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四人,阿生立在書桌對面。三步之外的兄妹倆并排站著,在遺玉說出有事相求之后,李泰將目光在她的臉上停頓片刻后,移向盧智:
“說。”
遺玉剛要張口,便被李泰一記莫名其妙的冷眼堵住,盧智搶了先,并沒有避諱在場的阿生,直言道:
“求殿下幫學生找一個人出來,他名叫穆長風。”
兄妹倆來時便在馬車上說好,只求李泰幫著找人,別的事情一概不提,李泰尚欠著遺玉一諾之事,盧智也清楚,就拿這尋人一事,換了那一諾,李泰必定不會為難。
對此,原本不想因這一諾的兌現同李泰兩清的遺玉,心中雖感失落,可她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當要找到穆長風,才知道盧智究竟是打算如何。
聽了盧智口中的人名。剛才還在談論穆長風的主仆兩人,心中皆是一疑,各有所想。
“為何本王要幫你們找人。”李泰不咸不淡地回了盧智的請求。
在外人眼中,魏王李泰從來都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有此一答,盧智聽著是正常,可同他隨意相處慣了的遺玉,卻聽出他語氣中的疏遠和冷漠,本就憂心忡忡的她,小臉頓時繃了起來。
盧智雙手一揖,不亢不卑道:“聽聞舍妹在幫殿下解毒前,您曾允過一件事與她,事關緊要,學生想請您提前應了這一諾。”
低頭看著衣擺的遺玉暗自苦笑,幾日前,李泰同她提起當日允她的一事,她還想著無事求到他,怎知這么快,就會用到這一諾。
找個人,對李泰來說并不算難,來換這一件事,他肯定不會拒絕吧。
李泰在盧智話到一半時,雙目之中便掠過一抹寒光,在阿生的余光中,冷聲道:
“那一諾,本王答應的是她,不是你。”
他們找穆長風是何目的。眼下并不在李泰的思考范圍內,在他看來,找人這個請求,與其說是遺玉的,不如說是盧智的,且不論他當日應下這一諾的初衷是什么,現今他只想著遺玉能提些對她有用的事,而不是被盧智用了去。
盧智和遺玉都沒想到李泰會這么回答,一個是驚訝,一個直接出聲道:
“殿下,大哥所求,亦是我所想。”
看著她臉上的認真,李泰突然沉聲道:“都出去,你留下。”
三人一愣,阿生機靈地伸手對著盧智一引,“盧公子,我帶您先去休息下。”
遺玉察覺到李泰隱約的不愉,同盧智交換了眼神,本來還有猶豫的他,便跟著阿生離開了書房。
待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屋里只剩下兩人時。剛才還端坐在書桌后的李泰,身形一松,輕靠在椅背上,雙手疊合放在桌面,目光鎖住站的有些過遠的遺玉,道:
“你過來。”
遺玉聽話地向前走了幾步,在書桌對面停下,盯著桌上的硯臺,恭聲道:
“請殿下幫我們兄妹找到穆長風。”
“找他做什么。”
“恕不能相告。”遺玉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心中有事的她,卻不能向以往一樣同他對視。
“我若是不幫呢。”
遺玉縮在袖中的拳頭一握,對他這明顯的故意刁難不解,嘴上卻生硬道:
“幾日前,您還同我提過此事,說是要我仔細想想求些什么,我現下想好了,您難道要出爾反爾不成。”
敢說魏王出爾反爾的人,恐怕如今整個長安城也尋不出幾個來,李泰臉色一沉,為的卻不是她一句出爾反爾。
當日他同遺玉提起那十日和一諾,雖說另有意圖,可若是遺玉眼下提出的是對她自己有利、有好處的事情,他想來是不會拒絕,可她現在明擺著,是讓盧智將他答應的事給利用了去!
“我讓你想清楚,可你真的仔細想過了么,本王的一諾,只被你用來找那么一個人!”
聽著他帶有些許怒氣的語調,遺玉一怔之后。忍不住抬眼去看,但見那人慣常沉靜的臉上,顯而易見的薄怒,又將他的話在心中默念一遍,自以為他是因自己用找人這種小事來換他一諾,掉了身價,才生氣。
于是聲音軟下,“您莫氣,那個穆長風,很難找的,這并非是一件易事,不然我也不會來求您。”
聽了她完全不在調上的回答,李泰的臉色又黑下一層,只是自覺剛才有些失態的他,卻沒有再口出怒言,只是微微瞇起眼睛盯著她。
遺玉被他看的頸后寒毛直豎,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的不對,下意識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你當真想好了,要讓我幫你找人,換那一諾?”
