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按摩完成。遺玉用帕子將手指擦干凈,打了個小哈欠,窗外天色終于漸明,她起身揉揉有些發麻的腰腿,轉至床側,替床上的人掩了掩絲被。
從昨晚亥時到現在,原先噩夢應是三個時辰的李泰,眼下已經睡有將近四個時辰了,一直很安靜,沒有任何發夢的預兆,這第一次施藥看來是很成功的。
站在床側看了一會兒李泰的睡顏,估計他還要再睡上一個時辰,遺玉垂著雙肩走到洗發椅上躺下,她身量不高,這張躺椅足夠窩下她。
太困了,盡管她昨天睡到下午才起,可這一晚卻難熬的很,總是有困意上頭,若不是讓守在門外的趙和送了一份茶點過來,她怕是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黎明本就有些微寒,就算是在門窗閉合的室內。既怕著涼又忍不住倦意的遺玉,稍微松松腦后的頭發,調整了一下姿勢,閉上眼睛,想著就躺上一會兒,可卻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纖瘦的四肢也隨之縮成一團。
遺玉是在一股淡淡的薰香味中醒來的,她肩膀動了動坐起身子,玉簪從頸后松散的發髻上落下,光滑的絲被順勢滑下,裹著暖意的荼白杏紋絲被一端垂到地上,她張著略有些迷茫之色地眼睛看看對面透著陽光和樹影的窗子,還有那張空蕩蕩的羅漢床。
遺玉伸出一只手按在眉心,這會兒怕都近中午了,她竟睡了這么久,圍繞在四周的薰香提醒她這里是睡的房間,看樣子李泰是早就醒了。
一想到她昨夜莫名其妙地“失常”所說的話,遺玉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腦門上拍了拍,這夢魘的解藥對人的精神起作用是正常的,卻沒想讓她這治療者也大意地著了道,說那么半天廢話才反應過來,看來下次是要注意些了,省的一不小心說些不該說的,犯了那人的忌諱。
她隨手撿起落在背后的發簪將頭發攏起,抱著被子拿到床上疊好,一邊拉展身上有些發皺的衣裳,一邊盯著這床原本蓋在李泰身上的絲被。最后甩甩頭,轉身走向門口。
踏出房門外,門口的小棚里早不見了趙和的身影,院子空蕩蕩的,她徑直回到自己房里洗簌罷、又換了件干凈衣裳,才轉至李泰的書房,伸手在半掩的門扉上敲敲,得到應聲后,推門進去。
李泰正在桌后持筆寫著東西,聽到她的問好也沒抬頭,“先坐吧。”
他的聲音比之前少了一份沙啞,遺玉在屋里瞄了一圈,朝著眼下唯一一張能坐人的軟榻走去。
她在軟榻上坐下后,抬頭看著李泰的側臉,有些郁悶地發現,并沒找到想象中神清氣爽的感覺,榻邊的香案上除了香爐外,放著兩本書,上面那冊正是她上次看了一半,正惦記著的《書山雜談》,隨手取過來。還沒翻到上次所看的地方,就聽到李泰的問話:
“餓了么?”
昨夜吃了一盤子的點心,但到底不是主食,馬上就到該吃午飯的時候,被他這一問,她才感覺到腹中的饑餓之感。
“是有些餓,您用過膳了嗎?”
李泰沒有回答她,伸出空閑的左手在書桌上輕拍的兩下,下一刻趙和的身影就出現在書房門口。
“擺到院子里。”
“是。”
遺玉傾斜了一下身體,從半敞的屋門中看著趙和指揮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下人,在院中設下席案。
這是、要一起吃午飯?沒那個必要吧,同一位皇子同席用飯,放在平時絕對是一種殊榮,但她自覺沒有到達這種地步,畢竟她幫李泰解毒,除了因為他曾接連救過自己,與一些她也說不上來的原因外,大部分是各取所需罷了。
而且一想到昨晚,她在為他梳洗時候說了那些只有同親近的人才會講的話,心中不由就有些別扭,眼下共處一室還算好,但若一起用飯...遺玉突然覺得,自己并不是那么餓了。
“主子,都準備好了。”趙和站在門口說道。
李泰將手上剛剛寫好的兩張信箋分封裝好,起身看著正坐在軟榻上捏著一本書發呆的遺玉,“同本王一齊用膳。”
說完就率先朝外走去,遺玉暗嘆一口氣,將手中的書撫平后,放在香案上。跟在他后面,出了書房。
已是秋末,因院中松柏居多,因而無甚落葉,正午時候太陽高升,照在人身上,比起清晨的微寒,要溫暖許多。
院中正對著書房的空地上鋪了一條寬大的席子,長條形的桌案上擺放著七八樣菜肴,遺玉同李泰分別坐在兩側,身形微微錯開,沒有正對。
因李泰收斂了氣勢,院中除了他倆也沒有旁的人在,遺玉并沒有想象中的不自在,小口地夾著菜肴,席間很是安靜,沒有交談,這種情形,讓她恍然憶起了多年前,在一個小鎮上,也是這般,她同一名閉著雙眼的少年對坐,還有那一碗遞到自己面前的湯面。
“怎么?”注意到她動作的停頓。李泰淺飲了一口酒,側眼看著她問道。
“無事。”兩字剛剛吐出,她抬頭正好看到李泰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于是連忙補充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嗯?”
