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行轅。
這兩天的天氣并不是很好,楚歡回來的時候,天空中兀自在飄著小雪,太原這邊的溫度并不高,積雪雖然不深,但是落在樹木亂石之間,卻也是銀裝素裹。
楚歡并沒有耽擱,先擬了折子,將安邑這邊的情況向皇帝做了稟報,而后對于安邑的后事處理問題,則是懇請皇帝陛下的指使。
折子之中,楚歡著重提到了鬼方的事情,希望朝廷能夠給予貴方妥善的安置。
通篇折子下來,并不冗長,簡明扼要,但是言辭之中,卻也是對袁崇尚多有幾分褒獎。
其實楚歡這也只是做一個順水推舟的事情。
雖說針對木將軍的陰謀,楚歡秘密進行了策劃,但是玄武千戶林冰參與其中,對于諸多細節十分qīngchu,雖然袁崇尚也全力配合楚歡行動,但是這次破除天門道作亂陰謀的主功之臣,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玄武千戶知道的事情,也就等若皇帝完全知道,楚歡十分qīngchu,或許林冰早已經秘密將安邑的情況稟報了皇帝陛下。
楚歡在折子中將功勞推向袁崇尚,看似只是一個表面文章,但是其中卻是給皇帝一個大大的回旋余地。
不可否認,袁崇尚對于皇帝的忠誠,確實沒有任何問題,在神衣衛的生死薄之中,對于袁崇尚忠誠度的評定十分高,這一點并無錯誤。
楚歡相信皇帝知道安邑的事情之后,自然會在心里憤怒于袁崇尚的愚蠢,但是卻未必真的會對袁崇尚痛下殺手,此人當初是皇帝陛下身邊的貼身護衛,而且是皇帝最為信任的臣子之一,這一點,楚歡離京之前,在光明殿皇帝的語氣中就能夠感受一二。
袁崇尚驍勇,但是心機卻未必很深,而皇帝陛下對這種人,卻并不會有太大的顧忌,皇帝也當然不可能將自己的心腹臣子殺盡殺絕。
袁崇尚先是在奏折中欺瞞不報,這是欺君大罪,此后又兵敗玉鎖湖,損兵折將,枕邊人更是天門道的臥底,這些罪責擺在明處,砍下袁崇尚的腦袋,綽綽有余。
朝中對于袁崇尚懷有敵意的自然不可能沒有,這種時候,少不得有人要落井下石,置袁崇尚于死地,而楚歡在奏折之中,將平定天門謀反的大部分功勞推到袁崇尚身上,實際上就給予了皇帝一個可以自由進退的選擇。
皇帝若是想殺袁崇尚,自然一道旨意便可以,但是若想保住袁崇尚,楚歡這道折子就等若變成了皇帝維護袁崇尚的籌碼。
袁崇尚有罪在身,在楚歡的折子里,卻也是有大功在身,皇帝完全可以以此給予袁崇尚將功贖罪的待遇。
雖然皇帝可能已經從林冰的奏報中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楚歡這道折子,想必也是皇帝十分愿意看到的,能夠讓皇帝很舒服地隨意做出裁決,想必皇帝心里也會很舒坦。
袁崇尚當然也明白其中的關竅,他當然也qīngchu皇帝會對事情的經過了若指掌,也肯定知道此番誅滅木將軍的首功之臣會是楚歡,他心里更qīngchu,楚歡在折子中回護于他,也是為了給皇帝一個進退自如的機會,袁崇尚的生死雖然依舊掌握在皇帝的手中他,但是楚歡的折子,卻還是給了袁崇尚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這道折子,楚歡自然是要小心謹慎,措辭要十分小心,等他將這道折子寫完,已經是深夜時分。
他派人立刻將這道折子八百里加緊送呈京都,等到安排妥當,才覺得肚子有些饑餓,此時卻想起還在行轅之中的林黛兒。
從陸園地下密室出來,楚歡便徑自帶著林黛兒來到行轅,找了太原城醫術高明的大夫前來看病。
林黛兒被安頓在行轅一處安靜的院子里,為了安全起見,楚歡還令軒轅勝才調了幾個人過來守衛,楚歡前往林黛兒院子的時候,正巧碰上帶人在行轅巡邏的軒轅勝才。
本來這種事兒,按常例也用不著軒轅勝才親自出馬,不過此時正處于非常之時,楚歡誅滅木將軍,這事兒天門道徒恐怕已經知曉,軒轅勝才只擔心天門道盛怒之下,會派人前來刺殺楚歡,為了確保楚歡的絕對安全,這位武勛世家的年輕將領卻還是親歷而為,自己帶人在行轅巡視。
軒轅一族的男人,從來都不是拿著祖上功勛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覺的人。
見到楚歡,軒轅勝才已經上前來,拱手道:“大人,這么晚了,還沒歇息?”
楚歡笑道:“軒轅將軍,大半夜,還要你親自巡視,真是辛苦了。”
“這是末將份內之責。”軒轅勝才笑道,向前面那處院子看了一眼,輕聲道:“大人,你準備如何處置這個女人?”
