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武平府城內,定武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
雖然夷蠻兵這幾天已經停止了進攻,但是城頭的守軍卻還是能夠看到,夷蠻人正當著守軍的面,在城外大張旗鼓地制造攻城武器。
前番夷蠻軍三面攻城,可說是蠻軍到來之后規模最大的一次攻城戰,也是武平府城最為危急的一次攻城戰,如果不是夷蠻軍實在堅持不住,因為傷亡太過慘重而撤軍,定武也無法保證武平府城現在還在自己的手中。
抗擊外敵之時,滿城上下,確實是同仇敵愾。
夷蠻人制造出來的攻城武器,也確實對城墻造成了極大的破壞,許多地方都已經被砸出窟窿,甚至因此有許多地方塌陷下去。
武平府城雖然是北方最為堅固的城池之一,卻也無法與京城相比,若是換做普通的城池,以當時夷蠻人攻城的力度,城池早已經被攻破,武平府城雖然最終守住,但是城墻卻還是被破壞的十分嚴重,而定武知道夷蠻人并不甘心就此退兵,他們在城下大興土木,繼續制造攻城武器,顯然是為了積攢力量進行下一次的攻勢。
定武實在不能確定,當蠻軍下一次攻城的時候,城池是否還能守得住。
他已經征調了城中的工匠,加快速度修復被摧毀的城墻,此外繼續收集橫木、燃油,以做好應付蠻軍下一場攻城的準備。
外患雖然可以憑著堅韌的意志抵抗到底,可是武平府城內的內患,卻讓定武頭疼不已。
正如馬宏所預料,城中已經開始因為糧食的問題而出現了嚴重的騷亂。
馬宏按照定武的囑咐,幾乎是從城中的巨賈士紳手中搶奪糧食,至若城中的糧店,自然也都被官軍收繳一空,美其名曰只是朝廷暫時接糧,等擊退夷蠻人,將會數倍償還,利用各種手段,也確實因此而囤積了一批軍糧,如果僅是支撐守軍之用,倒還可以勉強支撐一段時間。
但是城中黎民百姓卻有三十多萬之眾,糧食問題已經成為武平府城最為嚴重的問題,在夷蠻人發起的那次進攻之前,城中就開始有大批的百姓斷糧,這幾日情勢便愈發地顯得嚴峻,雖然定武為了保障城中秩序的井然,神衣衛以及城中為數不多的衙差都在維持城中秩序,但卻還是阻止不了一些被饑餓所逼迫的百姓沖進士紳豪富之家搶奪糧食。
城中的糧店已經無糧可售,而百姓卻又嚴重缺糧,對于大部分不明真相的百姓來說,糧店關門,無非是那些巨賈豪紳將糧食收藏起來,買賣皆在自愿,若是換做從前,糧店關門固然也會引起城中的騷亂,但卻也不至于讓事情失控,可是如今武平府被圍困,進出不得,能夠活命的糧食,只能是在那些糧商的手中,糧店關門,也就等若是斷了百姓的活路,城中已經連續不斷出現百姓被活活餓死的慘象,一些人再也忍受不住的饑餓的折磨,領著百姓沖進城中士紳的宅邸,大肆搶奪。
雖然定武出動人手盡量維持秩序,但是這種情況,卻實在是讓人為難至極,如果不對百姓進行管制,騷亂將會鬧的越來越大,可是如果在這種時候利用武力鎮壓百姓,只能是適得其反,夷蠻人如今就在城外虎視眈眈,若是城中因為鎮壓出現大動亂,不用夷蠻人攻過來,武平府城自己便要毀滅。
情勢危急,軍糧也已經所剩無幾,定武為了暫時平息城內的暴亂,只能是從軍糧之中調撥一部分,設立粥鋪,暫時救濟城內的百姓,可是從軍糧之中抽調糧食,實在是杯水車薪,就算將所有軍糧拿出來,也撐不了幾天,更可怕的是,一旦糧食告竭,守城的兵士一旦無糧可食,他們就算有心殺敵,卻也無法再堅持下去。
更讓定武頭疼的是,調撥出軍糧,暫時安撫城中百姓,但是大批的城中士紳卻是紛紛找到戶部衙門,讓戶部撥糧。
