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籠罩的蒼嶼山,終年無波無瀾,在這個春節過去沒幾天的時候,在某個下午忽然滲透出冰冷銳利的氣息。
云霧翻涌,被幾道潔白的光芒割裂出數道空隙,由內而外擴散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沿著某座山腰,云霧朝著兩邊散開,方時七從深山中走了出來,云霧又迅速在其身后聚攏,白衣飄飄的氣質倒是與長相不符。
他的臉色有些低沉,望向西面的某片密林中沉聲道:“閣下既然來了便現身吧,難道是嫌棄我泠泉境的待客之道嗎?”
話音落下,密林中響起如樹葉落下般簌簌的聲音,有鳥兒驚起,隨即一個身著青袍的道士模樣的年輕男子輕飄飄的掠到了密林上空,腳下輕踩著樹梢,臉上帶著一絲莫名笑意望向已經站在蒼嶼山腳下的方時七。
“泠泉境大師兄果然不同凡響,在下自認屏息功夫極深,卻還是被閣下察覺到,佩服。”
青袍道士不卑不亢,輕聲說道。
方時七神色漸斂,目光落到道士胸前的衣襟上,那里有一個黑色的圓形圖案,形似太極,又像是一扇極其詭秘的門,他平靜說道:“閣下來自西方?”
青袍道士雙手抱拳,道:“在下正是來自西方玄初道門,至于名字,若是能僥幸勝過方先生,自然會如實相告。”
方時七的瞳孔微微一縮,眼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大異色,旋即伸出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一個無形的力量從體內暴涌而出,氣浪翻涌,直令身后的云霧翻起巨浪。
青袍道士見狀,唇角微揚,天靈蓋上冒出道道鋒銳劍意,似有割裂虛空之勢。
劍氣飛舞,竟是堪比隨云劍圣莫驚空和大渝劍道宗師余鶴延,這般年輕的劍道強者,卻是一個藉藉無名之輩。
方時七已經猜到他的身份,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霎時間,兩道身影在密林上空相遇,氣勢磅礴。
云海之下,密林之上,已然是被真氣凝聚而成的罡風籠罩,方時七和青袍道士在其中凌空對峙,身影隱隱變得虛幻起來。
二人隔著百丈距離,卻像是近在眼前,方時七寬厚的眉毛輕輕一挑,說道:“看來玄初道門也要參與這世間之事了,只是你們竟然先從我泠泉境開始,著實是有些不理智了。”
青袍道士微笑道:“七大秘境的年輕一輩中,你是我最欣賞,也最想跨越的人,所以在掌門準許我下山之后,我便第一個找上了你。”
方時七說道:“你也算年輕一輩?”
青袍道士臉色一僵,卻是話鋒一轉,道:“你對自己很自信?”
方時七一臉平靜的說道:“家師所言,青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
青袍道士眼中浮現寒意,說道:“等我打敗你,然后殺死你,為我這修行之路證道,便要證明你泠泉境的選擇是錯的。”
“沒人能夠阻止泠泉境,你不行,就算是玄初道門的掌門也不行。”
方時七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繼續道:“還有,其實我也一直在等你們出現,在大渝天都,泠泉境、圣堂和業火獄紛紛現身,我本以為玄初道門在那時候便會有人出現,是我太高估你們的勇氣了。”
青袍道士微微皺眉,目光快速掃過四周籠罩的罡風,在那些看不清的風刃里,他能夠感覺到極端恐怖且強大的氣息。
方時七眉心處有紫色光芒逐漸膨脹起來,推開波瀾,擴散而出,化作十八片紫色鱗片環繞周身,仔細看去,每一片鱗片的表面,都隱隱有一抹金色氤氳,似乎要突破阻隔破出。
十八枚紫金獸的鱗片,也是他的本命之物,彼此之間有著虛無縹緲而且緊密的聯系。
在青袍道士看不到的空間里里,還有著洶涌澎湃的真氣正悄無聲息的收縮著,直指他這個來自遙遠西方的外來者。
“竟然是紫金獸的鱗片,的確不是凡俗之物,但你認為憑這個便想留住我,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劍光逐漸透明,青袍道士看清了方時七的臉,言語中滿是戲謔。
“別著急。”
方時七說道,然后伸出左手在面前輕輕揮過,十八枚紫色鱗片便迅速運轉起來,呼嘯聲此起彼伏,如狂風過境。
天地元力迅速朝著四面八方退去,卻被周遭的罡風撕成碎末,在二人周圍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
青袍道士瞳孔不經察覺的驟然一縮,來不及驚嘆,方時七的身體表面又彌漫出紫金色的光芒。
方時七說道:“這里是一個壺,你已在壺中。”
青袍道士駭聲道:“壺中天地!”
