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縣位于西山道東部的漢州境內,距離云山路途并不算太遠,而忠義莊便是在茂縣境內的一處荒野之地。
夕陽西下,昏暗之下忠義莊,更是鬼氣森森,毫無人煙。
整座忠義莊,看上去倒像是一座停尸的義莊,毫無生氣,殘磚斷瓦之間,鼠蟻橫行,圍墻內外,雜草叢生,墻壁之上,已經生出厚厚一層青苔。
一匹駿馬沿著一條幾乎被野草完全覆蓋的小道,緩緩來到忠義莊正門前,大門也已經被雜草青苔所覆蓋,隱隱顯出里面的大門來。
馬上乘者一身灰布長衫,戴著一頂布帽,看似一個男子,但是眉清目秀,肌膚嬌嫩,卻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這姑娘,卻正是從甲州不告而別的莫凌霜。
凌霜下了馬來,蒼茫天地,昏暗一片,一個身著長衫的弱女子站在陰暗的忠義莊前,顯得落寞而脆弱。
從馬上拿下一只包裹,凌霜這才上前去,伸手推了推大門,門卻是從里面鎖著,凌霜微蹙柳眉,退后幾步,繞著院墻轉了小半圈,便瞧見一處已經出現塌陷,便即從塌陷之處翻進到院內。
院子里面,一片死寂,幾只耗子嗖嗖跑過,凌霜貝齒輕咬紅唇,四下里掃視,隨即從包裹里拿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穿行在莊內的回廊小道之間。
忠義莊面積不小,不過卻沒有一處生機,莊內甚至散發著一股子陰腐的氣息,這里多年不見人跡,藤蔓纏繞在房舍之間,屋角檐邊結著厚厚的蜘蛛網,走動之時,時不時地有耗子突然竄過,凌霜俏臉頗有些蒼白。
如此陰森之地,天黑之后,便是一個大男人心里也會瘆的慌,生出恐懼之心,凌霜卻也是頗有些害怕。
在莊內繞行了小半日,天色早已經完全黑下來,月亮已經升起,借著月光,凌霜來到一處房舍外,見到這房舍頗為寬敞,屋門卻是半敞著,里面漆黑一片,緊握匕首,輕步走進去,幽冷的月光從門外投射進來,一時間卻也看不清楚整間屋子的全貌,倒是瞧見邊上有一張小桌臺,上面竟然放著一盞油燈,油燈邊上,還有打火石。
凌霜湊近過去,卻發現油燈中的煤油已經干涸,蹙起柳眉,掃了一下左右,卻是發現不遠處有一只壇子,走過去,打開壇子,一股味道沖鼻而來,凌霜捂住鼻子,卻已經知道這壇子里面倒還真是裝著油,當下將油燈盛了油,點燃燈火,火光亮起來,凌霜這才一手拿著油燈,一手拿著匕首,舉了起來,轉頭看了看,臉色頓時大變,輕聲驚叫了一聲。
燈火之下,卻是見到眼前竟是出現幾排密密麻麻的靈位,在這陰森可怖的莊內,本就讓人瘆的慌,陡然瞧見這上百只靈牌,任誰都是嚇個一跳,凌霜不自禁后退兩步,瞧著那無聲的靈位,便宛若眼前突然出現了上百亡靈一般。
一陣死寂,凌霜見到這些靈牌有大有小,居中幾尊靈牌明顯大出其它,輕步上前,細細看了看,卻見到最中間那最大的令牌之上,霍然寫著“大華孝仁靈皇帝之位”,凌霜全身發顫,看邊上幾尊靈位,卻都是華朝的皇族靈位。
凌霜自然知道,孝仁靈皇帝,乃是華朝的末代皇帝,亡國之君,也便是自己的祖父。
她收起匕首,后退幾步,跪倒在地,淚水從眼角滑落,哽咽道:“不肖余裔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一直不曾敬拜先祖,只盼列祖列宗原諒余裔。”將油燈放到一旁,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屋內一片死寂,上百靈位寂然無聲,就似乎都在靜靜凝視著大華王朝碩果僅存的皇族后嗣。
凌霜連拜九下,這才起身來,見到靈位之上,也都遍布著蜘蛛網,許多牌位上的字跡都被遮掩住,苦笑搖搖頭。
見到這里存著華朝皇族的靈位,先前那種恐懼之感,竟然消散大半,當下出了門去,找了一只木桶,打了一桶水,又找了抹布,這才回到靈堂內,上前將中間幾只靈牌拿下來,擺放在邊上的桌案上,輕聲自語道:“這里塵灰太多,褻瀆了先祖,余裔動手除塵,先祖們不要怪罪。”當下先將桌椅擦拭干凈,這才坐在桌邊,小心翼翼將布滿塵灰的靈牌一個個擦拭。
她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倒不似是在擦拭靈牌,宛若是在為長輩擦拭身體一般。
