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摸了摸下巴,如此顯赫的家族,已經不只是用厲害來形容了。
裴績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才繼續輕聲道:“圣上立國,封賞有功之臣,風雨雷電四大將軍都是封為上將軍,外姓國公,僅僅兩位,除了義國公軒轅平章,便是這位安國公黃矩了。”
楚歡問道:“軒轅平章?裴大哥,那軒轅紹與軒轅平章是何關系?”
裴績含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軒轅紹。”
楚歡笑道:“倒是聽人說起過。都說軒轅紹天生勇武,當年屈楚離占據京城,第一個攻上城頭砍斷屈楚離大旗的就是軒轅紹,那年他似乎才十三歲。”
“軒轅紹的勇名,名冠天下。”裴績撫著頜下一綹短須道:“當年圣上南征北討,如果不是軒轅紹年紀太小,四大上將軍的勇名未必會在他之上。”輕聲吟道:“三刀四槍破天弓,這句話你可曾聽說過?”
楚歡早就知道裴績不是普通人,此刻見他對朝廷之事了若指掌,甚至將三刀四槍破天弓的名號也說出來,更覺得他心有丘壑,點頭道:“也是聽人說過。”
“這句話中的破天弓,就是說軒轅紹了。”裴績道。
楚歡一怔。
裴績道:“義國公與安國公不同,安國公能有今日,還是因為當年資助了金錢。而義國公軒轅平章,那是從小就跟隨圣上,軒轅平章四個兒子,有三個戰死沙場,軒轅紹的父親亦在其中,軒轅平章自己也是在沙場上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軒轅一門能有今日,那可是用鮮血換回來的。”說到這里,搖頭嘆道:“軒轅紹和黃庭朗同出國公之后,但是為人卻天壤之別,立國之初,圣上對軒轅一門十分器重,若非軒轅紹已經娶妻,恐怕軒轅紹就成了駙馬……不過近幾年來,安國公一門卻得到圣上的歡心,風光早已經蓋過了義國公。”
楚歡輕聲道:“軒轅紹如此人物,即使家門不再風光,他自己一身本領,必定也不會碌碌無為。”
裴績微微一笑,看了旁邊秦雷一眼,只見一碟子鴨掌,已經所剩無幾,秦雷對這鴨掌顯然十分的喜愛,裴績和楚歡談話,他也沒興趣聽。
“對了,裴大哥,先前還在說,袁桐之死,為何與黃庭朗有關?”
“你可知道通天殿?”裴績問道。
楚歡微微點頭,道:“入京之后,就偶爾聽人說起。”
裴績正色道:“一個通天殿,已經死了無數人。”
楚歡皺眉道:“此話怎講?”
裴績沉吟一番,才道:“通天殿建在京城西北面,占地之大,你若不是親自看一看,也難形容。只是為了建造通天殿,已經征調了上萬民夫,這只是建造通天殿的工匠,另外運輸石料、木料等物的車馬民夫,又何止萬人?”
楚歡來京之前,其實就聽說過皇帝大興土木,修建通天殿,那時候他對通天殿的概念并不是很深,只以為是在皇宮之內新建一座宮殿而已,但是聽裴績的意思,這通天殿可不是小小的宮殿,能夠動用上萬民夫修建,可見其規模的龐大。
楚歡對于國事并不通曉,但是他卻明白一個道理,一些龐大工程的建造,想要順利實施,通常要趕在盛世方能達成,只有國力強盛,國庫充盈,才有充足的金錢進行準備,否一旦國力衰弱,根本不可能完成工程的實施,強行建造,必定會導致天怒人怨,百姓民不聊生,國家的根基也必定會遭到破壞。
大秦帝國立國十八年,立國之初,為了恢復國家的穩定,朝廷也確實頒布了一系列于民休息的政令,國力也確實在恢復之中,如果照此下去,秦帝國迎來繁華盛世并非沒有可能。
只是百姓們剛剛安定下來,國力正在上升之際,皇帝陛下卻已經開始失去了進取之心,沉迷長生之術,更是大幅增加賦稅,楚歡此時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年朝廷連續增加賦稅,讓百姓苦不堪言,其目的,或許就是為了修建所謂的通天殿。
在國力尚未達到強大之時,如此大動干戈修建通天殿,實在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如何想法,按理說皇帝陛下南征北討一統天下,應該是個極聰明之人,怎地到頭來反倒做出如此昏庸之事。
裴績看出楚歡神色凝重下來,輕聲嘆道:“修建通天殿的一石一木,那都是精心挑選,許多石頭木料都是從偏遠地方拉過來,我聽說前番運來兩百根大杉木,自遼東運來,在遼東一根木頭也不過十兩銀子,但是周轉到京城,每一根卻值四百兩,其中有幾十根大杉木運到京城之時,微有一絲破損,那幾十根大杉木立時被丟棄,而且負責運輸的官員也被砍了腦袋……那些大杉木在整個工程之中,無非九牛一毛而已,由此你便可想象通天殿工程之浩大!”
