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藝比試,最優者——書學院。盧遺玉。”
遺玉睜開仍然酸痛的雙目,望著對面樓上那閃著金色光芒的木刻,在一片喧嘩聲中,揚起唇角。
盧智在聽到東方佑喊到遺玉的名字時,很是愣了一下,才扭頭帶著古怪至極的笑容看著自家小妹。
原本在他看來,遺玉這次能夠不做墊底的,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四卷文章將近千字,抄的最慢的是在二卷,他們那幾個抄的快的,因為要來回跑動,到比試結束時,最多是寫到第四卷前面幾句,遺玉只有一刻鐘多些的時間,卻把他們都超了過去,聽起來就匪夷所思!
盧智知道遺玉的腦子聰明,可兄妹那么多年,他很清楚,她也就是記性好些,卻根本沒有那種閑聞野志中,過目不忘的本領!
他心中不解她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盯著她,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下。
“唔!”遺玉吃痛,拍開他的手,看出他的疑惑,卻暫時沒有解釋,她站起身來,笑道:“我先過去領木刻。”
“嗯。”盧智瞇眼看著遠處陽光下的那抹金色,之前陰云密布的心情,此刻卻是晴空萬里。
待遺玉走出蘭樓,一直發呆的程小鳳,才扯了扯滿臉激動之色的程小虎,“誒,我耳朵出毛病了,我聽見東方先生說得了最優的是、是小玉。”
遺玉一走出蘭樓,便感到幾百雙眼睛同時盯了過來,她輕揉著酸痛又麻癢的右手,目不轉睛地朝梅樓下走去。
蘭樓二層的幾人看見她的人影,表情各有不同,就在遺玉要穿過場地中那一排排座位時,高陽忍不住將案上的茶壺狠狠地摔在了樓下,“劈啪”一聲,驚動了整座樓中的人,遺玉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東方先生!”高陽提聲喊道,“你是當本宮是傻子,還是這滿樓的學生是傻子!她怎么可能是最優!”
兩句話,道出在座幾百個人心中所疑!
雖高陽的話。對東方佑有不敬之意,但祭酒大人卻沒同這嬌蠻的公主計較這些,他雙手平身一下虛按,樓內漸漸靜了下來,借著蘭樓香廊特殊的位置,他的聲音比原本要響亮上許多:
“此次書藝比試的結果絕對無誤,是我等九名論判最后依照每人所交標紙比較之后得出,盧小姐共寫七百五十八字,僅三處有誤,的確是默下文章最多且語句最準確的一人。”
七百五十八字!好多人都吃驚地瞪直了眼睛,遺玉是在香剩三分之時才重新開始書寫的,這不到兩盞茶的時間,寫出這么多的字,固然讓人驚奇,可真正難解的卻是,她是如何將這七百五十八字記下來的!
高陽今日來,就是為了看盧家兄妹出丑,這會兒卻稀里糊涂地讓遺玉得了木刻,哪里能聽的進去東方佑的話,待要發飆,卻被長孫嫻按住肩膀。
“東方先生。實非我們這些學生故意要質疑各位論判,可剛才藝比的經過,在座所有人都看著,那盧姑娘能被評最優,實在讓人難以置信,請先生為我們所有參加藝比的學生解惑,也為所有觀比的學生們解惑,否則,恕我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長孫嫻面無表情地講完這一番話,君子樓中便紛紛響起應和聲: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最優呢,先生要說個明白!”
“她怎么在那么短時間內背下那么多字的!請先生們解惑!”
“解惑!否則我等不服!”
遺玉背對著蘭樓上的長孫嫻,沒有出言替自己辯解,而是等著東方佑等人發話,這一等便是一刻鐘,因為梅樓上,九名論判也在爭執。
查繼文一手拍在案上的一張標紙上,道:“這白紙黑字怎么做的假,拿去給他們看看!”
嚴恒遲疑道:“我以為,應該讓那位盧小姐,自己出來說一說,她是怎么做到的,這也太奇怪了,這篇文章是老晉在藝比前新作,底本和巨卷都是由祭酒大人親自看管,難道是從哪里泄了出去——”
晉啟德一瞪眼睛,怒道:“嚴老頭,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說我泄題不成!”
“我自然不是說你,可你就不好奇嗎。難道她還真能過目不忘不成?”
“說到底,你就是不滿意我們書學院比你們四門先得了一塊木刻,暗指我泄題!我告訴你,祭酒大人在讓我寫那篇文章之前,根本就沒有告訴過我,那是作為此次書藝比試的題目!我去泄個鬼的題!”