這些士紳的存糧被馬宏征集,非常之時,士紳們也知道無可奈何,除了留有家中口糧,大部分的糧食都被征集走,但是許多的士紳被城中百姓哄搶之后,連自家剩下的口糧也都是被洗劫一空,如今城中這樣的形勢,他們當然不敢去找尋百姓要回糧食,只能帶著人往戶部討要糧食。
戶部衙門前黑壓壓一片人,成百上千的士紳都是蜂擁而至,有些士紳甚至已經帶著自家為數不多的壯丁護院,前來討要糧食,情勢便變的愈發的危急。
連續兩天,馬宏辦公之所被為了個水泄不通,大門緊閉,后來士紳們實在受不了,竟是撞門翻墻,沖進衙門內,馬宏當初是親自帶人征集糧草,誰都知道他的大名,眾人沖進衙門之內,如今也顧不得其他,抓住了衙門里辦差的官吏,逼問馬宏的下落。
城中士紳怒不可遏之際,馬宏卻已經跑到了定武所在的指揮處,戰戰兢兢跪在定武面前,只求皇帝能夠出面平息這場事端。
定武心中很清楚,城中百姓已經亂了,如果這些士紳再亂起來,大肆蠱惑,那么自己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無力回天。
“啟稟圣上,外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他們說要朝廷歸還糧食。”軒轅紹進來之后,神色冷峻。
馬宏聞言,卻是吃了一驚,卻不想那些士紳竟然找到皇帝這里來。
“圣上,這幫士紳自私自利,不知與國共患難,在這種時候,竟然還要生出事端,臣請圣上將帶頭的抓進大獄,殺雞儆猴,讓他們不敢如此放肆。”馬宏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他是戶部尚書,如今城中出現糧荒,他自然是脫不了干系。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馬宏不是神仙,變不出糧食來,如果不是因為西北軍,安邑和西山道都會有糧食運送過來,填補河西的糧倉,但是西北一出關,河西的糧道便已經斷絕,當時馬宏就知道大事不妙,沒有糧食的來源,他根本無能為力。
定武神情冷峻,沉默片刻,終于問道:“馬愛卿,是不是再沒有其他法子?”
馬宏抬起衣袖擦拭額頭冷汗,苦笑道:“圣上,城中的糧食只有那么多,城池被圍,且不說外面已經沒有糧食的來源,就算真的有糧食,也已經無法運進城內。臣之前已經說過,城中的糧食只能夠讓守軍堅持一陣子,無法顧及城中數十萬百姓,可是他們也都要吃糧活命,一旦缺糧,必然會生出事端來......,臣已經是無能為力,而且.....而且以臣的估計,形勢只會越來越惡劣,圣上目下可以調出軍糧暫時穩住城中百姓,但就算將所有的軍糧拿出來,要供應幾十萬人,根本撐不了幾天,到了那個時候,守軍無糧,根本無法戰斗,而百姓無糧,騷亂就會更加的嚴重.....!”
“如今外面有一大群人正要找朕討回糧食,你可有什么法子讓他們散去?”定武淡淡問道。
馬宏搖頭道:“臣以為無論如何勸說,他們.....他們都不會善罷甘休,臣.....臣覺得到了如今這個份上,只有.....只有殺幾個人,鎮一鎮他們。”
“朕若殺了人,只怕事情會變得更為混亂。”定武道。
馬宏抬頭看了定武一眼,張了張嘴,卻沒有話說出來。
定武自然是看在眼里,道:“你有什么話,盡管說來,朕早就說過,只要是一心為國事,便是說錯了,朕也不會怪罪。”
馬宏想了一下,似乎是下定決心,“圣上,臣.....臣請圣上突圍!”
“突圍?”定武一怔。
馬宏道:“夷蠻人久攻不退,臣以為他們是不攻下武平府城,就絕不會撤走。”
“你是覺得朕守不住武平府城?”
馬宏道:“城中缺糧,城外蠻軍咄咄逼人,臣以為能守到現在,圣上已經是武功居偉。可是有些事情,并非人力所能左右,臣.....臣也想守住城池,但是......!”
