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兵的質問以及那充滿怒火的雙眸,宋安路心里倒是一驚,不知為何,這老兵本是他的部下,此時面對這老兵,他竟是生出一絲恐懼,但是他當然不會將心中那一絲恐懼流露在面上,冷聲道:“不遵軍令,吃里扒外,自當軍法處置!”
老兵冷冷道:“他難道說錯了?齊王殿下命令我們在城外列陣等候,他并沒有違背軍令?”
“他胡言亂語,污蔑將軍……!”
老兵已經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他沒有污蔑羅將軍,齊王和辭修都說羅將軍謀害了總督大人,小韓只是心存懷疑,如果你覺得他說錯了,可以向他解釋,為何因為一句話,就要取他性命?你宋牙將是牙將,可是城頭上的是齊王監國殿下,難道不該遵從齊王的命令?”他腮幫子鼓起,“宋牙將,他還年輕,你可知道,他成親才半年,全家老小,就指望著他?”
宋安路有些結巴道:“那……那也不能胡言亂語,你們……你們趕緊列陣……!”
“不勞您吩咐。”邊上一名粗壯的騎兵冷聲道:“宋牙將,如果小韓在戰場廝殺畏敵不前,你殺一儆百,我們無話可說,可是你現在因為他說錯一句話,便取了他性命,這是哪條軍法?便是羅將軍,只怕也沒有這個權利吧?”
“那你要如何?”宋安路沉聲道。
“我不能如何,但是國有國法,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粗壯漢子怒聲道。
宋安路盡量掩飾自己心中的慌張,冷笑道:“怎么著,難道你還想殺死我?你可知道,以下犯上,那是什么罪……!”
他話聲未落,身體猛然一顫,隨即眾人便看到,一把大刀從宋安路背后插入,直透胸腔,宋安路不敢置信,低下頭,看刀身從自己的胸口貫出,刀刃上還在滴血,他身體搖搖晃晃,卻還是拼力扭頭回看,只見到身后一群騎兵擠在一起,所有人都用一種冷漠的目光瞧著他,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誰出手。
在馬背上搖晃兩下,宋安路終于一頭摔倒下去,在地上抽搐兩下,便即不動。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馬刀,不小心傷了宋牙將。”老兵迅速道:“大家看清楚是誰動手?”
四周騎兵都是搖頭。
老兵大聲道:“大伙兒愿意留下的,列陣等候,不想繼續當兵的,現在就可以離開。”
眾騎兵畢竟也是訓練有素,一陣混亂之后,很快就列成了方陣,從城內涌出的大批騎兵,遍布四野,許多人根本不知道老兵這邊究竟發生了什么,看到這邊列成方陣,兩邊騎兵也立刻學著樣子,列起方針來,只是片刻之后,開闊的城外空地上,幾千騎兵已經列成了一個又一個方陣。
城內羅定西眼看著身邊的騎兵迅速出城,牙關緊咬,看到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羅定西一抖馬韁,便也要跟著出城,城頭上的齊王等人并不理會,羅定西一顆心懸著,到了城門,也不顧其他,跟著兵馬迅速往城外馳去,猛然間胯下戰馬一聲長嘶,側身翻倒,羅定西大吃一驚,腳下一瞪,臨空而起,落下來之時,只見到自己的坐騎翻倒在地上,正在掙扎,仔細一看,卻瞧見戰馬的馬臀之中,一支羽箭沒入其中。
羅定西抬起頭,向城門處望過去,只見到一名將領騎在馬背上,手中握著一張弓,正遠遠地冷視自己,那射入馬臀中的一箭,自然是此人所射。
羅定西雙眸生寒,吞出四個字:“軒轅勝才!”
射出一箭的,自然是箭神軒轅紹的堂弟軒轅勝才,也正是城外堵住城門的統兵將領,只見到軒轅勝才從背上的箭盒又緩緩抽出一件,隨即將箭矢搭在長弓之上,動作流暢嫻熟,箭矢已經對準了羅定西,聽的軒轅勝才冰冷的聲音道:“羅定西,你再走一步,這支箭必然射穿你的喉嚨,你信不信?”
北山騎兵從羅定西兩邊繞行過去,此時此刻,竟無人再瞧羅定西一眼。
羅定西這一刻終于明白,自己已經是走入絕路,辭修的叛變和齊王的出現,已經讓北山騎兵上下離心,自己依然被自己的部下所拋棄。
軒轅勝才的箭矢,正對著他,他當然知道箭神軒轅紹的威名,當然也明白,軒轅勝才所言不會是開玩笑,如果自己真的再走一步,軒轅勝才那支箭,也一定會射向自己。
天近黎明,凜冬已過,已是初春,可是羅定西卻覺得初春的黎明比之凜冬的寒夜還要寒冷。
一敗涂地!
