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拿了楚歡衣服進屋縫補,楚歡心中暗笑,素娘有時候嘴巴雖然刻薄些,但是心腸卻是極好的,便是人們常說的刀子嘴豆腐心了。
屋外細雨紛紛,楚歡走到屋角,拿起了自己的那只灰色包裹,也不與素娘說,在細雨之中,徑自出了門。
此時天色早已經黑下來,十分的昏暗,楚歡拎著包裹,一路向西而行,沿途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確定沒有一個人發現自己的蹤跡。
他出了村子,經過村西頭的那條河,依然一路往西,夜色之中,就如同鬼魅,速度極快,閃之即過,一口氣行處十多里地,四下里空曠一片,楚歡這才停下腳步,瞥見一處土坡,快步走過去,順著土坡來回走了一遍,這才找到一處地方,蹲下身子,從懷里取出了衛天青贈送的那把匕首,便在地上掘了一個深坑,隨即便將那只灰色的包裹放進了土坑之中,正要埋起來,忽然想到什么,又從腰間取出了那塊紅色的石頭。
石頭入手,溫潤異常,甚至反著淡淡的紅色光芒,只可惜對這塊奇石,楚歡一無所知,細細看了看,上面黑色的線絡依然是清晰無比。
沉吟一番,楚歡終于將這塊紅色石也塞入了灰色包裹之中,隨后才將坑填了起來,只是上面一層新土,很容易被人看出這里被人挖過。
雖然這里十分荒涼,而且四周并無道路,人跡罕至,但是楚歡還是起身去找了一塊大石頭,將那大石頭壓在了新土上面,也算是留下了一個記號。
也正好今天下著雨,新土經過大雨一淋,很快就會與舊土混在一起,用不了一兩日,就會契合無縫,難以看出來。
蹲在石頭邊上,楚歡沉吟許久,終于用一種極是低沉的聲音道:“好好安歇,后面的事情……我來辦!”說完這句話,再不停留,在夜雨之中,又如鬼魅般回到了村子。
門是虛掩著,楚歡輕輕推開門,一進門,就見到正堂的桌子上擺放著碗筷,桌上放著兩碗米粥,一碟青菜,另有小半碗狗肉,里面不過五六塊狗肉而已。
素娘卻是雙手托著香腮,手臂杵在桌面上,似乎已經睡著,桌上的油燈燈火閃爍,那燈火照在素娘白皙的臉上,倒也是嬌艷如花,十分俏媚,而桌上的飯菜也已經沒有了熱氣。
楚歡轉身關上門,卻已經將素娘驚醒,睜開眼睛,第一反應是伸手到腰間去摸剪刀,看見是楚歡,這才松了口氣,隨后蹙眉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去了哪里?”
“沒事,就是出去走走!”楚歡笑吟吟地到桌邊坐下,端起粥碗,素娘急忙道:“我去熱熱……!”
“不用!”楚歡搖頭道:“涼粥喝的舒服!”抬手喝了小半碗。
素娘端起粥碗,道:“娘身體不好,我一早伺候他吃了晚飯,現在已經睡下……!”看了看那狗肉,臉上泛起一陣暈紅,想到白天偷吃狗肉的時候被楚歡看見,臉上發燒,“那個……娘喜歡……喜歡吃狗肉,所以……所以多余的肉我都……我都先留起來了……!”
楚歡將狗肉推到素娘面前,道:“素娘姐,我不能吃狗肉,一吃狗肉身上就會起紅斑……唔,這些你都吃了吧!”
素娘眨了眨眼睛,奇道:“還有這樣的事情?”但是一轉眼間就明白過來,楚歡這話十有八九是假的,無非是將狗肉留給自己吃而已。
楚歡也不說話,只是呵呵一笑,兩口便將米粥喝完,這點口糧對他來說,連半飽也算不上,但是他知道家里的困境,自是不會多說話。
吃了粥,楚歡便即往屋角自己的板床上躺下去,心里卻已經尋思起來,李夫子那邊固然已經去為自己謀事兒坐,自己也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那邊,馬上入冬,家里添了自己這樣一個大男人,如果僅靠素娘的針織刺繡換些口糧,那是萬萬不成的。
素娘瞧見楚歡躺下,撇撇嘴,她喝粥極其斯文,只是吃了幾口青菜,一直不動筷子去夾狗肉,等到米粥喝完,那狗肉的香味在鼻尖飄動,素娘望了望楚歡,似乎已經睡著,這才夾了一小塊狗肉放在嘴里,也嚼咬,含在嘴里收拾了碗筷,將剩下的狗肉小心翼翼收起來,這才回房品味自己口中那塊狗肉的味道。
次日直到黃昏時分,兀自不見劉天福等人回來,楚歡往村里探望了受傷的村民,最后來到石頭家里。昨日石頭與八里堂老三正面交手,他雖然孔武有力,可終究不是老三的對手,身上受了幾處傷,左臂骨折,好在經過徐郎中處理,這條手臂保住,但是也要休養十天半個月。
石頭見到楚歡來探望,十分歡喜,家里也是貧苦,讓妻子端了椅子來,楚歡坐下,石頭便笑道:“二郎,可真是有你的,你那身手,嘖嘖……!”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豎起了大拇指。
楚歡擺手笑道:“不值得說。”岔開話題問道:“石頭,這兩年你們受馮二狗盤剝,每年下來口糧不過兩成,你這一家老小,怎能吃得飽?”
