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深沉,伸手不見五指,江朽和寧知薇隨風前行,不知前路,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是他們存在于世的證明。
“你上次來這里見到了什么?”
寧知薇踩著云霧,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向一旁的江朽問道。
江朽目視前方,即便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說道:“一棵巨大的樹,好像是神樹。”
寧知薇說道:“和離川以前那棵菩提樹差不多嗎?”
江朽想了想說道:“應該差不多,你呢?”
他轉過頭看向寧知薇。
寧知薇說道:“我見到了一個人,就是去年我們在蒼嶼山腳下和劍圣前輩一起見到的男子,他叫方時七。”
江朽眉頭一挑,問道:“他是泠泉境的主人?”
寧知薇說道:“看著不像。”
江朽說道:“我看著也不像。”
“哈哈,兩個小家伙,倒是瞧不起我。”
云霧深處忽然傳出一陣打趣聲,只見前方的云霧迅速朝著四面涌去,出現一個長相滑稽的男子,兩根又黑又寬的眉毛很是突兀,正是去年出現在離川皇城青云殿上的人,也是引十大強者入蒼嶼山的人。
他叫方時七,曾與寧知薇有過一番談話。
江朽和寧知薇忽然停住身形,看著來人,沒有任何動作。
方時七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說道:“又見面了。”
“嗯。”
寧知薇只是嗯了一聲,仍舊沒有其他的反應。
江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方時七嘴角一抽,更加尷尬的撓了撓腦袋,看向江朽說道:“去年你通過了扶桑神樹的幻境試煉,可愿繼續接受考驗?”
江朽心想原來是扶桑樹啊,說道:“理由?”
方時七說道:“再通過兩道考驗,你便可成為我泠泉境親傳弟子。”
江朽眼底閃過異色,說道:“為什么?”
方時七一怔,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因為師尊看中你了。”
江朽說道:“就是那個在扶桑樹內的聲音?”
方時七點了點頭。
江朽又說道:“可我還不了解泠泉境。”
方時七的臉上忽然露出莫名笑意,說道:“你可愿意接受考驗?”
江朽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下去,云霧中陷入絕對的寂靜中,甚至連三人的呼吸聲都變得極為微弱。
不知過了多久,江朽忽然開口道:“好。”
“乖啊。”
方時七像是如釋重負般的松了口氣,大手一揮,便是有一陣風直接卷起江朽的身體消失在云霧之中,而后,他看向寧知薇。
寧知薇或許是不愿與他對視,垂著眼簾說道:“怎么?”
方時七朝著她靠近了一些,說道:“九大異寶你身懷其二,不好生利用可惜了。”
寧知薇仍舊沒有抬眼,沉默片刻說道:“你能讓我打敗那老和尚,甚至殺死他?”
額……
方時七神情僵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說道:“你想什么呢,那老和尚就算是我師父都沒把握能親手殺死他,就憑你?”
寧知薇終于抬起頭,眼神深邃的盯著他說道:“那你說這些有什么用?”
方時七又是一聲輕嘆,說道:“修行一途是要一步一步來的,不可急于求成,不過利用青魚玉墜幫你的念力再突破一個境界也是可以的。”
當云霧緩緩散去的時候,江朽發覺到自己踩在松軟的青草地上,視線環繞,云霧迅速朝著目光極盡處涌去。
目光所及的世界變得無限大,但仍繞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腳下的大地是無盡的綠草地。
忽然間,江朽的腳下突兀的出現一條青石板路。
小路筆直,無限蔓延,看不到盡頭,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江朽感覺自己的雙腳就像是被灌了鉛一樣,又像是被大地中伸出的大手死死抓住,難以抬起半分。
“嗯?”
江朽眉頭一皺,視線一抬望向前方,最遙遠的云霧中露出一個巨大的方形事物,云霧翻涌,那事物漸漸清晰,竟然是一座巨大的青銅門。
青銅門就那么懸浮在云霧中,看似很近,卻仿佛永遠觸摸不到,就像是深海中或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可望不可即。
江朽忽然想到小時候秦老爹經常說的一句話。
望山跑死馬。
看似很近的存在,直到筋疲力竭化作黃土也走不到盡頭。
“這是什么?”
