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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佛·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阿修羅當日在西方靈山之下,立了見天地見眾生然后拔劍的大愿。

  攜帶被自身以劍氣佛法度化的沙彌,自極西之地往東而來。

  這一路上以雙足丈量九洲,遇山翻山,見水渡水,渴飲山泉,餓了便撿拾野果充饑,見到偌大星海,則以一葦渡之,放眼前方,沒有一切能夠阻礙他的道路,而那個本是神魔的沙彌,一身神魔權柄都被他背后佛劍引動佛法壓制,得要重新修持。

  一定要佛法領悟到一定程度上才能夠打破佛光封印,取回力量,要不然就如同凡人。

  所謂一念成佛,一念凡塵皆是如此。

  劍僧對此毫不避諱,告知于那被取名為了塵的神魔,只要他修行打破禁錮,就可以離去,而修行之上,任何不解之處都可以詢問于他,焱天華氣地咬牙切齒,也沒有其他辦法,一連十三次逃跑,卻總是在精疲力盡的時候,看到劍僧平淡無奇在前打坐的時候,終于認命,老老實實修行。

  希望有朝一日,打破被壓在了身上的封禁,重回神魔之列。

  為了這個目的,焱天華一路上可謂發憤圖強,日日詢問,而劍僧對此也是毫無保留。

  焱天華本身神魔,雖然一直在海外嵐洲,不曾入九洲歷經殺伐,但是活的時間夠長,劍僧則是曾在菩提樹下聽法,在他的點化之下焱天華佛門修為日益提升,心中只是想著要破開身上困鎖牢籠,是以進一步有一步的歡喜。

  對于破開牢籠之后的事情卻反倒不知不覺淡忘。

  如此已快半年他二人腳程漸快這一日踏上天風國國界之時,劍僧突然心中微動,遠遠望去看到天邊隱隱有一股氣息升騰引動他背后佛劍只在鞘中低鳴長嘯,焱天華驚了一下,劍僧單手豎立胸前喧一聲佛號道:

  “有緣法而來。”

  “了塵隨我來。”

  焱天華下意識應了一聲然后很自然地將撿拾起來充饑的果子只留下一半兜在懷里剩下一部分則是放回了森林大地,讓那些動物們去吃,在被鎮壓封印了修為之后,他重新墜入凡塵,要吃喝飽暖跟著和尚也就只能吃素。

  當自然而然地做完這一切之后焱天華突然動作僵硬嘴角抽搐了下。

  不,不對啊!

  本座是神魔,為什么要吃果子?!

  我要吃肉我要喝酒,我要睡我的白玉床!

  為什么吃素,吃素還要分一半給這些畜生?!

  焱天華嘴角抽搐,然后心里給出了回答,因為不分的話就會被那佛劍當頭一陣亂敲,然后再問你悟不悟,我悟你個毛線啊悟,可形勢比神強,他也沒辦法,焱天華心中默默尋找理由,看到一只毛茸茸松鼠過來,抬頭看著他,雙目好奇,他下意識取出一枚小果子,遞給那小獸。

  小獸伸出雙爪輕輕抓住。

  然后跑開,又有許多松鼠藏匿在了樹葉間。

  這種松鼠有個性情,會拿東西交換自己喜歡的松果,焱天華安靜等著,伴隨一聲小小的叫聲,一個黃橙橙的果子從樹上落下,焱天華抓在手中,嘴角溫和,然后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又他奶奶做了這種事,嘴角微笑僵住。

  深深吸了口氣,心里安慰自己這和那光頭禿驢沒關系。

  自己往日竟然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么多從未見過的事情,不知道那些小獸也很有些生趣,不知道一場好雨之后,花開葉綠,天空湛藍竟比上乘靈玉更好些。

  但是這是我所得,和那死禿驢沒關系。

  便是重歸神魔,這自然生趣,天下萬物也可以入我眼中。

  天地是天地,禿驢是禿驢,我是我,我看我的天地,干那死禿驢何事?

  安慰了好一陣子,焱天華悲傷地意識到自己現在也是自己口里的死禿驢,摸了摸寸草不生的光頭,見那劍僧已經化作流光往前掠去,忙不跌也追在后面,順手擦了擦那黃橙橙的果子,一邊跑一邊塞進嘴里。

  只覺得入口汁水四溢,甜滋滋的。

  山林里生活著的動物們,遠比其他生靈更懂得挑選好的果子。

  這是天賦,實在是比不來的。

  那劍僧控制了自己的速度,讓焱天華能夠跟得上,可即便如此,以劍僧修為精進,加之以背后佛門至寶加持,也只如同夢幻泡影一般,焱天華全力奔跑才能夠追的上,其中還路過些山中獵客采藥人。

  他們苦苦地挖藥獵獸,孩子們則采些蘑菇,拾些果子,正忙著。

  忽然間就有兩人穿過,前面那個如夢似幻,更如清風,一掠而過。

  后面更有個高大桀驁的男子大步騰騰而來。

  一個孩子躲避不及,恰在那男子前面,就要給撞上時,這沙彌騰空直接穿過那嚇傻了的孩子,順手摸了一把孩子的頭發,悲憐自己失去的頭發,見那孩子給嚇住了,在掠去一瞬,隨手扔下了一把山果在那孩子懷里。

