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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另有差事

  雖說現下未必是同路人,但此言既是燕王提起,想來必有看法,多聽一聽總沒有壞處。

  “云守備方才之言,正也是本王想說的。”燕王看著二人,直言道:“而不必本王多言,想必二位也能想得到皇上所圖不外乎是許家軍的兵權。”

  聽得此言,云六微微攥緊了仍有些無力的拳。

  他與秦五不同,將軍大約是覺得他多少還有些腦子,故而私下不時也會同他說些什么——

  兵權之事,將軍也提過。

  在去年之前,將軍不止一次動過將兵權交給皇帝的念頭,甚至就要打算付諸行動了——

  而在那前后之際,想必將軍定然是察覺到了什么,因而改變了主意。

  現下看來,這兵權得虧是沒交……

  否則依照皇帝這表里不一、趕盡殺絕的狠毒做派來看,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將軍怕是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了!

  “將軍病重之事已經傳開,想來宮中必然是認定了將軍此時已經不在了……”燕王細分析著,道:“而如今將軍尚在,于他們而言這便是最大的變數與阻礙,如此之下,奉旨前來的欽差多半也翻不出太大浪花——縱然是想要拿走兵權,在這東元城中,寡不敵眾,他們也斷不敢硬來。”

  云六認同地點頭,并道:“但兵權,是絕不能交的。”

  “沒錯,所以最關鍵之處便在于如何見招拆招,絕不可留給對方任何借題發揮、或是以抗旨之罪發作的可能。”

  事到如今,抗旨與否,實際上已經并不重要了。

  甚至正如秦五所言——真鬧起來,殺了便是。

  但明面上必須要先穩住局面,因為只有如此,才可最大限度地保證京中鎮國公府的安穩。

  皇權二字足以壓過一切,表面功夫做好了,也并非毫無用處。退一萬步說,至少不能主動送上可讓皇帝對許家人動手的名目。

  秦五聽得腦子有些發暈。

  說白了就是得先智取唄?

  而眾所周知,但凡跟“智”之一字沾邊兒的,基本就同他沒什么關系了。

  秦五認命地站在一旁,聽云六和燕王細說了近一個時辰之久。

  從書房出來后,云六徐徐吐出了一口氣。

  秦五看向他:“怎么?沒把握?”

  在他看來已沒什么好怕的。

  ——只要將軍沒事,那他就什么都不怕。

  不但不怕,還渾身是勁兒!

  “倒不是,正如王爺所言,隨機應變謹慎行事即可。”云六若有所思:“我就是在想,將軍何時能醒來……”

  從今晚同燕王這番談話里,他已經隱隱能夠預料到將軍接下來可能要走的路了……

  而燕王此次之所以親自來東元,怕是有要緊事要同將軍商議——

  只是不知將軍到時會如何選?

  “裘神醫說了,少則十余日,多則一月余皆是有可能的。”秦五道:“這段時日咱們且好好替將軍頂著就是!”

  云六點頭。

  是,好好頂著,撐著。

  至于將軍醒來之后的選擇……

  無論將軍如何選,他們且跟著干就是了——管它什么刀山火海,只要有將軍在,便沒有什么是踏不平的!

  云六這廂正兀自心潮澎湃,然下一瞬,卻被秦五一個轉身背了起來。

  “這般扶著走,還不知要走到幾時,倒還不如背著來得省事!”秦五一貫急躁。

  被背著的云六卻不禁覺著,倘若這老大兒再年輕些,他的養老之事似乎也就果真不必發愁了……?

  如此不過六七日,周侍郎一行人便抵達了東元城。

  稍作歇息安頓之后,周侍郎便去看望了鎮國公。

  “如今大夫怎么說?”

  看著躺在床榻之上雙目緊閉的老人,周侍郎心中微緊,生出極重的擔憂來。

  “大夫說我家將軍并無大礙,用不了多久便可轉醒痊愈。”秦五在旁答道。

  并無大礙?

  “……”周侍郎沉默了一瞬。

  秦副將這是不肯面對現實,還是故意說給他和越培聽的?

  國公這般模樣,究竟哪里像是并無大礙的樣子?