江朽抬起頭,對著虛空輕聲問道。
沒有回音,安靜的像是宇宙中的真空,他甚至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察覺不到,左腳用力,完全抬不起來,右腳用力,依舊動彈不了半分。
天衣劍意、極道真氣瞬間暴漲到極致,外放而出,破碎的星光纏繞周身,可依然動彈不得,江朽就像是被固定雙腳的不倒翁一樣,無法位移半分。
轟轟。
氣浪聲從體內瘋狂洶涌,氣海中的神魂披上了一層星光凝聚成的外衣,在神魂的頭頂,懸著一顆混沌般的珠子,珠子里的氣息玄妙神圣,隱約竟可見一個模糊的女子身影。
有難以言明的神圣氣息從珠子里釋放出來,融入星光彌漫著的真氣和劍意之中。
同一時間,再次出現在湖面石臺上的寧知薇忽然嬌軀一顫。
盤坐在對面石臺上的方時七有些疑惑,問道:“怎么了?”
寧知薇神色微異,感受著氣海深處神魂中傳來的異樣,一時間陷入沉默,不知過去了多少光景,她的唇角竟是忽然浮現一抹笑意,呢喃自語道:“這就是你的本命物嗎?”
片刻后,她抬起頭看向方時七說道:“開始吧。”
方時七點了點頭,指尖浮現光芒,在面前的虛空里畫了一個圈,一枚青魚玉墜浮現而出,正是當時寧知薇從離川南城廢廟里得到的九大異寶之一,據說對念力修行有極大好處。
在方時七的控制下,青魚玉墜懸浮到寧知薇的頭頂,一圈圈無形的力量像是光暈般落下,慢慢將她的身體籠罩,像是雨幕中的孤女,又像是圣光中的仙女。
隨著青魚玉墜的力量慢慢滲透進身體中,寧知薇閉上了眼睛,整個神魂幾乎變化了透明的顏色,慢慢飄出身體,從天靈蓋冒出,盤坐在青魚玉墜下。
方時七收勢,看著身下的湖面慢慢涌出無數個細小的漣漪,滿意的點了點頭。
劍意、真氣和混沌般的力量盡數匯聚到江朽的雙腳上,雖然仍舊沉重,但他終于可以勉強抬起腳。
當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的眼前忽然浮現一道光幕,光幕中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和他的相貌有些相似。
男子臉上露出柔和笑意。
江朽遲疑道:“孟遲?”
男子說道:“臭小子,敢直呼你父親的名字?”
江朽眼簾微垂,然后瞬間抬起頭說道:“父親已死,此后所見皆為幻境。”
男子的神情忽然變得極為認真,把手伸出光幕,說道:“抓住我的手,我便可重生。”
江朽看著他,眼神漸漸恍惚,慢慢伸出左手朝著光幕中那只手靠近,當二人的指尖只有半寸距離時,江朽忽然咧開嘴露出森然的笑容。
一道道劍意從指尖溢出,瞬間將光幕割成碎片,光幕中男子的容貌被分割成無數碎片,沒有任何表情,崩碎在江朽的視線中。
江朽看著眼前沒有盡頭的青石板路,呢喃道:“幻境真的對我沒用。”
他邁出第二步,額頭已經大汗淋漓。
第三步,一陣罡風迎面襲來,他的衣衫瞬間浮現數道口子,溢出鮮血。
第四步,臉色慘白,呼吸加重。
第五步邁出,他的鞋子和褲腳已經支離破碎,鮮血直流,染紅了青石板,像極了那日站在攬月樓外的斷月。
一股鉆心的疼痛傳來,江朽倒吸一口涼氣,他發覺腳下的青石板正在釋放一股鋒銳的氣息,堪比世間最鋒利的神兵,正在寸寸割裂他的皮膚。
第六步邁出,江朽險些身形不穩跌倒,雙腳上壓力如有千斤之重。
當邁出第七步的時候,雙腳上的血肉變得模糊,幾乎可以看到森白的骨頭,但他仍舊沒有停下腳步。
在這危急關頭,他卻收起了天衣劍意和極道真氣,完全以凡人之軀硬抗這神奇的世界。
“啊!”
一聲嘶吼,第八步邁出,他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雙腳已經沒了知覺,似乎只有骨頭在支撐著身體,江朽的意識漸漸模糊,就在他準備邁出第九步的時候,心臟忽然猛地顫抖起來,像是有什么力量即將把心臟撐破。
虛空中忽然傳出聲音。
“再向前一步,你的心臟會炸裂,迎接你的只有死亡。”
江朽抬頭看去,臉色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雙瞳緊縮到極小的一點,這個聲音他很熟悉,正是當時從扶桑樹冠中發出的聲音。
“嘿嘿。”
顫抖的雙唇中發出恐怖的笑聲,江朽沉聲道:“你真以為我只有現在這些本事?”
