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武平府。
大秦定武皇帝瀛祥坐在輪椅之中,望著院內已經即將凋謝的花花草草,怔怔出神,在他身后,十多名文官武將神色都是凝重。
“楚王!”許久之后,定武唇邊泛起一絲冷笑:“朕雖然知道他遲早要稱王,卻想不到竟是如此之快。”
本來氣氛十分凝重壓抑,定武開口之后,氣氛倒似乎輕松了一些,林元芳在身后已經恭敬道:“圣上,楚歡根基未穩,如此急切稱王,那是急功近利,這種時候,他大張旗鼓稱王,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對他并無好處。”
一旁馬宏也道:“林部堂言之有理,圣上,楚歡這是要做出頭鳥!”
“他本就已經是出頭鳥。”定武緩緩道:“你們難道都以為他如今稱王,是急功近利?”緩緩轉過輪椅,掃視著一群臣子,目光落在周庭身上,“長陵侯,你怎么看?”
周庭之前與北勇侯馮破虜一同前往云州,勸降云州千戶顧夕童,本來包括定武在內,都沒有對顧夕童順利歸順抱有期望,許多人心里都覺得,要想完全控制河西,云州一關必須要過,而要收降云州顧夕童,三寸不爛之舌恐怕是難以說服此人,少不得要經過一場鐵血廝殺。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竟是被周庭單槍匹馬入城所完成,周庭不帶一兵一卒,進入云州城,馮破虜都以為周庭進城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只是沒有想到,次日一早,周庭不但活生生地走出云州城,而且顧夕童親自送出城,跟隨周庭到了武平府。
周庭回到武平府,瀛祥恰好舉行登基大典,封賞官吏,周庭勞苦功高,當即被賜封為長陵侯,而顧夕童也被賜封伯爵。
此時聽定武動問,周庭微一沉吟,終于道:“啟稟圣上,臣以為,楚歡此番稱王,不但不是急功近利,而且正是恰到好處。”
“哦?”定武唇邊泛起一絲笑,“此話怎講?”
“圣上,楚歡野心勃勃,出關之后,沒有打出齊王的旗號,這就表明他已經不會打出秦國的旗號。”周庭肅然道:“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如果沒有旗幟鮮明的旗號,楚歡的西北軍,便只是軍閥造反,即使他們能夠攻城略地,可是要籠絡人心為其所用,并不容易,而且許多人地方即使被他所控制,也必然不會死心塌地為他效命。”
定武微微頷首,周庭繼續道:“所以楚歡入關之后,恐怕就一直在琢磨著該打出怎樣一個旗號來。”
“亡秦必楚!”定武淡淡笑道:“當年項羽不也是以此為號嗎?”
周庭道:“雖然此事已經久遠,但是民間對這旗號卻是十分熟悉,如今突然打出這樣的旗號,在許多人看來,順合天意!”
林元芳立刻道:“長陵侯,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妖言惑眾之語,怎是順合天意?”此番新帝登基,封賜百官,周庭被封賜為侯爵,倒是讓林元芳一干人心中很不舒坦,此時聽得周庭話中有漏洞,林元芳立刻出手。
定武卻是抬起手,示意林元芳不要多言,林元芳只能止口,周庭肅然道:“圣上,此秦非彼秦,此楚亦非彼楚,可是臣斗膽直言,這些年來,朝廷賦稅沉重,百姓生活的十分艱辛,而且!”說到此處,卻還是有些猶豫,并沒有說下去。
他雖然是當下少數幾個敢于直諫的大臣,但是有些話,卻還是有些忌諱。
定武笑道:“朕既然讓你說,你大可暢所欲言,不必忌諱。你們也都記著,以后但凡與朕議事,有什么話,暢所欲言,即使說錯了,朕也絕不會怪責。在朕面前敢于直言,那才是一心為朝廷,你們雖是朕的大臣,但是朕卻視你們為手足!”溫和一笑,看向周庭,道:“長陵侯,朕知道你想說什么。先帝在位之時,一心想要長生不老,與當年的嬴政如出一轍,如果說此前天下百姓還沒有想到這一點,可是如今楚歡打出‘亡秦必楚’的旗號,必然會讓天下人將如今的時局與當初秦漢相提并論。當初的秦國,橫征暴斂,民不聊生,天下義士群起反抗,楚歡這旗號打出來,便會讓人覺得今日之秦國,與當年的秦國如出一撤。”
眾臣都是一驚,暗想這些話乃是天大避諱,做臣子的固然是絕不能提,卻想不到定武竟然是如此坦然。
“圣上!”周庭神情凝重。
定武道:“先帝的過錯,朕很清楚,而留下的麻煩,也只能是朕來承擔。楚歡很聰明,這支旗號打出來,不但讓人對我大秦更是怨心,而且讓他搖身一變,有了大義之名。”
周廷道:“圣上所言極是,楚歡這一手,以今迎古,非同小可。自今而后,他以楚王之名,與我大秦相抗,在世人眼中,也就變得順乎情理了。而且,而且當初秦國確實是敗亡在楚國之手,如此一來,楚歡麾下將士的士氣,更是大大增漲。”
薛懷安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定武已經瞧見,問道:“薛卿想說什么?”
