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氣三千,一言敕令

  歲入隆冬臘九,天氣一日寒過一日,呵氣成白霧,能暖人心的烈酒,能暖人胃的羊肉就越發賣得好了,這條街上后面些那一家,原本就只是做些家常飯菜,后來不知從哪里得了個羊肉泡饃的妙法,生意是一日好過一日。

  在這寒氣往脖子里鉆的天里,吃一碗剛出鍋的羊肉泡饃,最好還要加一大勺的油潑辣子,也不必坐,蹲在那里熱氣騰騰地灌下肚子里去,暖心暖胃,整個人都舒坦了,原本那漢子就有些支撐不住這越發忙活起來的生意,不得已又雇了兩個幫工。

  打定主意了要將這羊肉生意支棱起來。

  日子是一日比一日更好,就是心里面有個遺憾,那位告訴了自己這妙法的先生,當時似乎沒能吃了那碗羊肉,終究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地道不地道,也不知那位先生是哪兒的人,當初那灰衣客人偶爾倒還會來,那對自己有恩的線索倒是從不曾見過。

  這一日又見到了那灰衣客人,就是生意再忙,漢子都得去親自招待招待,擦了擦手,用熱水燙過的毛巾擦過桌子,上了杯香茶,招呼兩聲,正準備回去,那素來很少開口的客人就抬了抬眼睛,店家覺著奇怪,也就跟著抬頭看過去。

  遠遠地見著了一抹刺目的白,倒仿佛是下了雪似的,可這天雖然說陰沉沉的,保不定什么時候要下,可現在卻還是好天氣,漢子嘀咕著猜測莫不是來人頭上戴了鵝毛的帽子,可近了才見到那張臉熟悉地很,可不就是先前告訴自己這秘方的恩人?

  這比起年前顯得富態了些的漢子欣喜,隔著老遠吆喝了兩聲,生怕客人走了別的地方;又不大好喊地聲音太大,怕失禮,好在這不知為何白了頭發的客人沒有這個打算,笑呵呵應了一聲也就過來,坐在灰衣男子的對面兒。

  店家漢子殷勤擦拭桌子,道人笑著點頭道謝坐下。

  又問要吃些什么的時候,那道人隨口道:

  “那還是兩份羊肉泡饃。”

  聲音頓了頓,白發道人帶著兩份調侃笑意道:“前番我來時候,你可是說了往后再來不收錢的,我可是記著了,這一次半分銀子都沒帶,你若要收錢,那就只能把我們兩個扔出這店里了。”

  店家瞪大眼睛,拍著胸脯道:“那哪兒能收兩位的錢?!”

  “客人您這次可好好嘗嘗味道,我這可是改過些的,還有那油潑辣子,上一次沒來得及給您做出來,這次可一定補上。”

  道人笑道:“那可好。”

  “對了,上次你說的,要再生個兒子,分別繼承這羊肉泡饃油潑辣子,可有著落了?”

  漢子紅光滿面,豎了豎大拇指。

  于是道人大笑。

  這最近掙得不少錢財,已經被稱之為是掌柜的男人大步回去,難得親自下廚,做的利索,也舒心,就連切羊肉這事情都不要小二代勞,最后遠比尋常更豐盛的羊肉泡饃擺了上去。

  道人喝兩口湯,加了一勺油潑辣子,咧嘴贊嘆一聲,那掌柜就笑得眼睛都瞇起來,后來實在是這冬天客人太多,又去招呼其他桌去了,昊天平淡抬頭,看著遠比先前更為氣象浩大,也遠比過去虛弱的道人,千言萬語,只是道:

  “這一次不必吃素了?”

  趙離吹了吹熱氣,夾起兩片羊肉放到嘴里,笑道:

  “不必了,先前只是根基受損,至多漏點風,還能夠養好,凰道友為了讓我盡快恢復些,便勒令不準吃凡塵五谷,現在不同了,那根基已經坍塌,反倒起了個平地高樓,四處漏風,也就不在意這些了,反正差不到哪兒去了。”

  “就像是那得了重病的,一般是得要在吃喝上講究些,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可真要是病重得不行了,那也就沒有這么多事兒了,該吃吃該喝喝,想吃什么都吃些,往后就吃不得了……”

  道人聲音微頓,呸呸呸了幾下,滿臉嫌棄道:“不吉利,不吉利。”

  “這話可不能當真。”

  “哪兒還有自己咒自己的?呸呸呸……”

  昊天無言以對,看著這一身位格氣象浩瀚磅礴的道人,張了張口。

  道人喝了口熱湯,抬斷,皺眉道:

  “你若是要說什么道歉之類的話,我可懶得聽,再說了,也正是你當時留下的氣機,讓我得以算了算天下的大勢,這一次冒險算弊有四分利有六分,這四分弊端還是對我自己來算的,對旁人只有十成十的大好處,我姜某人惜命,覺得和天地相比我也虧了四成,不過四六開,算勉強能接受,再說的話,我不是也沒能把太白帶回來?”