  落下,踏步追云而去。

  轉眼已皆不知所蹤,讓那些山民只覺得茫然,如在夢中一般。

  就只是那孩子有吃的就忘了害怕,擦了擦就往嘴里面放,還帶著淚,就咬地脆響。

  一路前行,奔走三千里。

  從天色初開晴朗,路上有一處反倒是下了小雨,淅淅瀝瀝,焱天華奔入前面,改變天地氣象的修為不在,僧袍沾濕,劍僧速度也慢了下來,步步往前,焱天華只能跟在后面,走到此處的時候,天上云霧終于還是散去了。

  前面有瀑布流淌而下,化作溪流,溪旁有花草石臺,上面一白發老者講法。

  周圍有群獸飛鳥,安靜聆聽,有一小童,懷抱泥塑捏出來的人。

  還有一名抱劍青年,一高大男子在旁,上面烏云散去,陽光灑落,有仙鶴盤旋,下面則是麋鹿猛虎在旁,一切自然,讓焱天華都有些吃驚,而在這個時候,那身材低矮的老人停止了講道,轉過頭來,看向山路。

  抱劍的青年詫異轉頭,看到了僧人裝束,若有所思,那劍并未出鞘。

  背負佛劍,身穿灰袍的劍僧踏步上前,雙手合十,嗓音寬厚沉靜:

  “老者在此講法說道否?”

  土地頷首。

  劍僧又道:“貧僧可否旁聽?”

  老者詫異,然后含笑道:“大師且坐。”

  “多謝。”

  劍僧只如同尋常走獸那樣,掀起僧袍,席地而坐,后邊神魔焱天華也趕上來,僧袍下擺濕了,只得先蹲下來,擰干,然后才坐下,他懷里還兜著好多果子舍不得扔,一時有諸多小獸飛鳥落在他身上,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頗為狼狽。

  劍僧嗓音平靜,道:“貧僧的弟子,名喚了塵。”

  “了卻前塵,原來如此。”

  土地恍然,然后回憶了下自己講述的地方,想了想,索性重新從開頭講述。

  他雖然沒有真正地修行過,但是一路走來,早已經將萬水千山納入了心胸當中,身上有大功德隨行,又曾經見到若木的道法,見到裘霖的修行法門,觸類旁通。此刻講述的只是最基礎的修行之道,但是卻韻味綿長,仿佛直指大道方向。

  毫無保留,將所見所聞所思所悟都一一講述出來。

  直講七日光景。

  周圍諸多野獸飛鳥,時來時去,渴飲山泉,餓了便以果實充饑,劍僧本是外魔當中一脈的首領,被得了十二品蓮臺的僧人降服,領悟佛法,此刻又聽老土地講述山川河流的法門,若有所悟,若無所悟。

  只覺得心中塵埃再度被拂去,又出現了更多的疑惑。

  佛門點化一切有情眾生,而山川土石是否也可點化通靈?

  山川土石若是不可,那竹林草木如何?

  道是何物,佛法是何物?

  他時而沉思,時而若有所悟,一身氣息居然有變得更為深厚的趨勢,又和原本僧人那種浩大磅礴不同,更多溫和反思,本是魔首,后入禪門佛林廣大,而今又見道門地祇,再開眼界,根基雄渾,不可限量。

  七日之后,土地講法結束,那泥塑已經化作了此山山神,老者撫了撫須,看著周圍的眾生靈,心中有憐慈之意,看著若有所思的劍僧,笑道:“大師來此也是緣法,為何不也傳法一脈?證佛門廣大,有教無類。”

  劍僧睜開雙眼,沉吟了下,起身道:“那么,獻丑。”

  土地微笑頷首。

  僧人邁步上前,前面的諸多通靈野獸都一一地散開,讓出一條道路,最后劍僧和土地對著石臺而坐,僧人想了想,先是重復金剛經和心經兩門唯一知道的經文,然后開始講述自身對于佛法領悟,所謂諸相無常,諸事無常,講述佛門修行,禪宗修心。

  而土地則是自然發問,以大地山川的視角,廣博而大。

  僧人則是以自身視角回答,繼而講述,時而發問反駁。

  佛道兩路在此產生碰撞,摩擦,他們兩個都沒有去爭辯爭論那一條道路才是對的,也沒有去說誰是錯的,只是坦然且堂堂正正地盡抒所知所見所學,然后把這些都展露在了那些山林野獸和初生的山神面前,任由選擇判斷。

  一講就是數日。

  若木聽得入神,佛道兩路初現,只覺得劍法再開生機。

  而那山神則機敏,變化出了山石作為刻板,在旁邊,土行孫轉述整理,而山神則迅速地將劍僧和土地所說的記錄下來,以師來稱呼老土地,而僧人則是先以客,后以僧代替。

  所謂師言,僧問,師答,僧復言。

  這一次講述又是三日,劍僧和土地的談論方才意猶未盡地結束。

  彼此的理念和想法,所見所聞所知,刺激對方提升到了更高的層次和程度,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方,未必還能夠有這樣的局面出生,這是天時地利人和難得的巧合。

