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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 (六)

第六卷爭輝  初(六)

  腆著有些微微發福的肚子,杜規走在去往專門接待各國海商驛站的路上。他的步伐不快,或者說刻意放的很慢。幾個貼身侍衛知道杜大人有邊走路邊想事情的習慣,遠遠地跟在他身后面。

  對自己目前的身份,杜規很滿足。所以,他傾盡全力地去為大都督府的近一步發展而效命。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眼中容不得任何一點對大都督府不利或不滿的舉動,與文天祥的熱忱和劉子俊的嚴格不同,杜規的生意人出身決定了他思考問題的角度。

  生意人講究討價還價,不怕人給自己的貨物挑毛病,大多時候,挑毛病最厲害的那個,往往是一個真心想出錢的買家。他嚷嚷的聲音大,只是為了最后和你討價還價時占些上風而已。

  葉旭、李麟、張奇齡等死硬的御史,在杜規眼中不過是討價還價者,甭看他們現在叫嚷得歡,等他們真正認識到了新政的好處,或切身享受到了新政的好處,將立刻轉變為新政的鼓吹者和全力支持者,甚至有可能比他們現在捍衛傳統還賣命。

  同樣,在杜規眼里,新政也并非完美到不可挑剔的地步。無論是《臨時約法和大都督府現在的很多措施,在執行過程中都有這樣那樣的偏差。但杜規不打算跳起來挑毛病,他認為,挑毛病的事情容易,無論是給大宋的傳統制度還是給現在的新政挑,長眼睛的人都能找出其一大堆不足來。但大家畢竟是大宋百姓,心中最希望的是振興這個國家,而不是毀滅這個國家。所以,與其給新政挑一萬條毛病出來,不如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或想出一個改進方案。

  想改進方案,那是文天祥和陳龍復這種大智者的責任。而踏踏實實以實際行動修補完善這個制度,輔佐新政從起步走到強大,杜規認為自己責無旁貸。

  用自己擅長的一方面,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討價還價,杜規愿意為了大都督府,為了新政和文天祥,與各種人討價還價。他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在乎談判的對方是佛前童子,還是地獄妖魔。

  被軟禁在通商館驛把角處一個小院子里的高麗商人,顯然不是惡魔。地獄里的惡魔也不會像他們一樣沒皮臉。遠遠地看見有官員向自己這邊靠近,兩個帶隊的使節不顧士兵們的攔阻,全力沖向大門,邊與監護自己的士兵撕打,邊扯開嗓子大喊道:“冤枉啊,大人,我們冤枉啊!”

  福州開港后,對過往各國海商接待都很優厚。這家靠近鬧市的驛站,就是專門安排海商們居住的地方。房租公道,內部設施也完善。破虜軍士兵很少進入里面,更甭說專門辟出院子關人了。所以幾個高麗商人誤打誤壯,創造了很多福州“第一”。住在附近院落的商人的目光早就被他們所吸引,聽到喊冤聲,紛紛走出來看熱鬧。

  ‘冤枉?你道本官是問案的么。即便是問案的,誰敢問丞相府的公事?’杜規被幾個高麗商人的古怪舉止逗笑了,擺擺手,吩咐士兵們把他們放開,然后以非常和氣的口吻問道:“幾位客商從何處而來,有什么冤枉?為什么不去衙門告狀,反而在本官面前喊冤。難道你看不出來,本官的職責不是問案么?”

  “哄!”周圍的看客都笑出聲來。平素出入海關,眾人總是能看到杜規的身影,知道他是主管大宋對外商貿的第一人,也知道這位杜大人待人素來親厚。幾個高麗人主管商務的大人面前喊冤,難道不是肚子疼拜閻王爺,燒香燒錯了衙門么?

  “我,我們不是真冤枉,不,不,我們是冤枉。此冤枉不是彼冤枉,我們……”從周圍看客善意的笑聲中,幾個高麗人知道自己又犯了錯,迷迷乎乎地看看杜規的官袍,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們,我們是說,我們受了委屈,誤會,對,是誤會!”