不知是否錯覺,遺玉竟然從他話里聽出些許的威脅,好像只要她敢答是,后面等著她的。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若是否認,又怎么能盡快把穆長風給找出來,除非——
“殿下,”她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要不、要不您...啊...吧。”
“嗯?”只聽她吱吱唔唔含糊不清的話,見她因扭捏有些泛紅的小臉,李泰的臉色稍霽,喉中悶出一個音節。
遺玉一咬牙,自覺有些厚臉皮地一股腦說道:“要不您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幫了我們找這個人不算作您答應我的那一件事好不好?”
難為李泰竟然聽懂了她這噼哩趴啦一串毫無句讀的話,在她飛快地垂下腦袋之后,眼中波光閃動。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個字:
“好。”
“啊?”遺玉頓時驚訝出聲,只當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不確定地問道:“您、您答應了?”
李泰唇角一平,在她的盯視下,輕輕頷首,而后從椅子上起身,走到軟榻上側身躺下,緩緩道:
“棋藝和射藝比試上,你表現的都不錯,沒有白費了我的指點,兩日內,幫你找到那個人,權當是作獎勵。”
獎、獎勵?
還呆在原處的遺玉嘴角輕抽了一下,不是她腦子不夠用,而是這情況轉的太快,她完全跟不上趟兒,她想不明白,之前還在為難盧智和她的李泰,怎么就突然變得這么好說話了。
“我應你那一諾,不是為了讓你求我這種不相干的小事,下次再提出來,你可要想清楚了,知道么?”
遺玉遲鈍心喜之后,轉過身對著他一禮,“我知道了,多謝殿下。”
不用到那一諾,便讓他答應幫忙找人,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她當然不會傻地去同他講,在他的指點下免了兩項的墊底已經是幫了大忙,獎勵什么的,實在說不過去之類的話。
說妥了這件事,兩人的心情都好上許多,只是遺玉因著發現了盧智的目的而擔憂,李泰這會兒看著她人立在跟前,便又想到昨晚自己在歸義坊門口見到的一幕。
“聽下人稟報。昨夜不是盧智送你回來的。”
“嗯,大哥昨日有急事,便托了別人送我到坊門口。”對李泰知道她的行蹤,遺玉并不覺得無法接受,畢竟秘宅所在是極其隱秘的,她現在住在這里,有什么異動,當然會被稟報上去。
李泰看著她平靜的面容,提醒道:“以后讓車夫隨時跟著,要去哪里便吩咐了,還要在這里住上幾日,莫被有心人盯上。”
遺玉當他是擔心會從自己這里泄了秘宅所在,便道:“您放心,昨日送我回來的是國子監的杜先生,他應該不是那等多嘴之人,且我還讓車夫在秘宅附近多轉了兩圈才回來,不會被人盯上的。”
李泰當然知道昨晚送她回來的是什么人,她話里透著些許對杜若瑾為人的信任,讓他心中隱隱不快,面上卻閑閑地問道:
“國子監的杜先生,杜家那個病秧子?”
遺玉忍不住眉頭一皺,這病秧子三字,讓她想起曾在學宿館門口遭遇的紈绔長孫止,當時他也是這么稱呼杜若瑾的,而恰巧就是這么一個“病秧子”,讓她和盧氏沒有被那些貴族少爺們繼續戲弄。
“是杜大人家中長子,亦是教習我們書學院的丹青先生。”
李泰看著她正色答話的面容,聽出她語中的回護,聯想到他收在王府中的一樣東西,青碧的眸色在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情況下,變深了些許。
“他畫藝是很好,只是到國子監教書,未免大材小用。”
對外人的事情,遺玉沒有多做評價的習慣,但李泰既然這么說了,有事求他的遺玉也不好不回應,便隨聲附和道:
“殿下說的是,依杜先生長才,若是在朝為官,必有作為。”
遺玉的本意,是為了迎合一下李泰,可聽在他的耳中,卻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心中不愉,臉上帶不出表情,只冷哼一聲后,不再接話。
遺玉聽著他的冷哼,很是莫名其妙,想不透這剛才還算和顏悅色的人,怎么就突然又不高興了,不過是一日沒見,就有些喜怒無常起來了,難道是昨晚去宮中赴宴遇上了不高興的事?
這頭她暗自琢磨著,李泰卻側身躺在軟榻上,靜靜的看著她,亦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