  若木呢喃佛門,道法。

  背后南明離火劍錚錚然出竅,燦燦流光不熄。

  而神魔焱天華幾乎看地呆住,他第一此發現,在力量和享受之外,竟還有如此廣闊的天空,他感覺自己原來竟像是個捧著石頭當做是寶貝的孩童一般,一直洋洋得意,而今抬起頭來,方才見到了燦燦星辰無數,一時癡住。

  而那初生的山神則是記錄了密密麻麻一整片石板,劍僧心中出現的疑惑,在這交談當中得到了些許解答,也出現了更多疑惑,講法結束的時候,群獸三拜之后散去,劍僧起身,朝著老者行禮,土地則雙手合十還禮,都有所悟。

  “大師欲要前往何處?”

  劍僧平靜回答道:“貧僧欲要以雙腳丈量九洲,聽聞天風國道統傳承自風神,是為天風,又有一說是傳承自九天玄女,故而想要一探究竟,前往彼處,老者要去何處?”

  土地撫須笑嘆道:“也算是,丈量九洲吧。”

  “那便就此別過。”

  “別過。”

  十日講法,一僧一道輕描淡寫道別之后,灑然離去,甚至于不曾問過姓名,這樣的瀟灑從容,即便是若木也為之失神,竟是往日從未見過的氣度,而焱天華追著那僧人,回頭看著那離去的四人,張了張嘴,道:

  “不問一下姓名么?”

  劍僧嗓音平靜,道:“佛門所追,道門所求,殊途同歸,都是大道之上并行的人罷了,問了姓名如何?今日得見講法,已無所憾,他日再見,也不過是一盞茶便是。”

  求道……

  焱天華呆了呆,想到了這佛門道法隨意交談的一幕,也忍不住失神,想了想,又忍不住道:

  “真的要去看那天風國傳說的地方么……”

  劍僧頷首,焱天華也沒有了什么好說的,反正無論是真是假都無所謂,假的自然無妨,如果是真的話,那么那邊很有可能是有尊神的線索,當即也就老老實實跟著,想著如果真的見到風神,正好脫身!

  僧人下山時候,在河邊鞠水洗臉,看到河流旁邊一株碧草。

  想到土地所說,山川土石可以點化,那么竹林草木并非有情眾生,是否也能夠點化,看那碧草生的好,伸出手將其葉上一只蟲子帶走,又因為興之所至,對那碧草說法一刻,方才離去,講法之時,喝水濯面,有水落在那葉上。

  僧人和沙彌遠遠地去了。

  天風國傳說中得到風神傳承的地方,還有很遠距離。

  山川又一次回復了平日里的安靜。

  而第二日時,有諸多的小獸來這里飲食,見到那一朵碧草吐出花枝,是一白色牡丹,隨風而搖,仿佛少女迎風而舞,居然讓它們不忍心去傷害。

  此次佛道初相逢,山中群獸都得了裨益,那山神雖然初生,但是卻有天然的勤勉和聰明,知道講法深奧,自己思考的話肯定會誤過太多,就沒有認真思考細想,而是將文字記錄下來,要在之后去看全篇。

  看著這石刻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欣喜不盡,想了想,又取出石刀,要在石刻前面寫下名字,是為論法篇,但是下刀得時候,莫名其妙,手掌用力過頭,石板咔嚓咔嚓,中間居然有一小塊崩潰,直接化作石粉消散。

  若是以此為五十分,那么至少已去其一。

  仿佛冥冥中不許這一物圓滿。

  山神怔怔看著散失的部分,跌坐在地,懊惱不已,連連捶地,卻也無可挽回。

  后此山方圓一千里,靈氣漸有充沛,修士常來。

  又三十余年后,有了修儒門的書生追債不成,又無銀兩住宿客棧,只得入山中夜宿,黑夜當中常常聽到了聲音細碎交談,書生好奇,舉燭出而視,見到河流之畔,有白狐如人打坐,談論佛門禪宗之理,旁邊則是黑狐如道人,字字珠璣。

  是為此地所謂野狐禪也。

  書生大喜,上前相識,遭引而入山神廟會,見諸奇異之變,山川精怪,又見貌美清冷白衣少女。

  一見傾心,后才知乃是牡丹所化,求而不得,狼狽離去。

  次年再來,已不見牡丹,據說已然消去,是為牡丹仙子,欲要以雙足丈量九洲,追一人,而書生失神落魄,亦行遍天下,嗜酒如命,專看諸神妙故事,記錄成冊以留后世,書中多談論所謂狐仙,女鬼,山神志怪,牡丹仙子之流,是以為常人所喜,而為大儒所鄙,稱當敬鬼神而遠之。

  卻是后話。

  PS:今日第一更………四千八百字最后那部分,想了想,還是寫上了,后事啊,雖然和主角團沒有直接關系,但也算是對于世界的影響,聊齋志異……

  南明離火劍原本是蜀山里佛門的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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