男子并沒接她的話,只是握緊了雙拳垂下頭去。

  婦人說著說著眼神便有些恍惚,“你們這些男人,當年為何要把那些事情強加在她身上,對,你們是有大義的,為了大義就舍了他們...看看現在,爹的身體垮了。娘也成了瞎子,咱們三兄妹至今連個子嗣都沒有...那個畜生如今只有一個女兒,皇上繼位也沒有詔告天下為他洗名,他一輩子都得做那變節的小人!哈哈,報應,真是報應!”

  “夠了!”中年男子臉色發白地低吼了一句,一手扶著額頭,“你出去。”

  “嘭!”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面猛然砸開,屋里兩人一齊抬頭看去,只見門口處立著一個僅著中衣、身材高大卻略顯佝僂的六旬老者,一頭蒼蒼白發披散在肩,布滿皺褶的臉龐此時正泛著鐵青,他緩緩收回了砸門的那只拳頭。

  兄妹倆臉色頓時一變,慌忙站了起來,垂首喚道:“爹。”

  老者不理他們,將拐杖伸進門檻,拖著半條腿走了進來,中年男子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一拐打開。

  老者在主位上坐定,眼皮松弛的雙目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其中所含厲色讓兩兄妹均是一顫。

  “跪下!”

  “噗通!”婦人和男子順從地跪倒在地。

  “一個騙我說是人還沒找到,一個偷偷瞞著我去尋人,你們兩個是不是看我這把老骨頭快要躺進棺材了,你們說!若是這次我沒同你們一起來,是不是我女兒和外孫們又要被你們錯過去了!”

  說完不待兩人答話,老人揚聲喊道:“盧耀!”

  從敞開的門口處朝外看,只見一抹蒼色落入院中,片刻后屋里便多了一名勁裝青年,在老人身前躬身站定。

  “你親自去,不管用什么手段,把老夫那外孫們的事情給我打探清楚,明日下午老夫要見著準信!”

  話音弗落,這蒼衣青年便消失在廳中。

  “爹,兒子已經打探到了,他們——”

  “咚”老者的拐杖狠狠敲在地面,仿若一記悶雷打在兩兄妹心頭。“我盧中植此生最恨被人欺瞞,你們兩個給我滾回房里去!”

  那天晚上遺玉和盧智在花園涼亭談過后,便沒有再提起那門子事情,遺玉因沐休要到尚書府去應約,提前讓盧智給她打聽了不少有關爾容詩社的事情,以防到時長孫嫻她們借機給自己使絆子。

  這幾日班上學生對她的態度更是親切,除了杜若瑾的弟弟杜荷之外,不少人遺玉已經能叫上名字了,長孫嫻比起以往對她不冷不熱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見面總會點頭互禮,但她越是這樣,遺玉心中越是不舒服,總覺得她對自己別有居心。

  沐休前一日下午的課是丹青,授課先生正是杜若瑾,遺玉從盧智那里聽說了自己失蹤后,這位杜先生也有幫忙找尋的事情,一直想借個機會謝過,正趕上這節課。

  遺玉的畫技也不算很差,畢竟是從小跟著盧氏習刺繡,少不了要畫些花樣之類,但說句實話,她繡出來的物件也要比畫出來的圖精致美妙許多,至于這個不算很差的程度,到了國子學里也就是個中流水準而已。

  教舍里很靜,每個學生都在案前認真作畫,遺玉也很認真,不然也不會在杜若瑾站到她背后看了一刻鐘才察覺到。

  “這里,應該再淡一些。”杜若瑾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指向她畫上的一處,兩人挨的并不近,但他身上清新的薰香卻依然竄入了她的鼻間。

  “嗯。”遺玉應了一聲,再下筆時候就會注意墨色用淡。

  “你身體可是好了?”正集中精神作畫的她突然又聽見耳側傳來的低聲詢問,有些微愣,而后才輕輕一點頭,小聲應道:

  “已是大好。”

  “肩上呢?”

  遺玉眨眨眼睛,手腕略一抖動,落錯了一筆,紙上一根竹竿處立刻多了突兀的一點,這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顯然就要白費了。

  杜若瑾伸手取下筆架上的另一只筆勻了墨,朝桌案一側挪動兩步,側視那畫一眼,便落筆輕勒片刻,就見那點墨跡很快延伸成為一簇竹葉。

  遺玉暗贊了一聲,小聲道:“多謝先生。”

  之后杜若瑾也沒再問她肩傷的事情,在她案旁立了一會兒,轉身去了別處。兩人這番動靜極其細微,但還是引起了教舍里幾個人的注意。

  同樣坐在第三排的杜荷在杜若瑾移步后才收回視線,坐在后面的長孫嫻則發出了一個細微的冷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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