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厲為數不多的信息都是從房喬口中露出。但從這簡單的信息中,卻能看出此人的不簡單來。
家道中落后,憑著平陽公主和盧氏的饋贈,改名換姓后,能獨身一人在兇險的西北商道上成那梟雄之事,若無一身膽氣和滿腹心機,怎能成事。
對于房喬來說,敵明我暗,一開始,就算他再是堤防,也不會料到一個早就失蹤經年的人,會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安王的背后,借著安王的手,去算計他。
若韓厲的目標是為了幫助安王奪位,那遺玉只能道他一句陰險,可他這番大費周章地算計房喬,且向安王隱瞞了房喬無間的身份,顯然不是一心助安王登位,他的目的是在盧氏身上!難怪房喬會說,他對盧氏心思“極端”。
韓厲先是借了二女讓盧氏和房喬離心,然后拐了安王對盧氏生出不滿。在一旁冷眼觀看房喬冷落妻子,甚至連房喬給盧氏母子安排的后路,都那般巧妙地插上了一手。
可是,為何他這般明顯沖著盧氏去的作為之后,卻任由盧氏母子淪落他鄉,這么多年都沒有去尋找...不對,盧智對她說過,母子三人在渡河前,曾經遇見一名楊姓男子,這個據說逃跑功夫了得的男子,帶著他們輾轉波折,抵達了蜀中,盧氏又有意躲藏,便花費銀錢落了新戶。
是否因為這樣,韓厲才失去盧氏蹤影,這么一來,便說的過去了,畢竟在大唐廣闊的國土上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盧中植花費了大量人力和財力,一尋便是十余年,都沒有找得他們。
按說失去盧氏蹤影,韓厲會撒氣在房喬身上才正常,可房喬最后是成功地幫著皇上掀翻了安王黨的船只,怕是到了最后,安王才知道房喬臥底的身份,那幾年里。韓厲又在做什么!是否是經歷了什么意外,不然怎會突然沒了動作?
這番推測下來,在感嘆陰差陽錯的同時,遺玉心中對房喬和韓厲兩人,皆無好感,這兩人似乎都太過自信和自我,從沒想過身處陰謀和算計漩渦中的盧氏,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再說麗娘此人,房喬上午當著他們一家人的面,只簡單一筆便想將她帶過去,可那么關鍵的一個人,又怎么是他輕描淡寫,就能讓遺玉忽略的。
若說在暗處,處處都有韓厲的影子在,那在明處,便是處處都有這麗娘的身影在,從一開始被韓厲算計與房喬發生關系,后來又被房喬當作了替代盧氏的擋箭牌,之后他們離京——不知這女人又跟著房喬經歷了怎樣的事情,能讓房喬那日在綢緞鋪子時,那樣維護她們母女。
房府替安王接風那夜。蕓娘陷害了盧智,她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抓了年幼的盧智雙手,做出一副被他“推”下水的動作,當時許多賓客都只看到了后半段,誤會盧智是無疑的。
遺玉沒有忘記,盧氏說過,最先驚聲尖叫的,是麗娘。
房喬說,安王是于他不在別院時候,強要了蕓娘,那同住別院,同事一主的麗娘,想必也知道蕓娘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吧,這驚人的秘密,知道的人本就極少,最起碼盧氏和房母都不知。
知道蕓娘腹中骨肉是安王的,當時見到她落水,麗娘反應比別人大,看來是正常的,可怪就怪在,她指認了盧智!
