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
郎毋虛每天再忙也要往楚歡的院子里轉一轉,這已經成為了郎毋虛習以為常的事兒,到了這種時候,郎毋虛也已經無所顧忌。
馬宏、林元芳等人,算是上的后起之秀,不屬于太子黨,更不屬于安國公一黨,但是他們的家族背景卻也不弱,太子黨的組成人員,主要是當初太子行軍作戰之時結交的一群軍方中人,譬如如今在東南作戰的雷孤衡,雖然也不可說就屬于太子黨,但是與太子的交情并不淺。
而安國公一黨的主要組成人員,除了安國公提拔的官員外,主要是來自安邑道的同鄉。
馬宏、林元芳等人不屬于軍方,而且也并非安國公提拔起來,更非安邑道的鄉人,他們都是立國之后,皇帝選撥人才,從中脫穎而出。
無論是太子黨還是漢王黨,雖然黨羽眾多,卻也并不是濫收黨羽,對于馬宏這類朝廷后來選拔的官員,并不信任,這類官員想要進入系統,雖然并非沒有,卻是十分的困難。
馬宏等人自然也曾想著往太子或者安國公那邊靠近過去,只是我將本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這一類官員很難真正融入朝黨之中,所以這一類官員,往往互相幫襯,形成了又一派勢力,只是這股勢力在早先只求自保,從不敢得罪太子黨或者漢王黨的任何一黨,只能說是朝中最弱的一環。
也正因為太過孱弱,他們此前一直也沒有得到重視,反倒是皇帝漸漸寵信上馬宏、林元芳,著力提拔,這也漸漸讓這一黨的勢力漸漸變強,得到了皇帝寵信,馬宏、林元芳等人反倒是不再與其他兩派靠近,有皇帝撐腰,他們也不去得罪其他兩派,在朝中卻也是安然無恙存活下來。
郎毋虛本是漢王黨的人,到了如今這個份上,朝中三黨,漢王黨可算得上是土崩瓦解,郎毋虛自然也不可能投入太子黨,至若馬宏這群新黨,也不可能有郎毋虛的位置,他唯一的道路,也只有老老實實跟著楚歡,成為齊王黨的人,而齊王黨比起新黨,實力甚至更弱,如今甚至沒能形成一個擁有實力的黨派,但是齊王畢竟是皇子,即使黨羽不多,但是郎毋虛卻明白,只要抱住了齊王這棵大樹,即使不能飛黃騰達,只要小心謹慎,保住性命卻不成問題。
所以他高調與楚歡接觸,意思卻也十分的明顯,楚歡是齊王黨的核心,與楚歡保持良好的關系,就等若向別人說明,他郎毋虛乃是齊王黨的人,有齊王保著,誰要是動彈他,也要掂量掂量。
平日里郎毋虛來的時候,楚歡與他都只是無聊地閑聊幾句,只是今日楚歡道真是有事情找他,所以當郎毋虛過來之時,楚歡倒是表現出了幾分熱情,而郎毋虛卻是習慣了楚歡平時的若即若離,今日突然熱情起來,而且還親自為他倒了杯茶,立時讓郎毋虛受寵若驚,連稱客氣,只是他也不是泛泛之輩,楚歡今日態度有所改變,郎毋虛便感覺有什么事情,落座之后,詢問道:“大人是否有什么吩咐?”
他如今正愁沒機會為楚歡辦事,如果真的有事情,只要不是太過為難,他倒是正中下懷。
楚歡吹了口茶末,笑道:“郎大人,這幾日我也沒打聽,黃矩那些殘黨,朝廷是如何處置啊?”