他的聲音尚未徹底消散,便有一股浩瀚無邊的真氣洪流從頭頂傾瀉而下,洪流中隱約可見十幾團紫色光芒。
紫色中,隱約可見金色。
棱角再突出的石頭也會被瀑布打磨成鵝卵石,更別說是無窮無盡的磅礴真氣匯聚而成的星隕之勢。
以十八枚紫金獸的鱗片構成了這道名為壺中天地的陣法,是泠泉境傳承了兩千年的強大手段,引天地元力凝聚真氣洪流,形成最核心的壺中力量。
這便是對付青袍道士的手段。
壺中有天地,可以誅圣人。
這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句話,知道的人沒幾個,知曉其中深意的更是少之又少。
青袍道士身處磅礴力量籠罩的大壺中,眼中有震驚,也有凝重,甚至還有一絲狂熱。
他的視線穿過壺中天地的陣法,看著身影斑駁的方時七說道:“上古時代有一道陣法,是一位大人物在烹茶時悟出來的,烹茶所用之壺便是陣法之源,可囊括天地間的任何一切,何其浩瀚,陣法名為壺中天地。”
方時七平靜說道:“是的,困住你的正是壺中天地。”
青袍道士伸手朝著虛空抓了一下,指縫間浮現些許劍光,他說道:“方時七不愧是方時七,放眼泠泉境兩千年歷史,能夠完整布置出這道陣法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方時七說道:“閣下謬贊。”
青袍道士抬頭看向洪流的源頭,視線又掃過那十八枚紫色鱗片,道:“可我感覺你這道陣法并不完整。”
方時七說道:“用來對付你足夠了。”
青袍道士眼神微凝,喃喃說道:“如果是完整的壺中天地,我恐怕已然灰飛煙滅。”
方時七輕輕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青袍道士嘴角緩緩浮現笑意:“雖然殘缺,但陣法的強度很高,你很厲害。”
話音落下,他伸出右手猛然一握,手掌下卷起一陣青色風暴,一道無上劍意迅速膨脹開來。
方時七微微瞇起了眼睛,盯著青袍道士手中出現的那柄劍。
劍身修長略窄,光滑如鏡,散發著璀璨青光,劍柄如藤蔓一般纏繞,又像是青蛟盤旋,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出彩之處,卻處處透露著凡間沒有的出塵意味。
如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
“青黎劍,不錯。”方時七說道。
青袍道士露出一絲霸道天下的姿態,似乎方時七的反應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青黎劍隨意扔了出去,看似平靜,卻瞬間席卷起滔天風暴。
那道風暴完全由一道道縱橫天下的劍意匯聚而成。
當兩道攻勢相遇時,天地間卻突然安靜了下來,聽不到任何聲音。
下一刻,磅礴的氣浪從兩道攻勢接觸的高空上席卷而出,就像一塊絕大的隕石落入大海中掀起的巨浪。但可以驅散一切的力量卻動搖不了二人的身影。
壺,仍在那里。
短暫的時間過去,氣浪漸漸縮小并且隨之湮滅,青黎劍落回青袍道士的手里,劍鋒上出現了一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痕跡。
青袍道士臉色微變。
一道紫色光芒刺破虛空,鋒銳的劍尖直指青袍道士眉心。
他再一次將青黎劍丟了出去。
虛空中再一次席卷起風暴漩渦。
不多時之后。
青黎劍鋒上又多了一道極淺的痕跡。
青袍道士舉著劍望著,兩道痕跡彼此交叉,仿佛在告訴他這柄劍并不行,他盯著那個叉看了許久才說道:“紫金獸的鱗片被你當做本命物蘊養多年,早已可堪比神兵。”
方時七說道:“過獎,但青黎劍對你來說只是加持,最重要的還是你自身的修為。”
青袍道士放下劍說道:“你能明白這一點便很好了。”
方時七說道:“你死后,我會替你好生收下此劍。”
青袍道士眼角一抽,道:“待我破了這壺中天地,看你還有何底氣!”
