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軍趕到柳子河河畔的時候,已是深夜,潺潺河水自西向東流淌,蜿蜒如蛇,最寬處有幾十數丈之寬,而最狹窄處,不過十來丈之寬,這條河并不規則,乃是一處天然河流,河水并不深。
衛天青趕到河邊,看著潺潺流淌的河水,其實這條河他已經走過許多次,河面之上,其實有多處簡陋的浮橋,平日里人們來往,都是從浮橋之上走過。
不過今次上萬兵馬渡河,若是列隊順著浮橋而過,只怕到了明天晚上也未必能夠盡數通過,好在這河水不深,便是騎兵也能夠騎馬渡河,步兵亦可以淌水而過。
水流潺潺,流淌不息,所以河中的水質卻也是十分清澈。
“傳令下去,先渡河,渡河之后,原地歇息一個時辰。”衛天青吩咐道:“就地補充飲水各部自行過河,渡河之后,再行集結。”
手下諸將立刻傳令下去。
雖然河水不深,可是上萬兵馬渡河過去,卻也并不一時半會便能夠完成,將士們聽得命令,便即在岸邊分散開來,卷起了褲腿褲腳。
“騎兵先行過河。”見到兵士們已經準備渡河,衛天青吩咐道:“騎兵過河之后,立刻警戒,步兵再行渡河。”
衛天青平日里也讀過幾本兵書,知道行軍途中,有些時候還是要小心謹慎,完全是習慣性地發出命令。
西山軍不過千人騎兵,聽得軍令,便即率先過河,騎兵與戰馬素來是同甘共苦,渡河之時,騎兵在前,牽著戰馬渡河。
衛天青下了馬來,他身著甲胄,看上去十分威猛,抬頭望了望天空,星辰點點,回頭看著黑壓壓正在準備渡河的兵馬,神情卻是頗為凝重。
這支兵馬,大部分都是西山本土招募的兵士,也大都是年富力強,本來許多兵士應該為了一家老小在田地中辛苦耕作,可是亂世當道,這些西山健兒卻只能從軍行伍。
衛天青知道,解圍通州,這一仗已經是避無可避,他雖然與楚歡結義為兄弟,但是到了今時今日,各為其主,只能在戰場兵戎相見。
他不知道這一戰之后,身邊這些將士會有多少戰死沙場。
他并未有即刻過河,而是在岸邊指揮,避免隊伍太過混亂,只是上萬人要渡河,自然不可能保持隊形,混亂也是在所難免。
西山軍大半騎兵此刻已經渡過了柳子河。
柳子河流動的河水似乎被過河的大軍所凝澀,本來清澈的河水,也早已經是渾濁一片。
不過衛天青自然不會擔心,渡過柳子河,河水流動,很快就會恢復清澈。
騎兵過河之后,立刻按照衛天青的吩咐,派出了數十名斥候兵,分散偵查。
步兵等到騎兵過河之后,一聲令下,呼啦啦俱都走進河中,兵器甲胄摩擦之聲一時間不絕入耳,雖然白天天氣有些炎熱,但是到了晚上,氣溫便降下來,河水倒有些冰涼。
一萬多人,要渡過柳子河,沒有個把時辰自然是很難盡數渡河,衛天青抬手親自指揮,盡量讓隊伍有序,口干舌燥,旁邊衛將走過來,遞上一只水袋子,道:“統制大人,喝口水般,弟兄們一時半會也難全部過去,您先歇一歇。”
衛天青接過水袋子,仰首灌了一口,他雖然是統軍之將,性情卻是豪邁豁達,用手掌擦去嘴上的水漬,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坐下。
“統制大人,咱們到了通州城,該如何迎敵?”衛將在邊上坐下,輕聲請示。
衛天青道:“總督大人必然也已經派出了援兵,只要通州城能夠守住,西北軍便是三面受敵,我軍可以三面夾攻只要通州城沒有攻破,著急的便不是我們,而是西北軍,我軍抵達之后,不用急著發起攻擊,只要穩下陣型,立于西北軍南面,西北軍便不敢輕舉妄動。”
衛將點頭道:“大人所言極是。西北軍此次就算兵力不少,但是西北加起來也不過幾萬兵馬,西北三道,幅員遼闊,楚歡必然不敢將西北所有的兵馬全都調動出來,他們的人馬,也未必在我們之上。”
衛天青淡淡道:“西北錢糧不足,楚歡不是笨人,知道無法養兵太多,若是兵馬太多,軍餉錢糧供應不少,必然會鬧出兵變,他不會自掘墳墓。你說的并沒有錯,楚歡雖然控有西北,但是朱淩岳和肖煥章初平不久,西北并不太平,也并非鐵板一塊,楚歡自然會留下大量兵馬鎮守西北,以我猜測,此番他若是能夠出兵兩萬,就已經到了極致,根本拿不出太多的兵馬來。”
“兩萬兵馬,卻也不是小數目。”衛將輕聲道:“而且西北軍剽悍善戰!”