“圣上,臣一直在奇怪,當真是天現異象,打出了那兩句話?”薛懷安皺著眉頭道:“臣總以為這其中有些蹊蹺。”
定武道:“到底是真是假,其實已經不重要。最為重要的是,此事已經有很多人去相信,而且他們或許還深信不疑!”輕嘆道:“區區天門道,裝神弄鬼,便讓百萬之眾俯首聽命,如今他們親眼看到天現異象,又如何能不相信?天下人,并沒有你想的那般聰明。”
林元芳道:“圣上,楚歡如今占據了通州和梁州,接下來必定還會繼續向東而來,他既然稱王,臣以為朝廷應該將其視為頭號叛賊,重兵圍剿。”
“朕已經讓馮破虜率領一萬精騎支援西山。”定武道:“這支精騎,能征慣戰,楚歡一時半會倒不敢輕舉妄動。”
馬宏道:“圣上,喬明堂兵敗通州,西山精銳全軍覆沒,如此重罪,若不加以懲處,恐怕影響軍心。而且一萬精騎或可暫時能夠守住西線,但是要剿滅楚歡,只怕還要繼續增兵。”
“如果繼續往西山增兵,東邊又該如何?”薛懷安道:“最近一陣子,遼東軍已經停止繼續向青天王進攻,這中間必有蹊蹺,不可不防。”
定武微微頷首,嘴上沒有說話,心中卻已經想到了派往高麗的沈客秋。
沈客秋在登基大典之后,便即啟程前往高麗,尋求與高麗的聯盟,在定武心中,楚歡自然是虎狼之輩,但是近在河西東邊的遼東軍,更是定武的心頭之患。
河西步騎兵有三四萬之眾,再加上兩萬夷蠻精騎,定武在河西尚有五六萬兵馬,此外已經下令湖津道梅隴征募兵馬,湖津道如今也已經征召了上萬之眾,雖然兵力雄厚,但是遼東赤練電卻是牽制了河西的主力兵馬。
定武為了防止遼東軍突然西進,早已經將河西的主力兵馬調集到河西與遼東交界一線,占據各處要點,以防守為主。
他很清楚,遼東光騎兵就有近五萬之眾,此外還有龐大的步卒,兵力之雄厚,戰力之強悍,那是遠在河西軍之上。
好在河西東部地勢險要,山嶺眾多,而且河西郡扼守住了關隘要道,遼東軍雖然兵強馬壯,但是想要攻入已經嚴密防守的河西道,并不容易,而定武當然也不可能在目前的形勢下,揮師東進,主動去進攻遼東道。
對定武來說,南方遍處都是天門道眾,亂作一團,在北方穩固之前,自然不會急切的去收復南方。
而北方的威脅,除了西北的楚歡和遼東的赤練電,并沒有足以對秦國形成威脅的敵手,秦國實際上還是控制著北方大片的土地,無論是西山道、安邑道,還是河西道與湖津道,都在秦國的勢力范圍之內。
定武自然清楚,當前形勢下,秦國不能急,反倒是要緩而圖之。
在他的計劃之中,以西谷關困死西北楚歡,布防重兵在東線,阻擋遼東軍西進,只要順利施行,那么以河西為重心,勵精圖治,緩和民心,積攢實力。
遼東道雖然兵強馬壯,可是赤練電畢竟只有遼東一道之地,當初遼東能夠變成龐然大物,擁有精兵強將,無非是其防務高麗,朝廷給予了極大的支持,甚至以吉平倉作為遼東軍的供給給養,這才能夠讓遼東軍養的膘肥馬壯。
如今秦國不可能再給予遼東任何支援,僅靠遼東一道的資源,長期維持數目龐大的軍隊,自然是極其困難。
而且河北青天王勢力向東蔓延,與遼東軍勢若水火,定武坐山觀虎斗,扼守要害,坐視遼東與青天王互相消耗。
時間拖得越長,無論是對西北還是遼東,都是極為不利,等到時機成熟,秦國實力強大起來,而楚歡和赤練電實力衰弱之后,定武再猛出重拳,一統北方,繼而南進,定點乾坤,秦國自然可以振興。
定武謀劃的十分周全,可是萬沒有想到,楚歡竟然以迅雷之勢破關而出,這就完全打亂了秦國的既定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