楚歡微微頷首,皺眉道:“小弟聽人說,袁桐被殺,就與這通天殿有關。”
裴績道:“何止袁桐一人?通天殿兩年前便開始準備建造,主要由工部負責,據說定下了時間,三年之內,通天殿就必須完工。中間進度一度耽擱,其間有兩位工部尚書被砍了腦袋,具體負責施工的工部官員,因此事被殺的更是不在少數。這只是工程本身,朝中勸諫圣上停建通天殿的自然大有人在,或下獄或被殺的也不在少數。”說到這里,裴績看向窗外,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暗,而裴績的神情也頗為凝重,片刻之后,才輕聲道:“有人勸諫停建通天殿,那是為了帝國的前程,但是自然也少不了以此牟利之人。”
楚歡皺眉道:“裴大哥的意思,安國公……便是牟利之人?”
裴績拿起酒壺,為自己斟滿酒,淡淡道:“楚兄弟以為呢?眾所周知,圣上如今十分信賴安國公,這位安國公非但人在中書省,而且還兼管著戶部尚書之職,圣上對他的恩榮,可說是無以復加了。戶部如今最大的支出,無非兩大塊,一塊是西北戰事,另一塊便是通天殿,這安國公出身富賈之家,當年圣上起兵,他是安邑道首富,立國之后,這短短十多年,他只在京中的產業,就已經令人咋舌,你說這么多銀子,又從何而來?朝中但有勸阻圣上停建通天殿者,自然就得罪了安國公,得罪了安國公,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楚歡微微頷首,似乎明白了什么。
“內憂外患,只盼圣上早些醒過來。”裴績端著酒杯,望著窗外,輕聲自語,隨即又搖頭,喃喃自語:“談何容易!”一仰首,將杯中酒飲盡。
楚歡回到客棧之中時,心里多少還有些沉悶,裴績一番話說來,讓楚歡深感如今朝廷的昏聵,這樣一個朝廷,在內憂外患之中,是否還能支撐下去,是否還能讓百姓安居樂業?
這似乎并不用特意去尋找答案。
他躺在床上,微閉著眼睛,在金滿來與裴績飲了不少酒,裴績酒量很大,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難免多喝了不少,楚歡自然相陪,回到客棧中,那酒勁就上來,倒是覺得頭有些暈暈的。
他從床上起身來,想去找店伙計送一碗醒酒湯過來,剛打開門,卻見到一人站在面前,楚歡一怔,認出是隔壁的常易,問道:“常兄有事?”
常易依然是一副親切的笑臉,手里拎著一只小木盒,很是細致,笑道:“兄弟現在才回來?之前來過一趟,你不在屋里。”
楚歡道:“在客棧無聊,所以出去走了走。常兄找在下有事?”
常易將木盒子遞過來,笑道:“這是進京的時候,常某帶來的一些土特產,若不嫌棄,還請收下。”
楚歡搖頭笑道:“常兄客氣了。無功不受祿,你我萍水相逢,在下實在不敢愧領。”
常易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兄弟這是見外了。對了,不知兄弟尊姓大名?”見楚歡皺眉,忙道:“冒昧動問,若是不方便,大可不必相告。”
楚歡終于道:“在下姓楚!”
“原來是楚兄弟。”常易笑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楚兄弟。”
“請講!”
“下午的時候,楚兄弟不在屋中,我瞧見有一個人在楚兄門前轉悠,也不知是不是要找楚兄弟。”常易道:“我問了他一句,他也不說話,便即離開了。”
“哦?”楚歡奇道:“他如今人在哪里?”
“這個還真不知道。”
“那常兄可記得他什么模樣?”
常易想了想,道:“恕我直言,那人沒有胡須,倒像是……嘿嘿……!”他并沒有說下去,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楚歡。
楚歡立時想到孫德勝,心想難道真的如此湊巧,今日自己出去,孫德勝便過來,莫非瀛仁那邊已經有了消息?
“多謝常兄了。”楚歡拱手道,并不想與常易多言。
常易卻沒有走的意思,笑問道:“楚兄弟難道在宮中有人脈?其實常某來京,是想在京城做點小生意,但是你也知道,在京城若是沒有靠山,想要做生意那是十分困難。常某冒昧,不知楚兄弟能否代為引薦?”見楚歡皺眉,急忙道:“楚兄弟莫誤會,常某沒有別的意思,這些時日也一直想找個靠山,但是苦尋無路,若是楚兄能夠幫忙,常某一定重謝!”
楚歡凝視常易片刻,搖了搖頭,淡淡道:“實在對不住,在下初來乍到,并無人脈,恐怕是幫不上忙了。”點了點頭,也不多言,關上了房門。
常易瞇起眼睛,托著那支木盒子,嘴角泛起怪異的笑容,眼眸子里亦是閃過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