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屈的坐姿,是標準的軍人坐姿,不想文官喜歡靠在椅子上,而是背部挺直,一副干凈利落的姿態,說話也是十分干脆,點頭道:“不錯,封鎖西谷關,正是本將之令!”
薛懷安與楚歡對視一眼,余不屈卻已經問道:“薛大人,你可知本將為何要封鎖西谷關?”
薛懷安笑道:“老將軍這般做法,自然有道理。”
余不屈臉上顯出肅穆之色,道:“你們出關之后,應該也看到了西北的境況。”
“是!”薛懷安皺眉道:“老將軍,西北的情況看來不容樂觀,來路之上,處處都是拖家帶口的難民,雖然不曾親見,但是聽說有不少亂民為匪,趁機劫掠!”
余不屈點頭道:“戰亂之時,這也都是常事,并不為怪。本將除了讓各州官員征調物資,另一件大事,便是讓他們安定百姓,而且對趁機騷亂的不法之徒嚴加懲處,亂局用重刑,但有為非作歹趁機擾民劫掠者,殺無赦!”他不愧是從鐵血沙場走出來的老將,虎威猶在,說話之間,隱帶殺氣。
“正是如此。”余不屈忙頷首道:“安民為要!”
余不屈道:“西北九州,被西梁人戰了三州之地,余下六州,并不太平,民心起伏,唯恐西梁人繼續進攻。百姓們不管議和不議和,他們只知道西梁人攻入進來之后,燒殺搶掠,猶若禽獸,所占三州,尸骨如山,心中都是擔心西梁人繼續入侵,許多百姓都想著逃入關內,據本將了解,西梁人侵入進來之后,已經有近十萬人涌入了關內,若不是及時封關,這個數字將士十倍以上!”
余不屈嘆道:“小民孱弱,對西梁人可是畏懼的很啊。”
“如今你們所見,比起先前,已經安定了不少。”余不屈亦是嘆道:“本將初來西北之時,軍民混亂,兵不是兵,民不是民,到處都是混亂之狀,大批難民拖家帶口往關內去,隨處可見趁機劫掠殺人者,一盤散沙。老夫那時候便知道,如此狀況,不需要西梁人打過來,自己便要毀了自己。百姓心中惶恐,這也怨不得他們,但是本將卻不能不盡快安定民心,以免事態惡化到最大地步。”
楚歡終于問道:“老將軍,封鎖西谷關,是否也是考慮西北難民涌入關內,會造成關內的巨大恐慌?”
余不屈看向楚歡,點頭道:“這是原因之一。你說的不錯,若是不封鎖西谷關,難民如潮,盡數涌入關內,必定造成關內震動。”頓了頓,才道:“但這僅僅是原因之一,還有諸多原因,讓本將重視下令封鎖西谷關。”
薛懷安問道:“老將軍還有何慮?”
“本將知道,除了西北,江淮天門妖道正在肆虐,而且河北青天王殘部賊心不死,這都是大患。一旦大批難民涌入關內,背井離鄉,衣食無著,本將擔心天門妖人會趁機蠱惑,需知這些百姓六神無主之下,若是天門妖人妖言蠱惑,百姓未必不會上當,到時候涌入關內數量龐大的百姓,將是帝國的巨大威脅!”余不屈正色道:“兩位有所不知,天門妖人已經滲透進西北,就在不久之前,信州便差點釀出禍端,好在察覺及時,及時撲滅了下去,否則這把火若是燒起來,后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楚歡皺起眉頭,道:“老將軍,天門道已經開始在西北打主意?”
“本將早就聽說過天門道的事兒,但是那時候并未放在心上,只以為是一些妖言惑眾的妖道而已,掀不起什么大風浪。”余不屈眼中顯出寒意:“但是想不到這兩年天門道就已經成勢,在江淮釀成如此巨禍。本將當初與人談起過道門,從漢末太平道開始,太平道的余孽就從沒有消失過,但有機會,便要禍亂天下。”
薛懷安道:“從太平道張角開始,這群妖道就善于妖術,而且妖術還流傳下來,這些妖術雖然都是邪魔外道,但是卻能蠱惑民心。一名妖道,施展妖術,很快就能蠱惑百姓,發展出大片信徒,一幫子妖道四下里蠱惑,那更是禍害無窮。以前只聽說江淮道偶有妖道出沒,信眾還很稀少,但是發展速度卻是極其驚人……!”
楚歡心中卻也是暗嘆,其實天門道能否壯大,與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若是百姓安居樂業,錢糧有余,即使相信妖術,卻也不會隨著妖道惹是生非,更不提丟下安穩的日子去造反作亂,但是如果百姓生活困苦,無所寄托,天門道趁虛而入,卻是能夠讓困苦的百姓有了精神的寄托,被妖道蠱惑造反,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天門道如今勢力蔓延極快,側面也是證明帝國正在急速衰敗,百姓十分的困苦。
“天門道必是太平道傳下來的禍端。”余不屈顯然對天門道深惡痛絕,握拳道:“太平道亂國,天師道誤國,便是這個道理!”