  “就你們這樣子,沒法讓人不誤會!”周圍的幾個不明國籍的海商操著流利的漢語奚落。漢話都說不利落,就想來福州做生意,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高麗人有“沖勁兒”。

  “什么誤會,你且慢慢說!看看本官有什么能幫忙的!”杜規客氣地說道。憑借幾句話,他基本已經認定了這幾個高麗人不是真正的商人。真正的商人不會連對方底細毫無了解,就一頭撞上去。(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這也讓杜規心內松了口氣,起碼,得罪這些高麗人不會給大宋造成什么實際威脅。

  “我們帶了一船珍寶,前來堪合,不,交易,不不,前來朝貢。不知言語間怎么得罪了文大人,他就把我們轟了出來。交易不成,我們做不了買賣無所謂,影響了兩國的關系,那,那可大大不妙,大大不妙。煩勞這位大人回稟文丞相一聲,就說我們還有要事和他商量,請他再見我們一見!”兩個使節見杜規說話客氣,瞬間又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話語漸漸不著邊際。

  “早知這樣,多關他們幾天好了!”杜規心里暗自罵道。臉上依然帶著幾分笑瞇瞇的樣子說道:“幾位不用去見文大人,本官負責大都督府對外貿易,有什么話,直接跟本官說好了!”

  “你能做得了主?”兩個使節瞪大眼睛,不相信地問。

  “他是海關總長杜大人,戶部尚書!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吧!”周圍看熱鬧的海商不屑地數落。心中暗罵兩個高麗商人有眼無珠。(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有心給往來海商們留下大宋官府處事公道的好印象,杜規客氣地回答:“本官當然可以作主。你們帶了什么珍寶,能否拿出幾件樣品來,讓諸位同行估個價。如果真的值得交易,我愿意為你等斡旋。至于其他要事,咱們先把交易的事情理清楚了,慢慢再說不遲!”

  “杜大人別理睬他們,打出去算了。這兩個家伙肯定是騙子。做生意哪有他們這樣子的,還交易呢,連規矩都不懂!”圍觀者中終于有人按耐不住,跳出來給杜規幫忙。

  “對,這伙人肯定是騙子,杜大人小心些。”海商們紛紛附和。從幾個高麗人的舉止和說話的語態上,他們也感到了蹊蹺。紛紛出言提醒杜規小心,防止這幾個高麗人抱著什么不可告人目的。

  “不妨,諸位可在旁作個見證。我大宋對于真心前來做生意的,一向以禮相待。對于那些成心搗亂的,也不會客氣!”杜規笑嘻嘻地做了個羅圈揖,說道。

  圍觀者見他絲毫沒有官威,甚覺受用,紛紛還禮,笑著回答:“那我等就在旁邊看著,幫大人揭穿這些家伙!”

  說話間,高麗使節的從屬已經將貨樣取來,十幾個漆得錚亮的木盒子,看上去甚為精致。正使宋桐下令打開木盒,露出里邊藍絲綢包裹。打開一層層漂亮華貴的包裹,入眼的是幾把鑲嵌著松石、玳瑁、水晶、珍珠的黑色魚皮刀鞘。刀鞘上的寶石雖然質量參差,大小不一,但擺放的非常繁雜,隱隱約約,居然把長刀襯托出幾分貴重意味道來。

  “日本唐刀!”幾個識貨的海商驚詫地叫嚷。大宋境內鐵礦質量差,所以日本制唐刀,特別是用玉鋼打造的日本唐刀前幾年在市面上甚受歡迎。一把隨船而來的普通唐刀亦能賣到四千文銅錢,若是名家鍛造,則著實能稱得上珍寶。(酒徒注:宋人喜愛日本刀,歐陽修曾寫詩贊頌)