“哦,都在刑部大牢里關押著。”郎毋虛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聽楚歡詢問,立刻道:“京中的黃黨,都已經押入了大獄,聽說大多數都已經被刑部和大理寺判決為處死,不過刑期還沒確定。黃矩在地方上也有不少黨羽,刑部和大理寺衙門都往地方上派了人,這些時日,已經有不少被押解進京,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處決吧。”頓了頓,身體前湊,壓低聲音道:“刑部那幫家伙,一個個心狠手辣,找到這次機會,巴不得刑期晚一些,聽說裘俊篙最近又想出了好幾種刑法,準備好好用上一番,你往那刑部大牢邊上過,幾里之內,日夜都能聽到鬼哭狼嚎之聲。”
裘俊篙是刑部尚書,也是帝國名氣最響的酷吏,雖說他的刑法無論從手法上還是從作用上都未必比得上神衣衛,但是一入神衣衛,幾乎沒有活口出來,哪怕是朝廷高官重臣,也無法知道神衣衛的刑訊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反倒是不少人都知道,刑部衙門的刑法多如牛毛,酷刑無數,而且大半都是刑部尚書裘俊篙自己想出來,所以裘俊篙的酷吏名聲在朝野都是很為響亮,甚至一提到裘俊篙的名字,許多人都會身上發毛。
楚歡笑道:“這幫大逆不道的叛黨要被處決,那么家產……!”
郎毋虛道:“大楚大人難道不知道,從昨日開始,就已經開始抄家了!”
“啊?”楚歡一怔,他還真不清楚,這陣子他對處置謀反的后續事情并不熱心,也沒有打聽,“已經開始了嗎?”
“刑部那邊前天派人過來,這抄家需要刑部和咱們戶部聯手才成。”郎毋虛道:“刑部衙門出人抄家,咱們出人盤點,昨天部院里派出了十幾號人,便是從安國公府開始……從昨天清晨到昨天半夜,還沒有盤點完成,這不,一大早部院里有人又過去了……!”
楚歡搖頭道:“我還真不知道,怎么,郎大人沒去?”
郎毋虛道:“這事兒是部堂大人派人過去,派了倉部主事帶人過去,他既然這樣安排,咱們自然也是無話可說的……!”
他言辭之中,卻是透漏著一絲不滿。
楚歡倒是明白,那倉部主事是馬宏提拔上來的人,屬于新黨中人,誰都知道,這抄家乃是天大的油水,更何況是抄有天下第一巨富的安國公府邸,其中的油水不言可喻,這樣的差事,誰都想輪到自己頭上,馬宏對郎毋虛素就排斥,雖然對楚歡算客氣,可是從不曾將楚歡當成自己人,這樣的差事,她自然會派自己的親信前往。
若是換做以前,郎毋虛自然會在這種時候神采飛揚,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這樣的美差,卻是輪不上他。
楚歡心知肚明,笑了一笑,問道:“郎大人,聽說黃家在京城家財巨富,這京城有他們家諸多的產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郎毋虛道:“都說安國公一族富可敵國,有些人還以為是夸大之言,其實那還真不是夸大之言。這京城商鋪如云,據我所知,安國公在京城零零總總的產業,不下于七八十家,從絲綢布匹,到茶葉瓷器,再到酒樓字畫……!”他搖了搖頭,眼中顯出艷羨之色,竟是情不自禁道:“他家的家財,那是幾輩子人也用不完,真是弄不明白為何要走上造反之路……!”忽地發現自己有些失語,尷尬笑了笑。
楚歡品著茶,似乎沒聽見,放下茶杯,笑問道:“聽說抄家之后,所有財產沒入朝廷,也就是納入戶部,便是那些店面,也要由戶部經受,盤點出去,換成銀子?”
郎毋虛點點頭,道:“這倒是沒錯,不過想要將黃家的家財全抄了,那可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情!”
楚歡一怔,郎毋虛已經道:“今次抄沒的,只不過是黃家在京中的產業,這只不過是黃氏一族的部分產業而已,黃家的根基在安邑,那里才是他們黃家產業所在。安邑道從前朝開始,便號稱魚米之鄉,湖泊眾多,水產也是頗為豐富,黃家在安邑道良田萬頃,安邑道最出名的玉鎖湖水產豐富,方圓數百里,那早已經成了黃家的私湖,且不說他在安邑的田產和商鋪,便是那一座玉鎖湖每年產出的水貨,就是一筆龐大的進項,京里的產業,已經從國公府搜出了賬本,也就兩三日便能完全盤點出來,就算有出漏,也不會太大,反倒是安邑那頭,若是往那邊抄沒,那可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夠理清的。”
楚歡有些吃驚,他知道黃家在安邑很有實力,可是郎毋虛這番話說下來,楚歡才知道黃家在安邑的財富比自己的想象還要多。
“黃家在安邑良田無數,黃矩的長子黃天易早年就被封了個太常寺少卿的頭銜,雖然有名無實,卻也是官身。”郎毋虛嘆道:“他這個太常寺少卿,可比安邑道其他的官員權勢大得多,安邑道的總督一方大吏,那也是不敢得罪黃天易,他的話在安邑就等若是圣旨……!”頓了一頓,立刻改口道:“那些田產每年下來,收益可是了不得,而且黃矩本身就是戶部尚書,收成那是免去賦稅,你說說,這么多年下來,黃家的家財有多少?那些田產分為二十多處莊園,每處莊園都是修了糧倉,每一處莊園都有好幾百人看守,這幾十處莊園加起來,只家丁就有好幾千人,這黃家是官身,不好在明面上經營生意,特別是每年有那么多糧食,也不能在倉里爛了,所以專門有人為他們家售糧,每年售糧得到的銀錢,像水一樣流淌進他們黃家的銀庫……!”