盡管院中賓客看見的不少,可因著麗娘最開始的指認,那些沒有看清楚的,也都將盧智同殺人兇手劃勾,明知道盧智若是害死了懷著安王骨肉的蕓娘,會有何等下場,麗娘卻在房喬到后,指認了盧智。
說她是驚慌?她顯然不笨。那么片刻的時間就算冷靜不下來,也知道那么做對盧智是有害的,但她偏偏做了,房喬就算當時混亂,事后也該看清楚她那時的不對,然而,他當晚仍是宿在麗娘院中。
房喬只說后來韓厲給他看了證明盧智清白的書信和證人,卻一字沒有提到麗娘當時的舉動,沒有提到麗娘和他共同保有安王骨肉的秘密,沒有提到他“偏寵”麗娘的舉動。
但是,看似一直在受害和被利用的麗娘,時隔十幾年,過的那般滋潤不說,還在最近被提了平妻,雖提妾為平妻也不是沒有的事情,可堂堂三品大員,家中無正室坐鎮,卻讓一個妾提上來的平妻管理著內宅。
關于麗娘和房喬之間,這些看似古怪的地方,卻讓遺玉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這兩個人,絕對是一起經歷了一段事情,太子和安王爭斗最白熱化的那幾年。絕對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也許,就是因為那些事,讓房喬對那麗娘生了情誼出來,也說不定。
躺在床上的遺玉,眉頭輕輕皺起,這么一來,房喬對麗娘的態度,的確有了解釋,可他那日見到她娘,為何又有那般動情之舉。甚至當場潸然淚下,她可以看出來,他的眼淚不似作假,盡管他一直在解釋在辯駁,但他在看到盧氏頭一眼時,那種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他的確還對盧氏,有感情在,盡管經過這么多年,那感情不知還剩下多少。
“呵...”遺玉雙手遮在眼睛上,意義不明地哼笑了一聲,人的感情,永遠是這世上最復雜的東西,看似簡單的事情,只要是摻雜了感情,那便會亂成一團麻。
或許再過幾年,等她到了嫁人的年齡,做了他人婦,一樣要面臨夫君同其他女人的關系,左擁右抱的男人在這世上太過正常,這是活在古代女人的悲哀。
新婚之后,許是有甜蜜的時候,如同曾經的盧氏和房喬,之后誕下子嗣,兒女環繞膝間,在這期間,又怎么保證夫君不去拈花惹草,到時,她或變成那些尋常女人,爭寵暗斗,或變成盧氏那樣,冷眼旁觀,有一天,或被薄情的夫君,還有心機的小妾,害到她頭上。害到她的子女——
心頭一涼,遺玉猛然坐起身,披散著長發埋頭于膝間,絲被中發出她模糊不清的低語,“...我不要...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呢喃一陣之后,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抬起了頭,捂在眼上的手緩緩放下,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烏的發亮。
長安城房府 房喬自下午回府之后,便一個人呆在書房中,他的書房,向來不允外人入內,就連麗娘,也不例外。于是,直到他晚上才乘了馬車出府,在他走后,一直坐在正房廳中,聽著管家回報消息的麗娘,才放了茶盞,領著兩名丫鬟,朝臥房走去。
麗娘的住處,并不在正房之中,她是另有一座院落,雖然比那兩名妾侍要氣派不少,但到底不是正室居所。
進了二道門,在一間已經提前烘暖的屋子里坐下,立刻便有下人進屋端茶奉水,擺上瓜果點心六樣,麗娘先前在正房廳中喝了不少茶,便使帕子捏了塊精致的點心小咬了一口,聽見門外有人稟報,兩名衣著整潔,模樣機靈的丫鬟走到門前打起簾子,見一雜仆弓腰走了進來,便到門外去守著。
“夫人。”那雜仆小聲喚了一句,左右打量一眼屋中,然后才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疊了幾層的紙張,雙手托著,朝前走了幾步,遠遠遞過去。
麗娘用帕子包著手,將那紙張接過,輕輕抖落開來,紙上的褶皺很是細密,她不得不伸出保養得宜的手指,將其鋪在一旁案幾上,弄展了一些。
這張白紙上,畫的是個半身人像,因褶皺和些許臟污顯得模糊不清,起初麗娘并沒看出什么,但仔細盯了兩眼后,雙目猛然瞪大,按在紙張上的手指壓得死緊。
“這、這是從老爺書房里弄來的?”她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平靜。
雜仆惶恐地道:“冤枉!小的怎敢上老爺書房尋東西,這、這是被人收拾出來的雜物,準備丟棄的,恰被小的撿到,見上面畫了女子相,覺得是老爺相中了哪家的婦人,這才揣來給夫人看。”
“是何時的事?”
“呃、應有一陣子了,老爺書房畢竟鮮少叫人去收拾。”
“你下去吧,到綠波那里領五兩銀子,記得不要多嘴,不然依著你上次偷了府上器件去賣的事情,亂棍打死,也是使得的。”
“小、小的不敢,多謝夫人賞賜。”那雜仆身形抖了抖,倒退著走出了屋子。
門簾掀開,兩個丫鬟欲走進來,卻被麗娘吩咐呆在屋外。
屋中只剩她一人時候,她才讓自己的臉上露出震驚和不信之色,雙手捏起那張畫像,借著燭光,瞇起眼睛仔細地看了足足一刻鐘。
那畫上的婦人,三十歲出頭的年紀,眉眼柔和,五官端莊秀麗,尤其是那眼睛,最是傳神,眼角之下尚且占粘著幾滴臘痕。分明有六分像麗娘有些模糊的記憶中,盧氏的模樣!
可她又不敢確定,畢竟過去那么多年。可眼下這畫冒出來,在她看來,卻是大大的不對勁,家中有關盧氏的畫像極少,且都被收的嚴實,十三年,她也未再見過半幅,而她手上的,顯然是新作,這畫風不是房喬的,而凡是府上見過盧氏相貌的,又怎可能在這么多年后,僅憑著回憶,畫的這般傳神!
(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