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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猛獸

  “我剛來美國那幾年,被白人挑釁過,被黑人攻擊過。”

  唐熠像被拖入無邊的黑暗一般,聲音愈加消沉:“一開始,我跟他們打架、硬拼,經常被打到渾身是傷。”

  蔣凡晞捂住嘴巴,雙眸蒙上濕意:“那你爸知道嗎?他沒有想辦法保護你嗎?”

  “沒有,”唐熠搖頭,“他說——能永遠保護你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你無法在叢林里廝殺、建立屬于自己的安全領地,那你干脆去死,因為只有死路一條。”

  “天啊!”蔣凡晞哭了,“他怎么這樣啊?!”

  唐熠卻笑了。一手操控著方向盤,另一手揉著她的臉,用指腹捻去她眼下的淚花。

  “他說,要想不被欺負,要想好好活著,只有一個辦法——成為強者,把那些欺負我、對我有威脅的人全都除掉。動手之前,先分析局勢。對方如果單槍匹馬、沒有回擊能力,直接做掉;對方如果有能力報復回來、如果有同伙,那就不要當場硬拼,來暗的,用手段逼到他自取滅亡。”

  蔣凡晞傻眼,神色復雜地望著唐熠冷峻的側臉。

  “暴力行為一般需要負刑事責任的,報警把那些壞人抓起來坐牢不就行了?為什么要……把人逼死?”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見到唐世明真人,會覺得害怕和瘆人了。

  因為唐世明渾身散發著鬣狗一樣的氣質——鬣狗個頭不大,卻是除了獅子之外最強悍的動物。它能從獅子、獵豹手中奪走獵物,甚至殺了獅子。

  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里,個頭不大卻擁有超強攻擊力的動物,它對獵物的每一次捕殺、對同樣兇狠的對手的掠奪,都是經過長久、耐心的等待,然后一招斃命。

  在那些互相撕咬到血肉模糊的瞬間,它們仿佛忘記了自己會流血綻肉,疼痛并未使他們停下撕咬的步伐,因為不這樣,它們只能成為其他動物的獵物,被撕開血肉,掏空內臟,最后成為一堆森森白骨,與叢林里的土壤化為一體。

  如果唐世明是鬣狗,那唐熠……

  蔣凡晞不敢深想,低頭擺弄手機,掩飾自己的不安。

  她想起唐焌提到的“北美投資圈開膛手TY”,大拇指移到搜索app上,點開,終究是沒打出那幾個字。

  她不想因為網上亂七八糟的、并不客觀的傳聞而對TY有先入為主的印象。

  她把手機屏幕熄了,踟躇半晌,問:“開膛手TY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是開膛手?”

  唐熠似乎是已有心理準備,從容道:“開膛手杰克殺人之后,還要把被害者的內臟掏出來。他們給我取這么個外號,大概是覺得我不僅要那些企業死,還要掏空他們的內臟,認為我太絕了吧。”

  車窗外,夜色正濃。

  芝加哥的冬夜,狂風肆虐,一下一下拍打在車窗玻璃上,轉化成一聲聲凄哀的鳴叫。

  蔣凡晞不受控地發了個抖,心臟狂跳,久久都無法平息情緒。

  她已沒有心情再細問唐熠是如何掏空那些企業的內臟,更不想站在道德制高點批判唐熠的行為是否正確、是否人道。

  叢林法則向來如此,優勝劣汰、弱肉強食,唐熠不拿“冷血”當武器,不用等到被叢林淘汰,便會先死在唐焌的拳頭下。

  如果可以選擇,唐熠大概也不會想成為這樣的“強者”。他的歸宿,似乎在20年前那一場關于撫養權糾紛的審判里,就已經提前書寫好了。

  這20年來,他咬著牙、含著淚,帶著對母親、對故鄉的思念,在美國這個叢林社會里踽踽獨行著、廝殺著。他也許血肉模糊過,也許崩潰過,但他沒有選擇。

  蔣凡晞吸了吸鼻子,扭頭看窗外飛馳而過的霓虹燈。

  她不想讓眼淚流下來,不斷往上轉著眼睛:“我懂你。”

  “是嗎?”唐熠口氣很淡,“說說看。”

  “你父親對你的影響應該挺深刻的。”蔣凡晞說,“我之前一直認為你只是不愛說話,性格比較深沉,現在想來,我那些看法還是膚淺了。”

  她吸著鼻子,咽了咽嗓子,繼續說:“我現在想來,你身上有陰暗的特質,一旦刺激源出現,這種特質就會像猛獸一樣,從你體內鉆出來。比如你哥哥的事情,我相信你之所以能把他的股份吃下來,一定是很早就開始布局,他一步步踏入你的局,最終成為甕中之鱉,任你宰割。”

  唐熠回頭看她一眼,竟然笑了。

  “所以呢,你怕我嗎?”他看回前路,“我有唐世明的基因,又經過他幾年言傳身教,也許我最后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蔣凡晞竟然從他聲音里聽出了絕望。

  她握住他放在換擋桿上的手。他的手很冰很冰,像他的聲音那樣。

  “我常常有一種割裂感,大概是因為14歲之前,我所受到的教育是與人為善;可14歲之后,這種觀念被顛覆了。”

  “哎,”蔣凡晞嘆氣,“你現在也不怎么和你爸接觸,能不能把他教你的那些通通忘掉?”

  唐熠苦笑:“大概不行吧。因為今天的我,是過去的經歷造就的。過去的事已成既定事實,今天的我只能這樣。”

  蔣凡晞不知道該怎么勸他了。

  每個人都在嘗試著與自己身上的劣質基因對抗,與原生家庭和解,可哪有那么容易?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幸福的人。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難以對他人名狀的痛,在無數齲齲獨行的日子里,一邊堅強著,一邊自愈著。

  這大概就是人生吧。

  不要回頭看,也不要想太多,帶著落幕無悔般的決心……往前走。

  回到公寓,唐熠一聲不吭進了書房,蔣凡晞做了點簡單的意面和沙拉,去喊他出來吃飯時,看到他站在書房斗柜前,手里拿著一個相框,細看之下,眼眶紅紅的。

  知道他想母親了,蔣凡晞沒有打擾他,悄悄退出書房。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在餐椅上坐下來,打算吃過晚餐就去洗澡,然后再給唐熠按摩一下肩頸和頭皮,舒緩他緊繃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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