楚歡越聽越心驚,看來黃家號稱富可敵國,還真不是徒有虛言,忍不住問道:“安邑的生意,豈不都是被黃家壟斷?”
“十成之中,起碼是占了五成。”郎毋虛道:“他們雖然是首富,卻也不能讓別人沒有活路,否則若真是犯了眾怒也不是什么好事。這安邑大小豪族也不少,不過話說回來,在安邑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要和黃家扯上干系,若想單門立戶,那是自尋死路。當年太原第一糧商陸家,從前朝時,就已經營糧食為生,在安邑也算是一等一的豪富之家,當初黃家的財富,甚至遠及不上陸家……!”
楚歡聽到說起“太原第一糧商陸家”,頓時感覺大為耳熟,驟然間想起來,自己倒是與這陸家有著大大的交集。
他只怕自己弄錯,不等郎毋虛說完,立刻問道:“陸家?郎大人可知道陸世勛?”
“陸世勛?”郎毋虛一愣,微一沉吟,道:“陸家的家主叫做陸冷月,不過據說下一輩都是世字輩,這我多年不曾回安邑,這陸世勛倒沒聽過,不過想必是陸冷月的子侄輩,怎么,楚大人知道太原陸家?”隨即一拍腦袋,笑道:“瞧我糊涂了。大人老家在西山道,這安邑道鄰近西山道,太原府陸家的名聲很是響亮,大人應該是聽過的。”
楚歡這才有九分確定,太原第一糧商陸家,十有就是陸世勛的家族。
對于陸世勛,楚歡可沒有忘記,琳瑯的和盛泉曾經一度陷入危難,而陸家曾經與蘇家有生意往來,劉聚光為了打壓和盛泉,控制西山道商會,拒絕向和盛泉出售糧食,琳瑯無奈之下,只能前往安邑道府城太原城找尋陸家幫忙。
這陸世勛卻是心懷鬼胎,對琳瑯垂涎三尺,借此機會,接近琳瑯,甚至想以糧食逼迫兩家結親,一來占有琳瑯,二來將和盛泉的產業并入陸家名下,被琳瑯拒絕之后,甚至欲圖強暴琳瑯,楚歡大怒之下,竟是親手將他的子孫根廢去,變成了太監。
此后一直蘇家奪得御酒之名,也就用不著與陸家做生意,楚歡也不沒有再聽到關于陸家的消息,此時聽得郎毋虛提起,卻突然想了起來,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陸世勛應該是陸冷月的兒子,不但聽過他們的名聲,而且有過交情,我記得那陸世勛似乎還欠我一萬兩銀子!”
他可是記得清楚,陸世勛被廢之后,楚歡逼他寫下了一萬兩銀子的欠條,如今那欠條應該還握在琳瑯的手中,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從陸家手中將這一萬兩銀子討要回來。
郎毋虛有些詫異,奇道:“陸家欠大人一萬兩銀子?”撫須道:“陸家可是太原數得上數的富戶,這一萬兩銀子對陸家來說可是九牛一毛。當初陸家比黃家還要富有,不過后來安國公當上戶部尚書,黃家在安邑迅速發展,陸家最終也只能投入陸家,他們經營糧食,黃家的存糧,便是由他們幫著出售,是黃家麾下的得力商家之一,雖說在安邑比不上黃家風光,卻也是一等一的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