衛天青肅然道:“這一點,我自然明白。此番我們不需要與西北軍進行決戰,急于決戰,對西北軍有利,對我們則不利總督大人必然也會知道這一點,我們只要與西北軍僵持下去,西北軍出來的兵馬越多,便越無法支撐下去!”
衛將微微頷首,道:“大人的意思是說,我們增援通州,只要給予西北軍壓力,他們會不戰自退?”
“也是要給通州城士氣。”衛天青嘆道:“孤城一座,若無援兵,通州城必破,只要我們能夠及時趕到,城中軍民必然士氣大振,也一定會堅守到底。我們的兵力,即使不超過西北軍,也應與他們兵力相當,誰都不可能一口吃下對方!”
衛將猶豫了一下,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衛天青自然看得清楚,問道:“你想說什么?”
“大大人,楚歡當初也在我們云山當過差,大人對他更是恩義有加!”衛將輕嘆道:“想不到今日卻要!”
衛天青抬手止住,淡淡道:“不講恩義,只講兵略。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
衛將點點頭,便在此時,卻見到衛天青雙眉一緊,衛將見狀,忙問道:“大人,怎么了?”
“你聽?”衛天青閉上眼睛,側耳聆聽,衛將一怔之間,尚沒有明白怎么回事,卻見到衛天青豁然站起身來,朝向西邊望過去。
“大人!”
“不對!”夜色之中,衛天青雙拳握起,“聲音不對,好古怪的聲音!”
此時全軍正在迅速過河,近半數兵馬已經通過。
便在此時,卻聽到西頭傳來驚呼聲:“不好啦,不好啦!”
衛天青臉色驟變,跑到戰馬邊上,飛身上馬,一抖馬韁繩,便往西邊沖過去,只是岸邊到處都是等著過河的兵馬,戰馬雖然神駿,卻是難以前行。
“水水發大水了!”西邊傳來驚恐之聲,很快便迅速蔓延開來,不少渡河的兵士不明情況,聽到叫聲,紛紛往西邊望過去。
柳子河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西山將士,此時已經有耳朵靈敏的聽到西邊傳來極為古怪的聲音,轟隆隆宛若萬馬奔騰一般。
“上岸,上岸!”衛天青臉色已經大變,拔出佩刀,厲聲高叫:“都快上岸,有人決堤!”
幾十丈寬的河面上,蹚水聲不絕入耳,衛天青聲音雖然響亮,卻只是附近兵士聽見,大部分兵士甚至沒有察覺到西邊傳過來的聲音,依然在蹚水過河。
只是那宛若雷鳴的聲音很快便清晰起來,河岸兩邊的兵士此時都已經有所察覺,目光都紛紛往西邊望過去。
本來平靜的柳子河西面,滾滾洪水如同萬馬奔騰,洶涌而來,最西邊蹚水過河的兵士們驚呼聲中,滾滾洪浪瞬間便即打過來,一瞬之間,便將大片兵士卷入其中。
“上游決堤了!”岸邊終于有人大聲驚呼:“快上岸!”
河里的兵士們幾乎都是目瞪口呆,誰也沒有料到,本來平靜寧河的潺潺河流,竟然在片刻之間會卷出如此洶涌澎湃的滔天巨浪。
洪水無情,傾斜而來,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萬物生靈顯得異常渺小,滾滾洪流片刻間便張口大口瘋狂吞噬,本來就不算齊整的隊形,一瞬間更是散亂不堪,剛剛下河的兵士急忙回頭,可是身后卻又是正準備渡河的同伴,一時間擁擠成一團,快要抵達對岸的兵士聽到那奔騰如虹的洪水之聲,魂飛魄散,拼命往前擠,一時間你推我擠,亂作一團,許多人被擠倒在水中,生生被踩死。
衛天青自然清楚,傾斜而來的洪流,當然是因為上游決堤,可是他此時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何上游的堤壩會斷裂,拼命嘶吼,令兵士迅速上岸。
隆隆洪流聲、嘶吼聲、慘叫聲、尖叫聲,甚至是戰馬因為洪水到來驚恐發出的馬嘶聲,連成一片,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洪水迅速沖擊過來,大片的兵士被卷在水浪之中沖下去,兵士們都是手持長槍大刀,此時卷在一起,長槍大刀誤傷無數。
“嗚嗚嗚!”
夜色之中,混亂的叫聲之間,猛然間傳來低沉的號角之聲,號角之聲宛若地獄群鬼發出的哽咽之聲,衛天青握著刀,心下吃驚,轉了一圈,卻已經察覺到,那號角之聲,似乎是從對岸傳過來,又似乎是從身后傳過來。
便是一瞬間,衛天青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上游就算決堤,也絕不可能如此之巧,在西山軍過河之時突然襲來,這明顯是有人算計好。
“中了埋伏!”衛天青心中已經明白過來。
(啟蒙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