他閉上眼睛,這一生,他殺人無數,心中從無恐懼,這一生,他一直堅信命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跟隨肖煥章十多年,他一直隱忍低調,只為有一招能夠一鳴而起。
這十幾年的低調隱忍沒有白費,他終于取得了北山大權。
造化弄人,朱凌岳在西北強勢崛起,甚至于西關楚歡的能耐也在他之上,他知道只能繼續隱忍下去,立下戰功,向朱凌岳表現忠心,在朱凌岳的麾下繼續隱忍,等到有朝一日,時機出現,未必不能再翻身而起。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栽在這里,而且栽的這樣狠,一次失算,永不超生。
城中數千北山騎兵涌出城來,城外的方陣,讓他們也很自覺地在城外列陣,包括朱凌岳麾下諸多將領,雖然都是朱凌岳栽培起來,但是此時此刻,卻也都知道朱凌岳大勢已去,列于陣前。
北山騎兵或許不是最強的騎兵,但是卻也是北山最精銳的軍團,城外列陣,整齊劃一,十分迅速,很快,城外便是一片寂靜。
羅定西雙目緊閉,一時之間,只覺得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存在。
聽得腳步聲響,往自己靠近過來,羅定西陡然睜開眼睛,只見到七八名魁梧的西關武士已經站到他面前,一人沉聲道:“奉監國之令,拿下反賊羅定西!”
羅定西想要拔刀,可是不知為何,握刀的手竟似乎沒有了氣力,或者說自己的大刀太過沉重,而此刻,那幾名西關武士已經一擁而上,將羅定西按倒在地,隨即奪下了羅定西的戰刀,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羅定西被捆綁過后,腦子這才稍微清醒過來,他這才反應,對方綁縛自己的時候,自己甚至連反抗也沒有。
當他抬起頭,便見到城門處,一群人正簇擁著齊王瀛仁緩步出城,瀛仁身邊,除了辭修和公孫楚,白瞎子和仇如血也都豁然在其中。
軒轅勝才已經翻身下馬,上前拜見了齊王,齊王獎慰幾句,軒轅勝才這才在前護衛,走到了羅定西面前。
“現在你還覺得本王是假冒的?”齊王冷哼一聲,“如果本王是假冒的,你就更應該羞恥,假王爺擒住真將軍,你覺得很榮耀?”
羅定西此時反倒鎮定下來,冷笑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是這個結局,老子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這才有幾分男人的氣概。”齊王淡淡道:“羅定西,你本該知道,和朝廷作對,本就沒有什么好下場,你這是自尋死路!”
“齊王,如今你們勝了,什么話當然都由你們說。”羅定西冷笑道:“你們捫心自問,如果不是有人出賣本將,你們現在還能在這里大言不慚與我說話?”目光轉到齊王身后的辭修身上,厲聲道:“辭修,老子問你,你為什么要背叛老子?”
辭修淡淡道:“那我問你,你又為何要背叛肖督?你謀反之心已顯,我自然不能隨你謀反!”
“冠冕堂皇。”羅定西大笑道:“你這屁話,你自己能相信?”
辭修猶豫了一下,終于拱手向齊王道:“殿下,臣下想和羅定西說幾句話,不知殿下是否應允?”
齊王瞥了辭修一眼,也不說話,徑自向北山騎兵軍陣走過去,身邊眾人跟了過去,辭修招了招手,示意架住羅定西的兩名兵士后撤,等兵士退下,辭修才淡淡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誤是什么?”
羅定西一怔,反問道:“你想說什么?”
“你能夠取肖煥章而代之,并不是你有多大能耐,只不過是因為有人幫你。”辭修緩緩道:“你最大的錯誤,就是過了河,拆橋太快,我跟了你這么多年,知道你的性子,你是個能低調的人,能屈能伸,這讓我很欽佩,但是你致命的弱點,就是一旦得勢,就會將從前的隱忍一朝爆發出來!”
羅定西死死盯著辭修,眼眸子里充滿了怨毒之色。
“我勸告過你,要小心一個人。”辭修輕嘆道:“可是你并沒有小心!”
羅定西一怔,忽然間明白什么,失聲道:“是……是那個賤人?”
“紅顏禍水,禍國殃民,這類女人,總能夠將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天下卻有無數的傻瓜,愿意被她玩弄。”辭修輕聲道:“你是,而我……也是這種傻瓜!”
羅定西身體一震,眼中顯出驚駭之色,夾雜著憤怒,“原來……原來你……哈哈哈……!”他突然間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個人盡可夫的賤人,原來……原來是因為她……!”眼中殺意盎然:“我只恨我沒有殺死她!”
“我也這樣想過!”辭修苦笑道:“當她找上我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便是要殺死她,可是……我終究沒能下手,所以就只能成為她掌中之物,你現在想將她千刀萬剮,可是如果真的再次面對她,你當真可以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