從陸園地下密室出來的時候,軒轅勝才當時就驚訝林黛兒的身份,楚歡知道也隱瞞不了,便說林黛兒也是天門道眾。
不過他與林黛兒的關系不同以前,已經絕非官匪對立的關系,無論怎么說,這個姑娘都和自己有肌膚之親,楚歡自然不能讓官府以犯人的身份去對待他,當時便向軒轅勝才解釋過,林黛兒是被天門道控制住,在被逼之下才無奈與官府對抗,如今在自己的勸說下,已經幡然醒悟,而且在地下密室之中,更是幫助自己殺死了陸世勛。
地下密室發生的事情,只有三個人qīngchu,陸世勛已死,只要林黛兒不多言,楚歡相信還是有辦法讓她轉危為安。
“但凡剿匪,剿撫并用。”楚歡語重心長道:“這位姑娘已經醒悟過來,要與天門道劃清界限,我準備等她身體恢復一些,再親自審問,若是能夠幫助朝廷打擊天門道,那也是朝廷之福,用人不拘一格,能為我用,自然不會拒絕的。”
軒轅勝才含笑點頭,他倒也想過,陸世勛在地下密室被殺之后,楚歡和林黛兒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想必楚大人一定利用各種辦法說服了這位姑娘。
剿匪自然是不錯,但是如果能夠變敵人為自己所用,那自然是更好的結果。
“他現在情況怎么樣?”回到行轅,楚歡急著擬折子,倒是還沒有見上林黛兒。
軒轅勝才道:“大夫已經仔細診斷過,雖然受了內傷,但是好在問題不大,大夫已經開了藥方,末將也已經派人抓了藥回來,只不過……!”
楚歡微皺眉頭,問道:“只不過什么?”
“剛才本想去稟報大人,只是大人剛才正在處理公務,所以沒有打擾。”軒轅勝才粗.黑的眉毛也微微皺起,“這位姑娘心情似乎很不好,末將派人煎好藥,給她送過去,卻……卻被她打翻在地,她似乎……對自己的傷勢并不在意!”
楚歡一怔,沉吟片刻,終于道:“軒轅將軍,麻煩你再派人煎一副藥送過來……!”并不多言,只是向軒轅勝才微微點頭,徑自過去。
院子里一片幽靜,楚歡進到屋內,屋里倒是生著爐子,他繞過客廳的屏風,轉到后房內室,屋內陳設倒是簡單,但十分干凈,林黛兒此時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是睜開,呆呆看著床頂。
她氣色比之密室之中,多少還是好了一些,蒼白的俏臉上,倒也是泛起了一絲紅暈,楚歡心知在地下密室給林黛兒服用的參湯,多少還是對林黛兒的身體狀況有所幫助。
楚歡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是林黛兒自然還是察覺到,眼角微微瞥了一下,隨即閉上眼睛,并不說話。
楚歡背負雙手走到床邊,見到林黛兒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嘆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必?身體要緊,為何不喝藥?”
“我怕被你們毒死!”林黛兒也不睜開眼睛,語氣十分冷淡道。
楚歡淡淡笑道:“走南闖北天不怕地不怕的俠女林姑娘,也怕死嗎?”
林黛兒依然是冷冷道:“我只是怕死的不明不白,就算要死,也要拉上幾個朝廷的走狗墊背。”
楚歡知道林黛兒對朝廷的怨念極深,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讓她改變觀念,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溫言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你好好養傷,需要什么,盡管和我說。”頓了頓,想說什么,終究沒有說出來。
林黛兒不說話,楚歡見她不說話,感覺氣氛有些尷尬,也是沉吟不語,林黛兒見到楚歡許久不說話,微睜開眼睛,看了楚歡一眼,問道:“怎么不說話?”
“說什么?”
“既然已經出來了,難道你不準備審訊我?”林黛兒嘴角劃過冷笑,“你讓我活下來,不是為了從我口中審出一些東西嗎?”
楚歡皺起眉頭,沉聲道:“林黛兒,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了不得?”
他語氣頗有不善,林黛兒先是一怔,隨即冷笑道:“你早就該這樣,是不是忍不住了?為何不繼續假仁假義下去,先軟后硬,不是你們一慣的審訊手段嗎?”
楚歡心中有些著惱,林黛兒有時候固執的讓人感覺不可理喻,念及對方有傷在身,深吸一口氣,嘆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審訊你?你若想離開,誰也不會攔你,你不是犯人。”
“那為何要在院子四周派人把守?”林黛兒冷笑道:“是害怕我跑了?”
楚歡盯著林黛兒眼睛,許久之后,才淡淡道:“你現在就走,沒人攔你!”
林黛兒咬著紅唇,忽然一掀被子,坐了起來,楚歡這才瞧見她已經穿好了衣裳,林黛兒卻已經穿好鞋子,目視楚歡,紅唇微啟,卻沒有說話,身體有些搖晃,卻還是往門外而去,楚歡皺起眉頭,等到林黛兒出了門,他才走到床邊,打開窗戶,見到林黛兒已經到了院子里,頭也不回,腳下虛浮,正向院門之外而去。
雪花紛飛,曾經干練利索的俠女林黛兒,此時步履蹣跚,看上去十分的嬌弱,嬌軀搖晃,似乎隨時都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