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話音落下,又將剛才記下的名單遞到北堂翹足案頭。
“啪!”便聽醒木一響。兩列手持棍杖的差役小步從門外跑進來,分別在堂上兩側八根立柱下縱列站定,將于案的一群人圍在堂上,劉德危正襟危坐,再看堂下房盧倆家,便像是從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
“懷國公盧中植何在?”
大理寺審案,傳人未能到場,照理說是要受責罰的,但盧中植和盧智是因特殊情況,便可免罪。劉德危之前已經聽了小役來報了盧中植去向,但在堂上還是要走個過場。
盧榮遠上前三步,一禮后,道:“家父與內侄盧智昨夜被刑部來人傳走,至今未歸,故而未能到場,望大家見諒,若有所問,下官定當如實以告。”
“堂下何人?”
“下官乃是懷國公長子盧榮遠。”
劉德危點點頭,懷國公不在場,今日上午要問的事,他長子也是盧家可以做主的。
“盧榮遠。公堂之上,不可虛言,本官問你,本月二十三日盧家大開宗祠,讓下的盧氏母子四人,同你們盧家究竟是何干系。”
“回大人,盧氏母子乃是家父族叔一脈親眷,在認親之前,按輩分,盧氏亡夫該是喚家父為叔父的。”
聽著這回答,房喬毫不意外,劉德危則是盯著盧榮遠表情,作為主審官,他是不能帶有半點偏頗去處理此案的,可對案件走向,心里也要有譜才是,現今通過已經了解到的事實,在客觀事實上,無論從哪看,盧氏都并非房家妻小,可在主觀心態上,卻覺得他們是的可能性更大。
但審案斷案,要得便是口供和證據,結果全由這些而定,無關乎他的猜想。
這有些干瘦的中年人聽過盧榮遠的話后,便讓主簿將在戶部和禮部調來的有關盧家母子的籍貫文卷奉上,當著眾人的面翻閱了一遍。而后抬頭一掃分立大廳兩側的倆家人,揚聲道:
“中書令房喬何在?”
房喬同樣上前三步,在盧榮遠身邊站定,一揖后道:“本官在。”他是比劉德危品級要高上一層,所以不用自稱為下。
遺玉是第一次見識大理寺審案,前后左右將廳堂打量了個遍,從劉德危下手所坐的一干大理寺職官,到一群長相路人甲的差役,從主簿案頭的一疊疊卷冊書紙,到這寬敞的屋子里八根頂梁立柱,直到傳了房喬上前問話,才又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本官問你,本月二十三日盧家大開宗祠,讓下的盧氏母子四人,同你們房家究竟是何干系?”
“回大人,”房喬毫不猶豫道:“他們乃是房某于十三年前失散的妻兒。”
遺玉一撇嘴,剛才盧榮遠說“假話”時候,她是覺得貼心,和這回換房喬說了“真話”,怎么她心里就那么別扭呢,就好像是別人托付給他的東西被他不珍惜給弄丟了。一直報著找不著拉倒的想法過了十幾年,突然見著那東西又出現在當初托付他的人家,他還有底氣地大聲道“這些是我的”一般。
“房府麗娘何在?”
體態姣好的婦人盈盈上前一拜,劉德危上下打量之后,道:“十三年前你入得房家為妾,是曾見過當家主母的,那晚盧家祭祖你也在場,聽聞你口稱盧氏為大夫人,本官問你,不得虛言,現今懷國公府的盧氏,可是你昔日主母?”
麗娘扭頭看了一眼被擋在盧榮和身后,只能見著側面的盧氏,壓下心頭怨忿,柔聲道:“正是。”
“啪!”醒木再響,劉德危板起臉來,正色道:“你們二人莫要信口開河,從這母子四人的戶籍文卷上來看,這盧氏當是盧家婦才對,她有亡夫一名早逝,怎么就成了房大人你的夫人?”
