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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海王令】

  仙人島靠南邊有稀稀落落幾處屋子,屋子旁邊是高高的棕櫚樹,茂密的棕櫚樹蔭下,圍坐著十幾名海匪,坐在正中的,正是素有野心成為第二個東海王的冷照。

  “你們知不知道島主現在在做什么?”冷照靠坐著樹干,手中把玩這一把匕首,一臉冷笑地問道。

  一名海匪立刻道:“冷二哥,剛才有兄弟過來報過,島主放了那個欽差,現如今正好酒好菜地伺候著,那些酒菜是我們平時都吃不上的,都倒進狗嘴里了。還有那個小海管,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島主對他看起來很尊敬,只是兄弟們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說什么。”

  冷照將匕首在自己的腮下抹了抹,淡淡道:“諸位兄弟,以你們之見,島主和那小海管在說些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才聽一人道:“莫不是在勸說那小海管寫封信交給官家,好讓官家掏銀子?”

  “這些活兒是我們做的,島主豈會去做?”立刻有人反駁道:“更何況真要寫信,為何不讓那欽差大官去寫,反倒讓一個小海管去寫?莫非那小海管比欽差還有用?”

  此言一出,眾人皆以為然。

  冷照抬頭看了看天,然后掃視眾人一遍,才緩緩道:“在場的,那都是冷照的生死弟兄,這些年來,島主身體不適,雖然出海主意是他拿,但是真正干活兒的,卻是我和弟兄們,我們那是出生入死抱成一團兒的兄弟,所以冷照說話,不避諱你們。”

  眾人都道:“冷二哥,咱們是弟兄,你說的話,我們都是聽的。”

  更有人道:“冷二哥,你但有所命,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我拼了自己性命,也是要聽你吩咐的。這仙人島幾百號人這幾年能吃上飯,那都是冷二哥賞的。”

  冷照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道:“這話不能這樣說,事兒是大伙兒一起拼命干的,兄弟們只是給冷照面子,聽從冷照吩咐,冷照是心存感激的。”頓了頓,他眼中劃過陰寒之色,冷聲道:“諸位兄弟,不是冷照目無島主,更不是冷照要褻瀆島主,而是……冷照以為,我們很有可能已經被島主出賣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變了顏色,面面相覷,一時寂然無聲。

  冷照看著眾人驚駭的臉色,淡淡一笑,道:“島主何等身份,竟與一個小小的海管在一起,而且還禮遇有加,你們不覺得這個小海管很有問題嗎?”他咬著牙,冷笑道:“想不到這次我竟是看走了眼。”

  “冷二哥,你是說那小海管身份不一般?”有頭腦反應快的人立刻醒悟過來:“那小海管是什么人?”

  冷照并沒有回答,只是對不遠處的一個人道:“七叔,您老以為那小海管會是什么人?”

  眾海匪頓時都將目光投了過去。

  在一棵高大的棕櫚樹下,一位四十余歲的半老老頭正坐在樹下抽著旱煙,他看起來極為消瘦,皮膚枯黃,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樣子,那雙無神的眼睛里空洞迷茫,就像對這個世道已經沒有半分留戀和關心,若說此人片刻之后有可能會尋死跳海,那人們十有八九會信。

  他只剩下一只胳膊,另一只齊肩而斷,是一個殘廢,身體和精神上雙重的殘廢。

  殘廢七叔抽著旱煙,并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望著一株鮮花發呆,所有人都看著他,更有不少人眼中微微顯露出不屑的神色。

  海風吹過,殘廢七叔稀稀落落的頭發隨風擺動,說不出的寂寞,說不出的悲哀。

  “杜老大自五歲起,便隨船出海,人過半生,在這大東海上,可說是了不起的人物,提到杜老大,那是響當當的名號。”七叔聲音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緩緩道:“杜老大十一歲殺人,幾十年來,還真未怕過誰。”

  杜老大自然就是如今的島主杜容海,眾人聽七叔這樣一說,豁然想到島主曾經的風光和威勢,禁不住都有些變了顏色,甚至有幾人眼中劃過驚恐。

  冷照皺皺眉頭,握著匕首的手兒更緊,但卻沒有說什么。

  “能讓杜老大禮遇的人,沒有幾個。”七叔依舊緩緩道,就像在訴說著故事一般:“他能對那個年紀輕輕的小海管禮遇有加,自然是他已經看出了那個小海管的身份,知道那個小海管不是他能夠得罪之人。”

  “他是誰?”冷照冷聲問道。

  七叔淡淡道:“東海之上,沒有杜老大怕的人物。就算是黑胡子,杜老大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是杜老大卻有一怕,他怕韓家!”