見他疑問,恰有一陣風吹來,遺玉頭腦微熱,就將實話說了出來,“想到幾年前,小女也曾如這般同殿下一起吃過飯。”
李泰眸光微閃,臉上并沒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應了句。“那時你還小。”
遺玉頓覺好笑,也就沒有懊悔自己的嘴快,轉了別的話題道:“您昨晚睡的可好?”
“沒有做夢。”
“那就好,等下用過膳,小女再為您檢查下。”夢魘的癥狀是否減輕,可以通過幾個關鍵部位和穴道的溫度驗證。
“嗯。”
“銀霄還在樓上嗎?”遺玉側頭望了一眼小樓的二層,已經將近兩日沒見到這大鳥的蹤影。
“在前院進食。”
“哦。”
之后兩人并無交談,李泰的用餐禮儀很到位,比起國子監教授課程的先生還要規范,卻并不顯得死板,在背后白墻茂樹的映襯下,完全可以用賞心悅目來形容。
暖暖的陽光照著,空氣中帶著淡淡的香味,遺玉一邊吃飯一邊小窺著他的舉動,竟也比平日吃的多了些,等到肚中的飽脹感傳來,才有些好笑自己先前的多慮,看來同他用飯也不是什么難以忍受的事情。
李泰的飯量比不上一頓能吃三碗飯的盧俊,和盧智差不多,但他的身形卻比盧智顯得要健壯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練武的原因。
午飯吃完,遺玉回到房間又拿了幾份內服的藥材出來交給趙和,到書房幫李泰檢查了頭部各位置的體溫,的確比之前要正常了一些。
“殿下,晚飯后您睡前喚小女即可。”介時再幫他用藥汁按壓一遍穴道就行。
“本王現下可以午休么?”李泰看著正用余光打量香案上那冊書籍的遺玉,問道。
“呃,”一陣卡殼后,遺玉答道:“按說是不可以的,在毒未解全之前,需得、需得服用湯藥,再兼以按摩手法才才能入眠。”
李泰聽了她的話,對著站在門口的趙和道:“去熬藥。”
熬藥尚需半個時辰,李泰便重新坐回書桌前處理他的事情,遺玉見這情況,只能撿了香案上的書,在軟榻上坐下,安慰自己。好歹是能安靜地看上一會兒書了不是?
實際寺尼摩塔 下午,一高一低兩名少女站在塔外低語,時不時扭頭去看緊閉的塔門,沒多大會兒,就見丈高的塔門內響起卡卡的挪動聲,守在塔外的侍衛互相看了看,傳遞著不可言喻的眼神。
五官嬌艷的素衣少女出現在推開一半的門縫中,她兩手一個用力,塔門隨之大敞開。
“表姐!”
柴天薇高興地伸手對著十幾層臺階上的高陽揮手喊道,一旁的長孫嫻臉上也帶著笑容。
高陽對她點點頭,抬高了下巴瞇著眼睛望了一會兒西邊角樓處之上通紅太陽,唇角一勾,對著有些昏暗的塔中一道隱約的高挑身影,輕聲道:“你放心,本宮會再來找你。”
而后就拎起長裙,腳步有些歡快地朝著不遠處兩名少女跑去。
柴天薇伸手親熱地拉住高陽的胳膊,埋怨道:“表姐,我可想死你了,嫻姐姐每次來看你,都不帶我。”
見她告狀,長孫嫻瞥她一眼,“你當陛下的旨意是假的不成,我一個人進去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帶著你,是生怕不被別人告了去不成?”
柴天薇嘿嘿一笑,另一只手挽上她的胳膊,拉著兩人朝東門走去,“走!咱們上天靄閣去喝酒,你們都不知道,這幾日我可是過的憋屈死了,不比表姐強到哪去!”
高陽眼睛一瞪:“你有什么好憋屈的,本宮這些日子哪是你能想的,每天睜眼閉眼耳朵里響的都是鐘鳴和經聲,哼,做夢都是在同禿頭的羅漢下棋!”
“三公主回京了。”長孫嫻淡淡地說了一句,果見柴天薇耷拉下的腦袋同高陽瞪大的眼睛。
“什么!姑媽她回來了!”這嗓音,絕對不像是聽到了什么好消息該有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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