“自然吃不飽!”石頭苦笑道:“只靠那兩成口糧,早就餓死了。”
楚歡微微頷首,問道:“你也知道,我們楚家兩畝薄田沒有收成,如今也眼看入冬,根本來不及種糧。這一個冬天過下去,家里若是沒有進項那可撐不住!”
石頭道:“二郎,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找個活兒干?”
“就是這話!”
“其實我們平日里除了種地之外,只要有閑時,就往縣城去,等在縣城城門外,城里的老爺太太要用短工,尋找做力氣活的,便會到城外來找,每年也能接到一些活兒,幫人扛東西啥的,雖然掙不了兩個錢,但是也能湊活著貼補家用。”石頭嘆道:“特別是每年冬天,活兒反倒多起來……只可惜徐郎中囑咐過,我這條手臂兩個月內不能干重活,否則傷筋動骨難以痊愈,今年冬天倒是難熬下去了。”隨即又笑道:“不過這地契拿了回來,明年開春種了田,靠家里那幾畝田,養活一家老小不成問題……明年若是能有剩余,去扯兩尺布回來,給家里人做身新衣裳,哈哈哈……!”
雖然傷了一臂,但是拿回了地契,明年便有了盼頭,石頭還是十分的歡喜。
楚歡心中也是感嘆,這些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并沒有太大的奢望,對于他們來說,能吃得飽穿得暖,就能夠心滿意足。
他卻也打定主意,如果李夫子那邊沒能找到活兒,回頭就按照石頭所說的法子,往縣城門外等活兒,先熬過這個冬天再說。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得外面有人叫喚道:“保長回來了,保長回來了!”
聲音很快就傳遍全村,村里的人們都往劉天福家去,石頭雖然受傷,但是對此事十分的關心,硬撐著和楚歡一同來到了劉天福家。
劉天福家門口已經擠滿了人,天色昏暗,劉天福已經站在大門前,抬起手叫道:“大伙兒聽我說,知縣老爺已經定了案子,殺死馮二狗的是趙保,衙門里已經張貼了文書,四處通緝趙保。”頓了頓,又道:“只是知縣老爺還說,這事兒是發生在咱們村,而且咱們村子里也有人動了手,那是脫不了干系的!”
村民們緊張起來,已經有人高聲問道:“劉叔,那知縣老爺要怎樣?”
“知縣老爺說了,馮二狗欺男霸女,不是什么好東西,但終究死了人,若是就這樣處理,他擔心府城那頭會怪罪。”劉天福接過旁邊一人遞過來的水,飲了一大口,才繼續道:“他要往縣城去打點此事,平息下來,但是打點要花銀子,知縣老爺估算了一下,起碼要花上二三百兩銀子……!”
村民都是吃了一驚,對于口糧都成問題的村民來說,這可是一筆龐大的數目。
“保長,他總不會讓咱們拿這筆銀子吧?”立刻有村民反應過來,冷笑道:“便是拆了咱們的房子,賣兒賣女,那也湊不上這些銀子!”
劉天福道:“我也是這般對知縣老爺說。知縣老爺猶豫再三,最后定了主意,讓咱們村湊上一百兩銀子,多出的銀子,他自己掏出來!”
石頭聞言,立刻叫道:“放他娘的臭屁,他舍得自己掏銀子?還真將咱們當成了傻子,他這是要借機榨取咱們銀子,什么打點上面,那是胡說八道!”
村民們紛紛叫喊起來,都顯得十分憤怒。
劉天福抬起手,讓眾人靜下來,這才嘆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咱們都清楚。但是話說回來,馮二狗是在咱們村里死的,民不與官斗,咱們這銀子若不交上去,只怕他會借這個事兒繼續鬧下去,咱們終究是不得安寧……!”咳嗽兩聲,沉聲道:“這事兒我做主了,拿銀子消災,按照各家田產來分攤銀子,如今地契都回到大伙兒手里,總也能承受得住。我知道你們手頭上沒有現銀,回頭我再去想法子,不管是借銀子還是其他法子,先將銀子送過去,大伙兒缺的銀子,回頭都交上來就是!”忽然想到什么,高聲道:“楚二郎,二郎在不在這里?”
楚歡從人群中上前,道:“劉叔,我在這!”
“這次村里能夠除掉馮二狗,也都是虧了你,分攤的銀子就不派到你們家了。”劉天福撫須道,爾后又高聲向村民們問道:“大伙兒有沒有意見?”
“沒有,該是這樣!”
“二郎是咱們村的大功臣,咱們誰也沒話說!”
楚歡只是向四周抱了抱拳,以示感謝,但是一想到衙門里派下如此重擔,毫無廉恥地盤剝百姓,心中滿是怒意。
此事過后,沒過兩日,天氣愈加的寒冷,屋里開始生起炭火,楚歡見李夫子那邊一直沒有音訊,便做好準備,要與村里幾個壯勞力往縣城那邊去蹲點找活兒干。
只是尚未成行,這天中午,李夫子就已經乘著上次那輛馬車過來,一下馬車,便十分興奮地喊道:“二郎,二郎,快收拾收拾,隨老夫去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