  “韓家?”

  “不錯。”七叔聲音肯定起來:“若是我沒有猜錯,你們這次抓來的那個小海管,十有八九是韓家的人,而且是韓家的直系子弟,否則杜老大也不會這么給面子,親自去賠罪。”

  冷照冷冷笑道:“看來真是我看走眼了,想不到那小子的來頭比那狗屁的欽差還要大。”

  “在我們而言,那小子就是東海的太子了。”七叔道:“韓家這一輩有四子二女,韓玄道的兩個兒子都在燕京,所以不會是其中之一。如今在東海有第四子和第五子,這小海管十有八九是其中之一了。”

  立刻有一名海匪問道:“七叔,你怎知島主看出了那小子的身份?島主有那么厲害?”

  七叔嘴角泛起怪異的弧線,淡淡道:“杜老大縱橫東海幾十年,當年東海最高時有幾十撥人馬,數千人,那中間被杜老大這幫人滅掉的可不少。他什么人沒見過,眼力界還是有的,要看出那小子的身份,對于杜老大來說,似乎并不算太難的事情。”

  冷照站起身來,邊走邊把玩著匕首,走到七叔身邊,才蹲下來,輕聲問道:“七叔,依你之見,島主會和那小子說些什么?”

  七叔看了冷照一眼,面無表情地道:“不知道!”

  “我知道。”冷照笑道:“島主日暮西山,知道自己在仙人島的位置漸漸不靈光,所以他想找一個靠山,一來養他的病,二來好頤養天年,而韓家恐怕就是他最好的靠山了。只要他投奔韓家,韓家必定是拱手相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安安樂樂地過他的下半輩子了。”

  七叔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張了張嘴,但終究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冷照冷笑一聲,繼續道:“當然,他要投靠韓家,總要獻些禮物,而這仙人島說不定就是他要獻的禮物。”他站起身來,一指在場眾海匪,冷聲道:“還有你們,這幫和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他早就看我們不順眼,所以他也一定會借著韓家的手,將我們全部除去,那樣,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眾海匪先是一驚,隨即互相竊竊私語,之后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憤慨之色。

  “冷二哥,你說我們該怎么做,我們聽你的。”一名海匪咬著牙,拎起手中的大刀,揮刀吼道,其他人有的立刻站起,也有的猶豫著最后還是站起來,都拿著刀,紛紛道:“冷二哥,我們聽你的。”

  “好,弟兄們給冷照面子,冷照就一句話,跟著冷照,有酒喝,有肉吃,有女人干!”冷照緊握匕首,沉聲道:“老子倒要看看,杜容海會如何給我們交待。”

  七叔咳嗽著,等緩過氣來,才淡淡道:“你們千萬別傷了那個韓家的子弟,否則你們將會面臨滅頂之災。”看了冷照一眼,道:“杜老大害怕韓家,就是因為韓家的海王令!”

  “海王令?”冷照皺起眉:“我小時候也聽父親說過這個名字,那海王令究竟是什么東西?”

