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產線進行司法鑒定的那陣子沒有開庭,蔣凡晞趕緊抽空去深圳,案子則由唐熠和侯律師盯著。
彼時是九月中旬,剛過完中秋,北京的夜晨已經有了涼意,深圳卻還熱得跟蒸籠一樣。
蔣凡晞出了機場,打車去廠家附近的酒店辦了入住,把行李安置好,立刻去廠家那邊和任泫寒匯合。
偌大的廠方里,生產線上吊裝著一臺臺裝到一半的陪護機器人芯體,任泫寒單手捧著筆電,指著上頭的工藝圖跟廠方技術員說著什么。
蔣凡晞走過去,還沒說話,廠方技術員看到她,客氣道:“蔣總您來了?”
任泫寒也轉頭看來,對她笑了下:“幾點下飛機的?”
“十點。”
一個月沒見,蔣凡晞感覺他瘦了一大圈,之前的少年感不見了,多了些許滄桑。
她內疚道:“這一個月很忙吧?”
任泫寒笑笑:“還行。”
他跟技術員打了個招呼:“那就先按照我說的處理,過后看效果怎么樣再說。”
說完,示意著蔣凡晞到一旁說話。
“APEX的案子進展到什么程度了?”
蔣凡晞說:“唐熠找了個專門處理這種官司的律師,開了幾次庭,大概都在走程序的感覺。然后這兩天鑒定專家去盛華拆那三條產線進行司法鑒定,據說要十幾個工作日,所以我趕緊過來和你換換。”
任泫寒蹙眉:“進行司法鑒定的話……”
蔣凡晞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即使她在心里告訴過自己,不讓任泫寒受她案子的影響,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跟他說太多,或者報喜不報憂,可面對最信任的創業伙伴,她還是難以抑制地流露出糾結的情緒。
“我自己在這一行這么多年了,最清楚偷人家的技術到頭來毀的只有自己,所以我不會去當小偷,我也相信司法鑒定的結果會還我一個公道。可是……”
廠房里很悶,蔣凡晞后背汗濕了一大塊,額上也熱汗直冒。
任泫寒從休閑褲口袋里摸出一片獨立包裝的濕紙巾給她。
蔣凡晞接過,拆開擦了擦額上的汗,拿手扇風:“我最近反思了很多——當初其實不應該幫盛華改那三條產線,雖然我沒用APEX的技術,但當時思考問題的方向確實有問題。”
這些話,她沒跟唐熠提過。
在唐熠當時的立場和位置,他有他的考量,事已至此,她也就不說這些增加他的負擔了。
車間里偶有廠方的人進進出出,環境也悶熱,任泫寒抬手看一眼腕表,說:“午飯時間快到了,我們邊吃邊聊。”
倆人去了附近一家小餐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工業區大多11點半才下班,他們早到了一二十分鐘,餐館里沒什么人,冷氣很足,自助臺上的冷熱葷素菜剛出鍋,新鮮又美味。
蔣凡晞打了白米飯,取了兩葷兩素放在餐盤里,又拿了一份燉罐,這才跟任泫寒一起坐下,準備吃飯。
“你當初決定為盛華改產線之前,知道那是高仿的嗎?”任泫寒把拆開的一次性餐具遞給她,口氣相當平和,“如果不知道,就不要自責了。”
蔣凡晞嘆氣:“知道。我第一次看到設備的外觀,就覺得眼熟了。后來人進去產線內部拍照細細做了對比,才確定這是高仿的設備。”
任泫寒一時無言,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蔣凡晞補充:“我當天就匯報給唐熠知道,也跟他說做不了,但他很快從美國回來,跟我重新談了報酬……我當時想賺錢,所以就接了這個工作。”
“唐熠知道你之前是這三條產線的設計師之一嗎?”
蔣凡晞搖頭:“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沒問過他。不過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她知道任泫寒在懷疑唐熠當初只是利用自己,但在她看來,唐熠一開始抱著什么樣的心思都已經不重要了。
那時,唐熠作為盛華集團的CEO,為了解決技術上的難題,付出酬勞給她,要她為他解決麻煩,很正常。
只要他們相愛后,唐熠對她是真心的,不再利用她就可以了。
“你和唐熠,現在是什么情況?”
任泫寒不經意間忽然問了一句,蔣凡晞回神:“我們決定結婚了,等這個案子結束,就去辦手續。”
任泫寒拿在手中的湯匙登時就那么固定住了。
蔣凡晞正準備夾菜,看過來,尷尬地笑了下:
“我之前跟他分手,也有點意氣用事,或者說在那個特定的環境因為遇到一些打擊沒能說服自己熬過去,所以才分手。后來回國了,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反而能在理性的狀態下審視自己的感情觀。”
任泫寒將湯匙重新放到燉罐里:“你的感情觀是怎么樣的?”
蔣凡晞思考幾秒,說:“合適、相愛的時候,好好在一起;不合適了,不愛了,那就分開。”
任泫寒不置可否。
他覺得蔣凡晞現在還不適合走入婚姻,但他同時也了解蔣凡晞的脾氣,便沒再多言,轉而說:
“年輕的時候做錯事不可怕,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和歲月去反省補救、去敬畏這個錯誤,也能在這未來長長的人生旅途里,時刻告誡自己守住初心。”
他似乎是在說蔣凡晞為盛華改產線是個錯誤,又似乎在回應她的感情觀。但不管是哪一種,都給了蔣凡晞積極的心理暗示。
是的,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敬畏錯誤,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同樣的錯誤,最終帶來糟糕的結果。
結束午餐,蔣凡晞回到車間,開始投入安安2.0和全全2.0的內芯量產工作。
國慶前幾天,侯律師打電話跟她說,司法鑒定已經做完了,9月29日開庭宣判,要她務必回北京一趟。
蔣凡晞一看時間,最遲后天晚上就得回到北京,忙和任泫寒把工作交接了一下,9月28日搭傍晚的飛機回北京。
唐熠去機場接她,一上車,就笑說:“我本來還打算你國慶不回北京的話,帶你爸媽去深圳看你。”
她見唐熠口氣輕松,不免就聯想到他或許已經提前知道了鑒定結果,試探道:“鑒定結果既然出來了,侯律師有打聽到什么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