房喬前陣子便得知了盧氏他們戶籍被動手腳的事,也曾讓人著手查實過,卻找不到半點有力的改動痕跡,就連他們遷戶到盧家之前,那作假的緇義縣身份,也確實是有這么一家子寡婦。對他那岳丈不顯山露水的本事,他是知道一些的,因此便也不糾結那些文紙上東西,堅持道:
“不管文卷上面寫的如何。她為我婦乃是事實,我有當年書信和畫像能夠證實,她便是我房某人的妻子。”
說著他便指了一下身后房府下人手上捧著,精裝在一長一扁兩只盒子,里面正是他昨日挑選出來最像現在盧氏的畫像還有兩封書信。
遺玉皺眉,得,他還真是拿了畫像和書信出來,看來他們是要準備好耍賴了。
老2盧榮和沒被叫到名字,卻在這時站了出來,冷笑道:“房喬,這世上相像之人甚多,僅憑一幅畫像便想指鹿為馬,未免可笑了吧。”
盧景姍自打進廳見著房喬和麗娘,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也是為人婦者,自然最恨姬妾之流,眼見麗娘一身精貴,眉眼盡是嬌寵模樣,單單肩上披的那件裘絨便值當七八百兩,在替盧氏不值的同時,于兄長話音落下后,性子潑辣的她,便緊接著對房喬譏諷道:
“房大人。若說有畫像便能辨人,那我也不怕丟丑說一說,我那夫君是個好風流的,屋里收藏了不少秦淮河畔娼ji畫像,我看著你身旁的婦人,倒是像極了我見過的一幅,是不是我把那畫像尋來,便可將這女人當了娼送到館子里去!”
麗娘哪里想到老老實實站在一邊還會被人點著名字辱罵,臉上一陣青白,卻默不作聲地又往房喬身后挪了挪。房喬眉頭一皺,剛剛一個“你”到嘴邊。余光瞄見遺玉臉上隱約看笑話的模樣,忽然想起那日在絲綢鋪子里,他為妻女出頭,這小女兒也是這般看著他,讓他心里不覺有些悶悶的,沒能繼續說下去。
盧景姍過了嘴癮,正要再出譏言,卻聽“啪”的一聲醒木響動,劉德危帶些怒氣道:“公堂之上,豈可如此胡鬧,若再口無遮攔,責棍十,退下!”
盧氏伸手把盧景姍拉了回來,沖她搖搖頭,她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瞪了一眼房喬,便不再開口。
房喬看了一眼盧氏,而后在劉德危的示意下,繼續道:“內人這十幾年來,容貌未有大變,前‘婁公’案便是借著畫像斷得,望大人明察。”
‘婁公’案說的是去年在長安城里鬧得挺大的一件殺人案,出了兩個兇手‘婁公’,最后便是借著畫像決斷的,誰知房喬為了加大畫像的分量,竟拿這件事出來舉例,若是畫像當不得證物,豈不是說刑部審理的那件大案做不得數?
盧家幾人暗皺眉頭,心道不妙,果然,劉德危側頭詢問一旁的少卿及其他幾名聽證后,點頭道:
“此案是可作為憑證之一。”
遺玉感到盧氏在袖子下面抓著她的手緊了緊,原本是打算耍賴混過這畫像的,劉德危這么一說,那畫像便能當作一件證物了,雖不能全然靠著畫像確定盧氏身份,但多來上幾件。那劉德危的審判絕對是會開始偏移的!
可盧景姍剛才才被訓斥過,再有插諢打科的不但要挨上板子,反而更讓人覺得他們心里有鬼,于是盧榮遠他們只能在心里干著急,眼睜睜地看著房喬讓人將那兩只盒子遞了上去,遺玉則攥著右拳,飛快地轉動著腦筋,想著等下該如何應對。
劉德危親開長條盒子,從里面取出一軸畫卷,從手感上說,這畫雖收藏得當,但還是輕易能辨出年頭已久,在心里暗暗點頭,他從盧家和房家剛才的態度上,便看出些許端倪來,知道這盧氏的身份必定有所隱瞞,看了這畫,便能他的判斷,再多些依據了。
盧氏拉扯住想要出聲的盧景姍,堂下一群人盯著堂上的劉德危將畫卷緩緩展開,僅是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抬頭看了一眼盧氏,似是不信眼前看到的,便又低頭審視了手中畫卷。
房喬出聲,卻是看著盧氏,臉上帶著些許懷念,道:“大人,此畫乃是我與內人成婚三年之時,在她生辰親手所繪,雖衣飾有所出入,可樣貌大人一觀便知。”
劉德危沒有答他,可是伸手取過另一只裝著書信的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封折疊整齊的信箋和一張契子。
房喬接著解釋:“那書信是當年我在外辦差時候內人寫與我的,至于那契子,是我夫人年初同大興干果行簽的一筆買賣,落款,正是她親筆所書,兩者字跡,分毫無差。”
什么!盧氏和遺玉同時瞳孔縮起,眼皮跳動,這、這人必是想到盧氏不肯當場留字,竟然去大興干果行,弄了那張契子過來!
糟糕、糟糕,怎么竟把這出給忘記,怎么房喬會想到去大興干果行找證據!
霎時間,盧家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難看的神色。落在剛剛被羞辱的麗娘眼中,卻是有些解氣的,在她看來,房喬若是一門心思想要做什么事,那豈是這些人能夠攔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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