他沒有理會虛空里的聲音,堅定的一步瞬間跨出。
第九步。
只剩下白骨的雙腳猛然爆發出暗黑的氣息,黑暗如洪流纏繞在雙腳上,繼而席卷全身,就連雙瞳都變成了黑夜一般的顏色。
黑暗洪流持續擴張,幾個呼吸之間就把這片云霧籠罩的空間變成了黑夜。
天地間只有黑色,源源不斷的黑暗氣息從江朽體內釋放出來,原本的疼痛、虛弱、空虛之感統統消失不見,甚至連破損的血肉也全部恢復。
極高的黑暗中發出一聲輕“咦”。
那神秘的聲音第一次發出驚訝的情緒。
“原來如此。”
說完這四個字,神秘聲音徹底消失。
江朽的每一根發絲,每一寸皮膚,每一角衣襟都在釋放著黑暗,漆黑的眸子里燃燒起漆黑冰冷的火焰,他抬起頭看去,青銅巨門的輪廓在黑暗中泛著古老的光芒。
“還不開?”
江朽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天地間第一個誕生的生靈,不摻雜任何雜質。
隆隆。
隆隆。
猶如悶雷般的聲音傳來,青銅巨門緩緩朝著里面推開,一道泛黃的光芒溢出,帶著蒼茫肅殺的氣息。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一道光。
江朽的身體飄了起來,仍舊釋放著黑暗,赤著雙腳飄進了青銅巨門中。
天空中沒有一朵云。
大地上只有荒蕪的顏色,一道巨大的裂縫蔓延到遠方。
裂縫盡頭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山勢極高,直插云霄,山上沒有任何生靈和樹木,更像是直接用石頭和土堆積而成。
山頂有一座矮小的石碑,不過半丈高,通體漆黑,沒有任圖案和文字。
江朽赤足踩著地面上,看著石碑。
他的身體各處仍在釋放著黑暗,一雙眼睛漸漸恢復常態,只是仍舊沒有任何感情。
他伸出手,一指點在了石碑上,恐怖的黑暗洪流涌進去,整個天地瞬間暗了下來,變作黑夜,就像是踏入了黑洞之中,無聲無息。
一道光影從石碑中飄了出來,是一個虛幻的紅衣少年,類似于靈魂的存在,他就那么飄著,上下打量著江朽。
江朽的瞳孔中漸漸涌出光澤,開口道:“你是誰?”
紅衣少年的眼中映著無盡的黑暗,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夜起黑洞,照拂萬物,你做的不錯。”
江朽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沒說。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紅衣少年背負起雙手,又道:“你抬頭第一眼看見的是什么?”
江朽真的抬起了頭,放眼處盡是因他而出現的黑暗。
只有黑暗,什么都沒有。
或許有很多東西,只是被黑暗隱藏了起來。
江朽收回目光,黑暗洪流如漩渦般朝著右手上匯聚,緩緩緊握成拳。
石碑上的紅衣男子臉色微變。
江朽的右拳仿佛匯聚了世間所有的黑暗力量,朝著面前的石碑一拳轟出。
黑暗震蕩。
然后又瞬間安靜。
石碑上出現了一道裂紋,紅衣少年的身影隨即緩緩消失。
那道裂紋逐漸擴散,層層碎片剝落,石碑上露出了四個字。
天地一壺。
天地間的黑暗頃刻間煙消云散,江朽徹底恢復,雖然仍舊赤著腳,但眼前的景象已然發生巨大變化。
云霧籠罩的山巔,有一座不足半丈的石碑,石碑上刻著“天地一壺”四個字,石碑旁站著一個穿著花白衣裳的少女,那少女的模樣有些熟悉。
江朽恍然,此人正是去年在孤山之巔往山下扔人的少女,還送給了他星辰之力。
不過,此時少女的臉色卻并不好看,一臉怒氣的盯著他。
“你這廢柴竟然能夠通過踏云路和古碑的考驗,實在是匪夷所思,還有,你為什么不回答那個問題,而是一拳打在了古碑上?”
少女掐著腰問道。
江朽低頭看了一眼赤裸的雙腳,淡笑道:“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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