火光跳動,凌霜眼眶之中,卻是沁著淚水。
靜夜幽靜,凌霜的心情卻也是平復不少,將靈牌擦拭干凈,小心翼翼擺上去,爾后又換了一批,這上百靈牌,想要擦拭干凈卻也不是一時半會便能完成,中間倒是換了幾桶水。
凌霜知道,這上面供奉的靈牌,每一個都是與大華王朝有著極深的淵源,大秦立國,對于前朝的痕跡,自然是竭盡全力去抹殺,這靈堂之內,或許是如今天下間保有大華王朝最深痕跡的地方。
擦拭完所有靈牌,已經是過了子時時分,凌霜卻是覺得頗有些疲倦。
她從甲州離開,一路艱辛,打聽到忠義莊的所在,這才來到這里,途中稍有歇息,夜里擦拭靈牌又勞累了大半夜,便覺得十分疲累,過去將靈堂的大門關上,這才回到桌邊,伏在桌案之上,不過片刻間,便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之時,卻發現四下里頗有些明亮,扭頭去看,卻發現外面已經是陽光燦爛。
凌霜從包袱里掏出干糧,吃過干糧之后,這才推開門,天氣晴朗,雖然莊內依然是死寂一片,但是在陽光之下,倒不似昨晚那般陰森。
凌霜轉過頭,見到那上百靈牌都是整整齊齊擺放著,經過昨夜的擦拭,都已經是干干凈凈,顯得肅穆而冷清。
雖然靈牌都已經擦拭干凈,不過靈堂內其他地方卻都是布滿了塵灰,凌霜走上前,跪倒在靈座前,輕聲道:“后裔只是一個無用的小女子,沒有能耐也不想掀起什么風浪,往事都已經過去,余裔只能以后半生在此供奉列祖列宗。”說完,叩了幾個頭,這才起身出了門去。
她在莊上各處轉了一圈,這忠義莊算不得小,倒也算不得太過龐大,有七八處庭院,大大小小六七十間房舍。
她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當年便是生活在此處,只想能夠找尋到他們留存在此的痕跡。
只是元羽當年的生活顯然是極其簡單,凌霜在莊內找尋了半天,雖然最終找到元羽居住的庭院居室,可是留下的痕跡實在太少,不過是留下了一些衣物。
凌霜不知道這里是否后來有人搜尋過,將一些留有痕跡的重要物事都已經拿走。
皇后告訴過她,元羽已經去世,只是卻沒有告訴去世的過程,靈堂的牌位之上,自然也不存在元羽的靈位。
她此時卻是想知道,元羽既然已死,那么他的墓地又在何處?
她繞著莊外附近找尋,卻并沒有找到墓地,心下大是失望。
她既然已經準備在此留下來,接下來便即將靈堂首先打掃了一遍,又在靈堂隔壁的庭院之內,收拾了一間房間,暫時便安頓在這里。
接下來兩天,凌霜便是在莊內打掃庭院。
她倒是發現了莊內有一處儲存室,里面儲存了不少的糧食蔬菜,不過時日太久,已經無法食用,其他的生活用具,卻是一應俱全。
干糧已經吃完,凌霜依然是女扮男裝的打扮,到附近采集了一些食物。
幾日下來,她對莊子的恐懼之心已然盡去,便是黑夜之中,卻也不再畏懼。
她在莊內找尋了一塊木材,制作了兩塊靈牌,先以匕首在靈牌上雕刻出文字,爾后找尋了筆墨,均勻涂上了墨跡,這才將兩塊靈牌擺在了靈堂。
這自然是她親生父母的靈牌。
幾天下來,莊內靠近靈堂附近的幾個庭院,都已經是一塵不染,一天辛苦下來,凌霜卻是頗有些疲憊,收拾了一番,這才回到自己屋內,取了采集來的干糧,便在屋內食用。
窗戶開著,月光幽幽,凌霜一面食用干糧,一面借著燈火,手拿一卷經書,仔細翻看。
夜色深沉,凌霜忽聽得窗外似乎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之聲,這莊內夜里十分的寂靜,而且凌霜的感覺十分靈敏,那一聲嘆息傳來,凌霜立時便察覺到,吃了一驚,扭頭向窗外看去,窗外的庭院之中,一棵老樹林蔭茂密,她蹙著柳眉,走到床邊,扶著窗欞,掃視院內一番,并無察覺到任何的人跡,苦笑搖頭,暗想或許是一人獨住在此,心情還未能完全平靜下來,聽差了也是大有可能。
她正要轉身回到座位,又聽到院內傳來一聲嘆息,這一次聽得明白,似乎近在咫尺,凌霜立刻轉身,“誰?”
那一聲嘆息之后,院內依然是悄無聲息。
凌霜急忙過去端起燈盞,走到床邊,探手將燈盞放在窗外,仔細檢查院內,忽然之間,卻見到那棵大樹后面,緩緩移出來一道聲音,暗夜之中,悄無聲息,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