  昊天看著道人,輕聲道:“那畢竟也是我。”

  趙離道:“你是他,他不是你。”

  “你們的經歷早就已經不同,自然也是兩個不同的存在。”

  昊天沉默,許久后,只得轉移話題,道:

  “你說你算得了天下大勢,究竟如何?”

  白發道人用筷子撥動著碗里吃食,也不抬頭,只是道:

  “局勢不好看咯,還能是什么?”

  “嵐洲地水風火之局,我算是看出來了,蒼天任由星主隕落,又因為地神的寶鏡在星主那邊,地神也隕落,當初蒼天和幕后都得了不少的好處,也就這樣,才能有把握吃得下現在嵐洲的東西。”

  “現在只能知道,這兩方都有意于嵐洲之局,像是盯著一塊肥肉似的。”

  “但是除此之外,他們的布置走到了哪一步,他們打算什么時候引動布置,什么時候開始對拼,有什么必得之物,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看不出來。”

  “事情已經繃緊到了極限,爆發的時間,說是幾天有可能,幾個月也有可能,但是說實在的,絕對不能讓他們兩個完成預計的準備,一旦完成,那人家就是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我們提著一雙拳頭拿命死磕么?可最倒霉的就是連死磕也磕不過人家,你說氣不氣?”

  “到時候就是絕對的劣勢,一點的把握和勝機都沒有了……”

  昊天沉默了下,道:

  “但是不知道他們的布置走到了哪一步,這劣勢就始終存在。”

  趙離嘆道:“是啊,何止是我們不知道,他們彼此肯定也不知道。”

  “都是在賭,是在占先機,快一步,至少占了六成,不,九成的便宜。”

  “遲了一步,就只能喝湯了,如我們這樣,什么都不知道的,湯都喝不上熱乎的,只余下些殘羹剩飯,又有何意義?嵐洲一事結束,往大了說隨時可能重歸混沌,往小了說那也是一樁大殺器,這般大的手段被旁人捏在手里,到時候我們就只剩下給人當魚肉的份兒了,仰人鼻息。”

  “而且到現在我才看得出來,那幕后和蒼天一直都沒能把我們這邊放在眼里,畢竟,他們兩個多少知道些根底,占先機得后手,我兩眼一抹黑的,若想要參與其中,就只能和沒頭蒼蠅一樣往里飛,往里闖。”

  “入局大抵沒有問題,可落下去是肥肉還是生死就不好說了,我猜大概是后者,有勇有謀不畏死的是豪杰,可見到了利益聞風而動,就只是蟲子了,一般而言,蟲子很難有什么好下場。”

  昊天沉默不言,手掌輕輕摩挲粗糙的瓷碗邊緣。

  祂知道趙離的意思,現在那邊正在彼此的角逐計算,后手連環,什么時候開始拼,什么時候開始兌子,那是從多少年之前就開始的事情了,趙離現在一無所知,如果非要去參與此事。

  要么是去得早了,提前暴露自身,萬死難還。

  要么是去得遲了,如趙離所說,旁人吃肉,自己連口湯都喝不得熱乎的,嵐洲那糾纏的氣數被人掌握手中,他們就再無機會和幕后,和祂本體相互抗衡。

  而若是恰巧去地正好,那便是撞上了雙方數十萬年不斷完善的連環殺機,耗費漫長歲月無數心血積蓄的力量,即便是昊天也會覺得棘手,趙離最強的防御玄黃塔,在這兩尊同等級高手的后手面前,能為他保住幾息活命時機,祂不敢說。

  可能在雙方后手爆發的時候,就會徹底湮滅死去,魂飛魄散。

  趙離被辣得咳嗽了兩聲,雙目卻還算明亮,笑了笑,道:“對,就如你想到的,這事情,要么咱們不去摻和,多少算是一個勢力,比不得那兩個龐然大物,至少能夠自證逍遙,我自自在了,哪管外面洪水滔天。”

  “要么進去,就是九成九的死境。”

  “幕后是不在意我,先前我那么活躍,祂不在意,大抵覺得我要么最后成了一只只能仰他鼻息的蟲子,要么就會在嵐洲之戰徹底死了;蒼天給我這一場浩大氣象,是為了讓我避開這一劫;這天尊果位,可以說是祂給的保證,是要告訴我,至少逍遙自在必然是有的。”

  “不過說到底,和那幕后沒有什么區別了,都只覺得我不該摻和這件事情。”

  “你覺得,我應不應該摻和?”