定武眼角微跳,卻沒有說話。
“蠻騎雖然兇悍,但是城中尚有戰馬千匹。”馬宏道:“近衛軍驍勇善戰,圣上只要率領千騎趁夜突圍,未必不能安全離開。若是圣上留守城池,等到城破之日,臣......!”說到這里,苦笑搖頭,卻沒有再說下去。
定武瞥了邊上的軒轅紹一眼,終于道:“朕說過,就算帝國真的要覆滅,朕也會堅持到最后。朕是大秦的天子,自然不能讓區區蠻族嚇的丟下子民和城池逃走。”
定武其實很清楚,雖然城中的百姓發起了騷亂,但是在此之前,城中百姓對于抵抗蠻族卻是同仇敵愾,房子拆掉,材料拿去守城,城中的百姓非但沒有怨言,而且冒著箭雨送到城樓,可是如果這個時候帶著精兵突圍,能否成功且不必說,但是只要自己帶兵一走,武平府城瞬間即破,城中的百姓,不問可知,必然都會倒在夷蠻人的屠刀之下。
“圣上,突圍出去,并非是懼怕。”馬宏道:“常言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圣上安然無恙,大秦就不會亡,圣上突圍出去,大可以日后東山再起......!”
“不必說了。”定武打斷道:“朕只想知道,外面這些人,該如何應對?”
馬宏低下頭,沉默許久,終是抬頭,苦笑道:“臣明白了。”
“你明白?”
“其實臣早就明白。”馬宏嘆道:“當初圣上讓臣出面征集糧草,雖然是圣意,但卻只給了口諭,并無圣旨......,臣當時就想到遲早會有這樣一天。是臣出面征討糧食,也是臣向他們保證償還糧食,如今這些人逼到這里,還是沖著臣來,只要圣上下旨,將臣處死,或許能夠暫時消解他們的氣怨。”
定武凝視著馬宏,片刻之后,終于輕嘆道:“馬愛卿,你可愿意為朕解憂?”
“臣確實不想死,可是到了如今,臣不死也只怕不成了。”馬宏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的這顆腦袋,圣上一道旨意,便可以摘下。只是臣還是想說,武平府城已經守不住,圣上若要東山再起,只能突圍出去......!”
他在官場上逢迎拍馬,步步高升,可是到了如今,知道必死無疑,不知為何,卻并不如何的驚怕,自從上次定武派下差事來,馬宏就日夜驚懼,知道遲早難逃一死,可是事到臨頭,心下倒似乎有一陣解脫之感。
他朝著定武叩了幾個頭,這才起身,看了軒轅紹一眼,猶豫了一下,終是道:“軒轅統領,還勞你綁我出去,也好給他們一個解釋。”
軒轅紹看向定武,定武猶豫了一下,微微頷首,軒轅紹終是領人進來,將馬宏綁縛起來。
馬宏臉色微有些蒼白,苦笑著轉身便走,軒轅紹跟在身后,走出幾步,馬宏停住腳步,忽然回頭,嘆道:“圣上,你是個好皇帝,只可惜.....!”似乎想說什么,終究沒有說出口,緩步走出了大門。
望著馬宏離開的身影,一陣疲倦感襲遍定武的全身。
他用手臂杵著額頭,微閉雙眼,許久之后,軒轅紹終是回來,只以為定武已經睡著,輕步走到一邊,并沒有打擾,定武卻已經輕聲問道:“他死了?”
“臣已經向他們說明,是馬宏矯詔,先前貪墨糧餉,無法彌補倉庫,所以才會欺君罔上,假傳旨意強征錢糧。”軒轅紹恭敬道:“臣已經下令將馬宏處決,告訴他們,雖然是馬宏假傳圣旨,但是朝廷依然會按照數倍的錢糧償還他們。”
“他們就這樣走了?”
“臣告訴他們,朝廷還存有不少錢糧,但是如今城池被圍,只有擊退蠻軍,才能取得錢糧。”軒轅紹道:“臣讓他們再支撐幾天,很快蠻軍就會支撐不住退兵.....,臣當眾砍了馬宏腦袋,卻也是鎮住了他們,暫時他們還不至于鬧的太兇。”
定武嘆道:“難為你了。”
軒轅紹道:“臣并不為難,可是......馬宏說的不錯,騷動可以壓制一時,但是時間一長,還是會出亂子。”
“快了......!”定武雙手扣在一起,“朕與突施,誰勝誰負,很快就有結果,也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便在此時,外面傳來一個聲音:“啟稟圣上,城中出現異象。”話聲之中,一道人影如同鬼魅出現在門前,雖然他身著灰色衣襟,但是軒轅紹看到他腰間佩帶的腰刀,便知道是神衣衛。
神衣衛四大千戶如今死的死傷的傷,沒有一個在定武身邊,負責城中神衣衛的,如今卻是神衣百戶趙子鼠。
“何事?”定武抬頭皺眉問道,能讓神衣衛突然過來稟報的事情,自然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