  但制造一把這樣的刀頗為不易,玉鋼乃是用木炭低溫煉制,成品率低,質量也不易控制。通常需要一年半時間才能打出一把好刀來。所以,日本唐刀價格高,收藏價值大于實用。盡幾年隨著邵武鋼的面世,日本刀已經漸漸被擠出了福州市面。

  眼下幾個高麗人隨便就搬出十幾把日本刀來,并且妝飾的如此花哨,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興趣。眾人均未像文忠一樣經歷過后世之痛,對日本刀好感頗深。指指點點,低聲計算起來。如果真如高麗人所說,他們帶了一大批名家打造的日本刀來,這批貨物著實價值不菲。

  兩個高麗使節見吸引的眾人目光,自覺很有面子,將一把刀從鞘中少少拔出部分,盡量遠離杜規,放下,然后毫不謙虛的說道:“這不是日本貨,是我們高麗貨,天下最好的刀具。我們來這里,帶了五百把刀,就是為了換一艘帆船!”(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高麗貨?”商人們立刻變了臉色。高麗貨向來以華而不實著稱,如果五百把日本名刀的話,的確有換艘小小的新式海船的價值。但如果是高麗貨,恐怕連個桅桿都換不得。

  “韓兄弟,能否借你的腰刀一用!”杜規的小肉眼瞇縫更細,笑著從貼身侍衛韓楚腰間,解下把斷寇刃來。(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天下第一刀是吧,敢問這位高麗兄弟貴姓?”杜規一手擎刀,笑瞇瞇地問。

  “姓宋,名桐。”高麗正使警覺地后退了幾步,大聲回答。手一指旁邊的副使,這位“姓王,名全。”

  “哄!”周圍又響起一陣哄笑。在大宋民間歷練過幾年的人,誰不知道宋桐這個名字與“送銅”諧音,而“王全”在市井之間的意思乃做“不是人的王八”之解。兩個高麗騙子連這點都沒弄清楚,就到福州來行騙,無怪被人關押起來。

  “宋桐是吧?”杜規強忍住肚子里的笑意問道,“敢問宋先生,能否拿你這天下第一刀,和我邵武最便宜的腰刀互砍一下,看看哪個更鋒利些?”

  “有何不敢?”宋桐上前將杜規手里的斷寇刃接了過去,拔出,刃口朝上。旁邊的王全與他配合默契,抓起一把仿日本長刀,奮力砍了下來。

  “犯規!”看熱鬧的人齊聲叫道。互砍的意思,自然是用刀刃互相擊打,以檢驗兵器質量的好壞。拿自己的兵器由上向下砍別人的兵器,力量上占了太多便宜,即便贏了,也不光彩。(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錚!”刀刃處傳來一聲刺耳的撞擊聲。眾人眼睛突然一花,再看去,斷寇刃口出了一個蠶豆大了豁,顯然不能用了。再看王全手中的“天下第一刀”,下半截握在他手里,上半截已經不知飛到了什么地方。

  “呸!”眾人齊齊吐了口吐沫。侍衛韓楚從王全手里將自己的兵刃奪回來,望著缺口,肉痛得直跺腳。

  兩個高麗使節全傻了眼,三天前他們在文天祥面前獻寶,大言不慚地提出很多無禮要求,認準的就是宋、元交兵,大宋缺乏優質兵器。而直到今天才發現,大宋的制造技術已經高出自己太多,一個尋常小兵的佩刀,都比自己手中的利器結實。

  “大伙散了吧,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有關商務的事了!”杜規朝周圍海商拱拱手,笑著說道。(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知道杜規準備懲罰高麗騙子了,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離去,本來他們中有人還出于誤解,對高麗報著些同情。如今,同情心全然不見,剩下的只是鄙夷。

  “二位,還用我問么?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來此什么目的?”杜規拔腿走進了內院,淡淡地問。

  周圍的破虜軍兵士將幾個面如土色的高麗人拖將回來,順手閂住了院門。

  “我們是高麗使節,以經商為名,意欲與大宋定交。這些刀劍,就是給大宋皇帝的禮品。請杜大人收納,并給我王回贈!”假冒海商宋桐依然嘴硬,虛張聲勢地叫囂道。

  “騙子被拆穿了,還如此囂張,如果沒被拆穿,你們還不反上天去?”杜規心中暗罵高麗人無恥,冷哼了一聲,問道:“你高麗現在已經是蒙古人的屬國,根本無對外訂交之權。這堪合一說么,不知道從何談起?”