薛懷安一怔,卻不敢接這個話頭。
他不是傻子,余不屈這句話的意思,薛懷安自然是十分清楚,所謂的天師道,實際上就是直指如今的長生道。
皇帝陛下崇迷修道,禍因固然是因為從馬上衰落對生死有了新的感悟,但是真正的緣由,還是因為長生道的玄貞道宗對皇帝的蠱惑,正是因為玄貞道宗對皇帝暢言修長生之術,這才讓皇帝崇迷修道,帝國也因此走入了岔道。
余不屈這一句話,也就是說天門道禍亂帝國,而長生道迷惑皇帝,誤君誤國,這樣的話題,薛懷安自然是不敢接下去的。
余不屈似乎也覺得自己扯遠了,笑道:“說來說去,無論西梁人戰與不戰,這西北民心卻是要穩下來。百姓其實就與羊群一個道理,一頭羊受驚,整群羊也就受驚,一頭羊沖進關內,后面的必然會跟著,若不封關,自然有無數百姓蜂擁入關,造成的后果自然是西北的民心更為慌亂,所以封鎖西谷關,勢在必行。除此之外,最為緊要的是,西北如今需要人,朝廷艱難,雖然圣上寬厚,從關內調來物資糧草,但是卻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江淮以及河北戰事還需要大量的物資,西北需要朝廷援助,但更需要自己在困境中走脫出來!”
“老將軍的意思是?”薛懷安不解道。
“關內運過來的糧食,本將早就抽出一部分,用于糧種。”余不屈道:“本將也吩咐各州官員,必須為百姓們提供糧種,只要能夠留下來安心種田,等到秋收的時候,本將保定會讓西北百姓豐衣足食。本將也已經上折子,懇請圣上減免西北賦稅,讓西北的百姓休養生息。西北千萬之眾,如果能夠安心種田,等到秋收獲得的糧食,足以支撐西北的糧食所需,只要朝廷減免賦稅,甚至還有足余。”
楚歡有些驚訝道:“老將軍是準備在這個時候大肆種田?”
“西北已經有不少田地還是種上了糧食。”余不屈道:“如果不封鎖西谷關,百姓一心想入關避難,只要封了關隘,斷了念想,百姓才會安下心來踏實種田。西梁人突然止軍,甚至主動提出議和,本將估摸著他們已經無力繼續東進,若是因此而耽擱了種田,那么至少在一兩年之內,西北將會因為缺糧要餓死大片大片的人。”
楚歡恍然大悟:“老將軍封鎖關隘,原來就是為了安民心,鼓勵種田,下官愚鈍,此時方能明白老將軍的良苦用心。”
余不屈擺手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若是不如此,荒廢田地,等到西梁人真的撤軍,那早就過了下種的時節,所以思來想去,本將才出此下策,實際上也是賭了一把。”
楚歡知道余不屈所說的賭一把是什么意思,封鎖西谷關,讓西北百姓無法入關,只能留下來在西北種田,若是西梁人真的如約退軍,等到秋收的時候,西北還是能夠收獲大批的糧食,但是一旦西梁人出爾反爾,再次侵攻,那么先前所作的一切也都前功盡棄了。
余不屈這確實是在根據自己對西梁人的判斷,做出了一場豪賭。
薛懷安卻是有些不解道:“老將軍,都說西北糧草緊缺,又何來足夠的糧種?”
余不屈臉上卻是顯出堅毅之色,道:“共度難關而已,西北缺糧,就過缺糧的日子,三軍將士的食物配給只能讓他們填個肚子,至若百姓,也要咬牙挺一挺,一日一頓飯撐下去……!”
楚歡和薛懷安互相看了一眼,此時卻終于發現,先前余不屈雖然虎威猶在,但是方才行走之間,卻無霸氣,甚至步履有些虛弱,此刻明白過來,難不成這位西北暫時的最高統帥,每日里也只是吃一頓飯?瞧他皮膚黝黑,神色疲倦,身材雖然高大,但是卻顯得有些瘦削,只怕這位老將軍當真每日只吃一頓飯。
楚歡立時又想起先前在館驛的時候,剩下的殘羹剩飯,驛館的官員小心翼翼地收攏起來,頓時明白西北如今的處境。
便在此時,門外忽地有人稟道:“大將軍,信州有官員前來求見!”
余不屈道:“讓他稍后,本將馬上過去!”
楚歡知道余不屈事情繁忙,不能耽擱,終于問道:“老將軍,下官還有一事想要稟明大將軍!”
“楚大人請講!”
“老將軍可知道入關函的事情?”楚歡凝視余不屈問道:“我等出關之時,在西谷關瞧見有人入關,需要使用入關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