  白發道人看著向昊天。

  昊天開不得口。

  自是應該去,哪怕是去送死,九成九的死機,也不能說是全無一絲希望,這一絲足夠萬死去爭,但是昊天卻開不得口,沉默了下,道:“若見蒼天,我出去和祂融合,祂會有一瞬失神,你可多一線活命之機。”

  道人擺了擺手,哂笑道:“雖然說我今日確實是來問你借東西的,卻不是要借你的性命。”

  昊天皺眉:“你要借什么?”

  趙離輕聲道:“借你氣機。”

  昊天沉默,道:“以氣機支撐你那八面樓風的位格,真要插手?”

  趙離道:“如你說,若是這一次讓他們得手,天庭往后永不可能和他們相提并論,永遠都要差一個檔次,到時候何止是九成九的死,何況,我并非是要去送死,借你的氣機,也就只是想著,面對那兩位的時候,不要太丟人來著……”

  昊天位格,觀心觀氣機,眼前白發道人居然不曾說謊。

  連天神都覺愕然荒唐,道:

  “那你去……”

  道人似乎是不小心加的辣油太多,一口熱乎乎的羊湯咽下去,又想要回答問題,嗆著了,劇烈咳嗽著,擺了擺手示意昊天先等會兒,最后拍著桌子喊一句這辣子夠勁兒,讓那掌柜的越發笑得開心,然后擦了擦嘴角,看向天帝,笑容燦爛,輕聲道:

  “我?我去掀了他們那桌子啊。”

  昊天也忍不住失神。

  東瀾景洲,因那三百里雷池盡數溢散,就化作了一片浩蕩平原的雷池,下了雪,更是天地一片蒼蒼茫茫,周圍城池的百姓也稀罕這往日不曾見的風光。

  這日來了一行人,為首的老人身材矮小,滿面風霜,似乎行走過許多的地方,眼底自然有看遍了世事繁華的溫和,旁邊有性子自來熟的路人問說客人原來至此,走過那些地方,見過多少風光?老人便答說九洲也只剩下海外不曾去過,倒也見過許多事情。

  那路人不由得咂舌,本來覺得老者說謊,九洲如何廣大,怎么可能輕易走遍?可見到那老者白發蒼蒼,雙目神韻更是蒼然溫和,那幾句反駁的話便不由得咽了下去,怎么都開不得口,心里頭甚至覺得,這老人搞不好真的曾經走遍了九洲當中的八洲,才能有了這樣的氣度。

  老人看著眼前寬闊的平原,白發蒼顏,神色溫和。

  他的衣服很尋常樸素,袖口倒是有些寬大,袖口之中,藏有一道敕令。

  上面只有四個篆字。

  遣山調水。

  天尊親筆。

  老土地整理了下衣服,心中呢喃自語。

  唯獨我天庭之人,宣以三清之名,方可施展遣山調水符。

  有朝一日,若見到此令懸在天穹,那么九洲一切山神地祇,必須背負山岳……

  奉召而來!

  壺中界,積蓄許久的鉛云終于飄雪,青衣道人伸出手,于是雪未落地先白頭。

  雙眼溫和明亮。

  收官!收官!

  地水風火無地成混沌。

  那我便給你們補上。

  不謝。

  青衣道人手掌往上微微抬起,如同支撐天地,鬢角白發微揚,立身于紅塵白雪,店家本欲帶著兩個孩子出去見見恩人,卻忍不住止步失神,只覺得是前所未見般的瀟灑氣象,昊天見那道人閉目微笑,手掌翻落,雖在重重因果封鎖之中,竟仿佛更得自在從容。

  我撐天地。

  PS:開始了開始了……收官第一步。

  大家應該能夠看得出來這一招多狠辣。

  另,我說的一直是本卷完啊,本卷收線,這本章說里總感覺有讀者誤會了,躺尸……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