他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間便提著劍出現在了壺中天地陣法的下方。
無盡劍光沐浴而下,充斥著恐怖的殺意。
一陣極為刺耳的銳嘯聲響了起來。
青袍道士立于陣法之中,抬起青黎劍指向方時七,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無數道璀璨的青芒從青黎劍身上展開,朝著四面八方釋放而出。
萬籟俱寂,一把足有百丈長的青色巨劍從壺中緩緩浮現,看似虛幻無形,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息。
一片青光世界。
方時七眼中映著青光,說道:“不愧是玄初道門的小師叔,竟是觸摸到了云霄境之上的境界。”
劍氣是世間最鋒銳的真氣。
青黎劍所化作的巨劍便是一座修羅場。
青袍道士冷漠的看了一眼方時七,身形一動竟是融入了青光巨劍之中,略顯斑駁的身影源源不斷的釋放出恐怖的劍氣。
天高海闊,無窮無盡。
青色劍氣洪流徑直穿過了方時七的身體,就像穿過光幕一般毫無阻礙,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劍光中的青袍道士自然察覺到了空間里的異樣,當下便是眉頭一皺。
方時七的身影在數十丈之外重現,依舊平靜,之前那道強大的攻勢竟是絲毫沒有對他造成傷害。
劍氣仍舊持續不斷的從青袍道士的體內釋放出來,沖擊著逐漸縮小范圍的壺中天地,他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你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物。”
方時七說道:“你不該來泠泉境。”
青袍道士說道:“殺了你,我才能和掌門師兄提條件。”
方時七說道:“他是個戰斗狂人,你只有打敗他才能提條件,還有....你很喜歡名利嗎?”
青袍道士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這世間沒人不喜歡。”
方時七眼神驟冷,說道:“所以泠泉境的那些碑和玄初道門也有關系?”
青袍道士皺眉道:“我不清楚,或許有關系,或許沒關系。”
方時七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道:“就用你的血來打開我泠泉境的復仇之路吧。”
泠泉境的那些山上有很多墓碑,從未有人透露那些碑里埋著些什么人,又為什么埋著這些人?
他們是因何而死?
這關系到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和西方的那座秘境有關。
那座秘境名為玄初道門,和泠泉境一樣位列七大秘境之中,是天下道門的源頭,也是道教的發源地,其劍道亦是冠絕天下。
青袍道士便是來自那里,從方時七口中得知,此人應該是當代玄初道門掌門的小師弟,也是如今年輕一輩弟子的小師叔,方時七說他不是年輕一輩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是長得年輕罷了。
此人天賦異稟,又識人辨物,是玄初道門上一任掌教最喜歡的弟子,據說上任掌門在坐化之際是想將掌門之位傳給這個小徒弟的,只是不知為何到了最后還是現在的掌門登山大位。
但就是這么一個大人物,此刻卻渾身是血的躺在蒼嶼山腳下,身旁不遠處的地面上還差著一把青色長劍。
有風吹過,劍吟陣陣,似在為自己的主人吟唱悲歌。
方時七站在不遠處,臉色微顯蒼白,說道:“你不該來的。”
青袍道士伸出顫抖的手抹去臉上的血漬,卻使得臉色的紅暈更加濃郁,他望著湛藍青天,嘴角露出苦澀的笑意,說道:“你們想殺死師兄,我也想啊。”
方時七一愣,道:“看來貴派老掌門之死不簡單啊。”
哇的一聲。
青袍道士吐出一口鮮血,氣息萎靡的說道:“我聽說過泠泉境那些墓碑的故事,或許和七大秘境都脫不了干系……”
話音落下,他眼睛的天空慢慢變成了血紅之色,紅色愈深,最終變成了漆黑之色。
方時七長吐了一口氣,視線從尸體上移開,望向西方的天空,喃喃道:“小師弟,你該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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