  七叔抬起頭,望著遠方的大海,平靜地道:“那是契約,是我們海上人和韓家的契約。”

  眾海匪都有些疑惑,情不自禁圍攏過來。

  “你們也都知道,韓家祖上的東海王,當年可是蕩平東海,號令群雄,眾人都敬服于他,尊他為東海王。那個時候,東海四十三路人馬,都歸他麾下,那個時候,韓家甚至有爭霸天下的可能。”七叔抽了一口旱煙,那是最劣質的煙草,十分嗆人:“只是后來東海王與燕武王在東海煮酒盟約,投靠了燕武王,東海群雄大部分人都隨著東海王去了,卻有一小部分不甘愿為燕武王賣命,拒不投靠,于是東海群雄分道揚鑣,各自尋找出路。”

  冷照淡淡道:“我們冷家,自然是不屑投靠朝廷的。”

  “不過東海王當時與拒絕投靠燕武王的海上人立了誓約,海上人可以自謀生路,但卻不能上岸騷擾,更不能對韓家族人進行傷害,而韓家也會竭力保障海上人的活路,不會在朝廷的命令下對海上人趕盡殺絕,甚至在海上人有難的時候,適當出手相助。這是當年暗中立下的誓約,而海王令,就是誓約的見證,一旦有哪路海上人馬有違此約,韓家便可憑海王令召集其他各路海上人馬,群起攻之。”七叔說得很慢,所有人都認真地聽著:“記得十四年前的獨眼十三吧?那個時候,獨眼十三坐擁兩島,手底下有將近二十艘船,部眾更是五六百人,在整個東海,連我們仙人島都是忌憚的很。”

  眾海匪互相對視,都是微微點頭,顯然對那個“獨眼十三”的名聲都是知道的。

  “可是獨眼十三最終被韓家派出鎮撫軍以及聯絡六路海上人一起剿滅,兩座島嶼被殺的雞犬不寧,全軍覆沒,這事兒你們應該聽說過。”七叔抽著旱煙道。

  冷照冷冷道:“七叔,你的意思,那次是韓家出了海王令?”

  七叔點點頭。

  冷照冷笑道:“那這次韓家會不會出示海王令來對付我們仙人島?”

  眾匪頓時色變,他們可是知道韓家的利害,韓家手里的東海鎮撫軍,那就是海上閻王令,誰也惹不起,若真是要對付仙人島,仙人島只怕尸骨不存。

  “你們不用怕。”冷照緩緩道:“當初獨眼十三自以為是,勢力未盛,尚未收復所有海上人馬,便挑釁韓家,活該被滅。而且韓家派出鎮撫軍的時候,他還逞強,與韓家硬拼,怎能不亡?若是避開,這茫茫大東海,韓家未必就能滅了他。”

  這話一說,眾人雖然還有幾分恐懼,但是對這番話,卻是深以為然。

  冷照掃視中人一眼,繼續道:“如今事情已經很明顯,島主想將我們作為他投誠韓家的禮品,討好韓家的小太子,卻不顧我們的前程。你們如何抉擇,我不強勸,但是我冷照,絕不會坐以待斃!”

  立刻有人叫道:“冷二哥,我說過,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們跟著你。”

  “對,我們跟著你。”海匪們紛紛叫道:“就算韓家派人來,咱們離開這里就是,我就不信韓家會一直守在這里,大東海那么多島嶼,總有我們容身之地。”

  “冷二哥,你說吧,我們該怎么做。”

  冷照嘴角泛起笑意,緩緩道:“只要將那韓家小太子抓在手里,就是咱們的籌碼,韓家也就不會輕舉妄動。咱們用他先從韓家弄一大筆銀子,再讓他們韓家交出幾艘船來,那個時候,我們手里有了東西,茫茫大海,就任由我們馳騁了。”

  “可是……島主會同意嗎?”有人問道。

  “他會同意的。”冷照惡恨恨地道,眼中泛起殺機。

  七叔在旁淡淡道:“冷照,你的膽子比你的父親要大,心也比你父親狠。”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冷照淡淡道:“七叔,當年你隨島主出海,因為借用自家弟兄為肉盾躲過敵人一刀,害了自家弟兄性命,島主回島砍了你一條手,而且對你不聞不問,十二年了,你如同行尸走肉,他對你就不狠?你就不想出這口惡氣?”

  七叔眼中劃過極深邃的痛苦,聲音卻平靜:“我一個殘廢,幫不了你什么。”

  “或許是奇兵!”冷照道。

  “奇兵?”七叔抬頭看了冷照一眼,淡淡道:“也許……真是奇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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