  但他也只能回以一句:“如此便好……”

  站在他身側的越培微微瞇了瞇眼睛,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鎮國公竟然還活著嗎?

  可夏首輔分明說過,待他抵達東元時,鎮國公定早已喪命……

  而現下床上躺著的人,雖說虛弱消瘦,卻也的確尚有生息,莫不是使了什么法子,在拖著最后一口氣?

  可即便如此,無疑也要多出許多麻煩來……

  周侍郎又關切地問了些其它,留下了奉命帶來的補品藥材之后,便也未有久待:“如此便不打攪國公靜養了,本官明日再來探望。”

  守在床邊的許昀抬手施禮,“周大人慢走。”

  又命了身側仆從相送。

  一行人剛走出院子,今日才剛到沒多久的許明時便跪倒在了床邊,啞著聲音問道:“秦五叔……祖父究竟還有多少日子?”

  秦五認真算了算,才答道:“少則兩三日,多則……”

  說著,聲音忽地一頓。

  不對,什么叫究竟還有多少日子?

  公子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傻孩子,胡說什么呢。”許昀在旁笑嘆口氣,道:“莫非你當你秦五叔方才是在說假話?”

  許明時哭意一頓,看向秦五的——難道不是嗎?

  “公子莫要擔心,將軍體內之毒已解,如今已是轉醒在望。此乃神醫親口所言,絕不會有假,且屬下也親眼瞧著將軍的情況的確在日漸轉好。”秦五道:“對了,神醫前兩日還說了,需得多陪將軍說說話,若能喚醒將軍的意識,或更利于早日醒來。”

  許明時聽得一怔之后,眼中頓時有了光彩。

  祖父當真已經化險為夷,就快要醒了?!

  且,多陪著說說話?

  哦,他就說秦五叔的嗓子怎么啞成了這樣……

  他還當是哭的呢——須知連秦五叔這等錚錚鐵漢都哭成這樣,他難免忍不住要凈往壞處想了。

  此時又聽秦五說著:“說來昨日屬下陪著將軍說話時,將軍還有了反應來著——”

  有意避開周侍郎等人,剛從隔間里出來的云六聽得老兒子這句隱隱有些得意的話,不由抽了抽嘴角。

  將軍的確是有反應,他也親眼看到了——將軍皺了一下眉。

  畢竟誰能忍受耳旁一直有人不停地在說廢話?

  將軍也就是醒不來——

  但凡是能醒得過來的話,必是一腳將人踹出去了,叫人有多遠滾多遠了。

  “照此說來,祖父想來應是能聽到我說話?”許明時連忙起身,抓住鎮國公一只溫熱的大手,喚道:“祖父,是孫兒,孫兒來找您了……”

  “我昨日便試過了,這等平淡無奇的尋常之言,估摸著是沒什么用處……”許昀抄著長衫衣袖,在侄子身邊思索著小聲道:“不然咱們說說你姐姐的事情?編個假話,便說你姐姐在京中出了事,拿來刺激刺激你祖父?”

“……”許明時轉頭看向自家二叔,那眼神顯然在問——確定要這么干嗎  他想勸二叔謹慎考慮。

  在侄子的注視詢問之下,許昀可恥地動搖了。

  怕只怕父親不僅能醒來……

  甚至還能坐起來掄他一耳光……

  “我細想了想,這法子似乎有些不大妥當……現下正是多事之秋,著實不宜說這等不吉利的假話。”許昀干笑一聲,已是自行否決了:“且這刺激想來也不好太大,否則只怕弄巧成拙,別再叫父親氣血攻心……罷了,我再另想它法。”

  許明時點頭。

  二叔能及時懸崖勒馬自是最好,畢竟他也很怕被連累。

  便是連一旁的秦五也暗暗松了口氣,足可見這想法的危險程度了。

  既是奉旨前來探望,周侍郎等人亦是在此議事館中臨時安置了下來。

  自鎮國公處離開之后,周侍郎的心情便尤為凝重。

  國公此時那般模樣,又豈會只是患病那么簡單……

  想到來之前在京中聽到的諸多流言,周侍郎的心更是寒了幾分。

  帝王手段,若為江山百姓計,自是無可厚非……

  可當今圣上又是為了什么?