嚴恒頓時一噎,“我、我本來就沒說是你嘛。”
東方佑適時出聲打了個圓場,“好了,嚴博士沒有那個意思,晉博士更是不可能泄題,我看,就讓盧小姐自己解釋下,這是怎么一回事。”
“東方先生,我以為,讓那小姑娘自己解釋,是為不妥,五院藝比,本就是考校個人才能,她有才可以做到,咱們還要問她是如何做到的,那前日的琴藝昨日的畫藝,是否也要問問贏得木刻的人,是怎樣湊出那樣的佳曲。怎樣繪出那樣的畫作?”
此言一出,眾人皆望向出聲的房喬,他這話聽起來也是那么個理,幾名博士大人雖覺得他話有些不對味兒,可一時又品不出來,便又開始相互爭論。
最后東方佑折中了一下,“諸位以為這樣如何”
國子監的學生們,正在瞎胡猜測著遺玉是如何能得到最優的,有的說她是早早就知道了題目,有的說是論判們舞弊,有的說是她興許真有過目不忘之能。總之,說什么的都有,就在他們越扯越離譜時,聽到了祭酒大人的敲響了吊鐘,一連十幾聲后,剛才喧嘩的君子樓,才安靜下來,可仍不乏交頭接耳低語者。
東方佑重新站在欄桿邊,揚聲對著一眾學子道:“我等九人以為,此次書藝比試的最優者,乃是書學院盧小姐無疑,然,爾等有疑問,盧小姐若自愿解答是為大好,可若是不愿,爾等也不當勉強。”
遺玉聽了這話便明白,這是把解釋與否的權利交給了她,若是她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自然能得到眾人信服,若說不出,大家固然不能勉強她,可這么以來,得了這塊木刻,又有什么意義?
她目光一凝,雙手插入袖中,對著祭酒大人曲肩一禮后,走到梅樓下擴音的那處,轉身過身去,環掃了一圈正在指點著她的學生們,站直了身子,朗聲道:
“諸位若有不解,可以提出,我定當如實相告。”
她這般坦然的態度,很是出乎眾人意料,一時間,剛才還在議論紛紛的學生們,竟然沒一個開口問詢的。
李泰望著遠處那道有些臟兮兮。卻站的筆直的小小人影,合在茶案上的兩手,右手拇指正輕輕摩擦著左手上戴著的一只寶石戒子,若是阿生在這里,定會驚訝,因這是性格冷清的李泰,只有見到感興趣的事物,才會有的小動作。
長孫嫻附耳高陽,低聲說了幾句話,高陽便率先發難:“你老實告訴本宮,你是不是事先就背過這四卷文章!”
遺玉搖頭,“并無。”
“沒有?本宮才不信!你如何能證明自己沒有事先背過?”
長孫嫻看著高陽在前面質問,心中冷笑,初聽到遺玉是最優者那時的愕然已經不見,她是不清楚對方是如何做到的,論判們說的也不會有假。但是,就算遺玉今日這場比試沒有摻假,她也多的是辦法,能讓那塊木刻,變成一塊廢木頭!
遺玉沒有直面回應高陽,而是將這問題踢給了梅樓上的幾名論判,“東方先生,公主殿下對五院藝比是否泄題一事有疑問,學生亦不明,請先生為我等解惑。”
不得不說,這兩句話說的聰明,她把高陽對自己的質問,直接轉換成泄題一事,反去問祭酒先生他們,不管是否能給出回答,泄題與不泄,都是五院藝比出題人的事情,與她無關!
果然,原本還等著她來解釋的學生們都看向論判席。
東方佑聽出了遺玉話里的道道,皺褶的眼皮輕抬了一下,沉聲答道:
“此次書藝比試所選文章,是我國子監中博士近日新作,我東方佑以國子監祭酒之位相擔,絕無泄題可能。”
以國子監祭酒之位相擔!這可是極其嚴重的保證了,此話一出,就連高陽這胡攪蠻纏的人,也不敢再說一句不信,而那些開始還覺得遺玉是靠著泄題,才能默下最多文章的人,當下便消了這份懷疑!
長孫嫻本就是存了讓人誤解遺玉靠著泄題才能奪魁,萬沒想到東方佑竟然會以國子監祭酒之位來擔保,盯著遠處氣定神閑的遺玉,雙眼一瞇,徑直站起身,親自問道:
“既無泄題,那盧小姐就是當場將這四卷背下,然后在兩盞茶不到的時間里,默下的?”
“正是。”遺玉抬起頭望向蘭樓欄桿處的那人。
長孫嫻聽她回答,冷哼一聲,“這么說來,盧小姐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了!”
過目不忘,聽著好聽,可世上若真是有這樣的人,在這長安城中卻是絕對活不長的,只要遺玉敢回答是,她便能讓他們這對平民出身的兄妹,翻不了身!
“咯咯”的清脆笑聲突然響起,遺玉仰著小臉,露出燦爛的笑容,對著蘭樓揚聲道:
“長孫小姐真是會亂猜,那種只在書里記載的本領,我——并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