  “我高麗雖然被蒙古所征服,但依然自成一國。國王現在不過是在韜光養晦,待時機一到,定會驅逐蒙古,還我河山。所以才愿意與大宋私下交往,約為兄弟!”那幾個高麗騙子也怪,見商人身份被杜規拆穿,反而越發咬定了自己是奉命前來的使節。

  “他奶奶的,要不給你們些顏色,你們還真當我老杜是羊牯!”杜規心中怒火上撞,收起笑容,拱手說道:“幾位,這種沒邊際的盟約,我大宋實在不敢當。況且堪合貿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們現在與海外諸國皆平等貿易,不互相贈送。幾位還是收了‘寶物’租船回國吧,杜某不再打擾!”

  說吧,一甩袖子,做勢欲走。兩個高麗騙子一見杜規態度如此強硬,心下有些慌了,上前幾步,抓住杜規的袍袖哀求道:“杜大人且慢,大人且慢!”

  “何事?”杜規回頭,不悅地問,“杜某主理海關,每天要管上百件事情,難道你等回國的客船,還得杜某聯絡不成?”

  “不敢,不敢。杜大人,我等其實還有其他要事相告。待我等說完后,你在看咱們值得不值得交易,成不?”(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不值得,你等不是海商,也決不是高麗王座下使節。如果真的希望以一點點財物,換取百倍回贈,我看你們還是向北邊去。不過別裝作高麗使節,隨便換一個國家名字,大都城那位還不是回贈優厚?若知錯不改,非要冒認使節的話,這可不在我海關能處理的范圍內了?我大宋礦井里邊,正需要補充苦役呢!”杜規冷笑幾聲,假做生氣地威脅。

  來人不是高麗使節,高麗人對大宋非常了解,絕對不會派出這兩個活寶來現眼。但這些人也不是普通騙子,普通騙子手里不會有這么多在高麗屬于管制物品的刀具。意識到騙子背后還有秘密,杜規只能耐著性子與他們周旋。

  “我,我等是高麗王麾下侍從,他叫林聲,我叫金正強!”高麗騙子紅著臉解釋。

  “你們叫什么我不關心,如果再自認為是高麗使節的話,我就派人把你們押送到江西邊境去,丟給蒙古人。看達春能否逼你們說出真實身份!”杜規的肉眼泡里瞬間迸發出一道寒光,盯著高麗人的臉說道。(請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別,別,大人息怒,我等的確是高麗王座下侍從,但不是現在那個偽王的侍從,是林衍將軍和王溫陛下的舊部……”兩個高麗騙子被杜規嚇得面色發白,恨恨地說。

  “林衍將軍是誰?王溫又是哪個?”杜規吃了一驚,追問。

  “難道杜大人沒聽說說林衍將軍,他老人家可是我高麗的大英雄!”金正強大聲抗議,隨即,想想自己國家與大宋比起來的確太小,自己國家的事情,宋人沒聽說過也不能算無知。訕訕地低下頭,解釋道:“林衍老將軍是我高麗的大英雄,他們一家都是英雄。大元攻破高麗,高麗舉國投降。人人望元旗而唯唯,只有林將軍敢說個不字。后來林將軍戰死,裴仲孫將軍擁立承化侯溫為高麗王,與蒙古人抗爭…….”

  兩個高麗騙子低聲說著,道出了高麗內部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酒徒注:最近幾章涉及高麗史部分,皆為正史。其他部分與正史略有出入,但酒徒保證不比韓國的歷史學家們“創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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