  而無論是出于何等思量,選擇用此陰毒的手段來對付一位立功無數的忠直老臣,都不免叫人不齒且寒心。

  有這樣的君王,大慶當真還能長久嗎?

  想到方才所見躺在那里的老人,周侍郎憂心忡忡。

  若皇上果真有意要置國公于死地,那國公此番恐怕是兇多吉少……

  周侍郎低低嘆了口氣。

  外人只知他與許縉乃是好友,卻無人知曉他與鎮國公之間實則還另有著一重關系在——

  想當初天下初平定時,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家中貧寒至一度需要乞討方能度日,但在那之前,他和同村的孩子卻依舊有書讀,且這一讀便是五年。

  他從教書的先生口中得知,這間私塾背后,是許將軍的授意。

  他也曾見過年輕時的許將軍,彼時應是行軍路過,許將軍順道來了私塾,還夸他字寫得好——“老子雖不識字,但好壞還是看得出的,你這小子,日后必有大出息!”

  之后,大慶建朝,正是用人之際,遂下令開科取士。

  他入京趕考的盤纏,也是許家命人送來的。

  考中之后,他欲暗中拜見將軍,卻遭了拒絕,只叫人傳話,而那句話再簡單不過,只四字而已——好好做官。

  他一直牢記這個交待,雖不敢自詡毫無違背做到十分,但心中因這段往事與恩情,也始終有把尺子在。

  這些年來,將軍從未叫他做過任何事,仿佛根本不曾將當初之事放在心上。

  他知道,如他這般人,定還有許多。

  將軍行好事,真正是不圖回報的——

  而他亦曾聽好友許縉說過,許家家訓中便有一句:家中所成,時也運也,天下運氣,唯此而已,既占之,需報之,但行好事,當己分內。

  當時他聽罷便明白了。

  然施恩之人將相助當做分內之事,受人恩惠者卻不可不心存感激。

  他待許將軍的感激與敬佩,多年來從未減少過半分。

  若是可以,他自當愿替將軍做些什么,可現下這般情形,他又能做些什么?

  周侍郎在書房中踱步片刻后,到底喚來了心腹仆從,交待道:“使人暗中去尋許二老爺,便說若有本官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只管開口,于公事之外,本官也定會盡力而為……記住,傳話時需避開越培的人,萬不可聲張。”

  “是,小人明白。”

  看著仆人離開書房,周侍郎眉眼間的憂心仍未淡去。

  他自知力微,且非獨身一人,一應家眷且都尚在京中,縱然有心相助,卻也須再三謹慎……

  現下只盼國公能吉人天相,得上天庇佑了……

  “大人。

  有下人走了進來,通傳道:“越千總前來求見。”

  越培?

  周侍郎眉心微動,很快斂去面上神色,道:“讓人進來。”

  “是。”

  仆人折身出去,很快便有一道年輕的男子身影走了進來。

  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身上的千總兵服將身形襯得愈發挺拔,膚色微黑,五官偏向硬朗,濃眉星眸,稱得上俊朗。右手之中,握著一只黃花梨細長匣子。

  而此人究竟是誰的人,此番又是奉誰的命,周侍郎心中再清楚不過。

  可這一路上,對方并未同他多說過其它,看似只在做分內之事而已。

  正因此,此時對方突然找來,才叫周侍郎心有猜測……

  “方才去探望鎮國公,想必周大人應當也看出來了——”書房中沒有第三人在,越培的語氣雖尚算恭敬,卻多了份人前沒有的底氣。

  他看著周侍郎,直言道:“國公的情況看起來著實不妙,想來不過是拿藥吊著一口氣罷了,然而如此終非是長久之計。”

  周侍郎不動聲色:“國公的病,自有大夫照看,本官雖是奉陛下之命前來,于病理之事上卻也插不上手,現下亦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這是自然。”越培道:“但陛下交待的差事不容耽誤。”

  “差事?”周侍郎佯裝一無所知,問道:“陛下還交待了什么差事?”

  越培將手中長匣遞上:“周大人一看便知。”

  周侍郎面上掛著半真半假的疑惑,將匣子接過并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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