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春日里的風兒很是和煦,韓漠和裴英侯離開東花廳,騎馬回返,行在寂靜的天河大街上,二人的馬匹一前一后,離的并不遠。
韓漠沒說話,裴英侯也就不敢問,兩人先是一陣沉默。
在裴英侯看來,這次討要餉銀的成功性實在很小,秀公主三年不發餉,自有其深思熟慮的盤算,總不會因為韓漠這樣一個年輕世家子弟找上門來就會改變她的初衷。
年輕人有干勁,有沖勁,這雖然是好事情,但是結果往往和設想的大大不一樣。
韓漠上任伊始,就為西花廳討要餉銀,對于這份干勁和魄力,裴英侯是贊賞的,但是一開始他就覺得這件事情的難度太大,雖說韓漠背后有韓氏家族的撐腰,但是要與皇族極為強大的秀公主過招,勝算實在不大。
正因如此,見到韓漠出來后一直在思索著什么,裴英侯便更是沉默不語。
“裴主事,我見到了秀公主!”韓漠忽然道。
裴英侯見韓漠主動提起,道:“大人,此事并就不是容易辦的事情,內庫拖了三年的事情,也不是朝夕之間就能作出決定的。”
他這是要給韓漠先行安慰,辦不成,也不能怪韓漠。
韓漠微微一笑,轉頭看著裴英侯,道:“這次你還真是猜錯了。”
“哦?大人的意思是?”
“這件事情,朝夕間便應該有結果的。”韓漠道:“我們現在可以回去等消息,要么等到的是銀子,要么等到的是……圣上的旨意!”
“圣上的旨意?”裴英侯并不清楚內情,不由有些疑惑。
韓漠淡淡笑道:“要么罷免我,要么裁撤西花廳……!”
裴英侯一怔,而后露出吃驚之色。
韓漠并沒有在這個問題是糾纏過多,還沒等裴英侯從驚訝中緩過來,他已經問道:“紅袖會用毒?上次在西市口,他用的是什么毒?”
裴英侯平復了一下心境,回道:“紅袖曾在一處藥劑司待過三年,對于藥物的制作和使用非常了解,而且她下毒的本事也是很高明,正因如此,她才有了紅蝎子這個代號……蝎子是毒物,所以這個代號放在紅袖的身上,那是很合適的。”
韓漠嘆了口氣,道:“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偏偏和這些毒物混在一起,還真是讓人心里發毛。”
裴英侯呵呵一笑,道:“大人別看紅袖年紀小,她現在算是西花廳的老手。從藥劑司出去時,她才十一歲,進入了四處,那時可是四處最小的吏員。”頓了頓,神情嚴肅起來:“公顏老曾說過,既然進了西花廳,就要忘記自己是誰,但卻要記著,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我們每殺一個人,或許就能多救一百個人。紅袖更是得到公顏老的親自教導,所以對于西花廳,沒有任何人敢懷疑她的忠誠,而且她的能力在這么多年來,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無論是刺探情報,暗殺破壞,跟蹤監視,她都是我西花廳一流的好手。”
韓漠點頭道:“這個我非常相信!”
“雖然西花廳目前人手不多,但是只要大人一聲令下,我等必將全力以赴。”裴英侯恭敬道:“其實西花廳也并不像外人看起來的那樣孱弱不堪。”
韓漠微笑道:“難道還藏了什么寶貝?”
裴英侯呵呵笑道:“寶貝倒是沒有的。”他催馬上前,離韓漠更緊,而后低聲道:“東花廳設立之后,幾年下來,將西花廳的事務全都接管過去,而且西花廳也有四五十人投奔在東花廳的門下。這批人,主要是駐外吏員,魏國和慶國都有,他們中間有不少人投奔東花廳是因為形勢所迫,如果有一天大人真要用上這些人,我們西花廳還是能夠聯絡上,而且他們中間應該有不少人還是對我西花廳很有感情的。”
韓漠聽到這個消息,不知為何,竟然是精神一振,他微一沉吟,忽地笑笑,道:“過了今天,看看我這個廳長的位置還能不能保住吧。”
二人回到西花廳后,韓漠徑自去了地下室,翻閱儲存在地下室的各類檔案,他很清楚,要想治理一個部門,就要先從根上徹底地了解這個部門,堆積在地下室那一架一架的檔案,無聲地訴說著西花廳幾十年的歷史,從里面完全可以窺清西花廳的全貌。
三十九年,占了燕國歷史的三分之一,從中不但能夠了解到西花廳的全貌,而且對于燕國的歷史甚至是其他各國的歷史也將有更清晰的認識這些歷史,當然不是那類冠冕堂皇掛在外面或者經過粉飾的歷史,那是充滿了丑惡,狡詐,陰險,敵對,卑鄙等等陰暗面的真實歷史。
西花廳的廳長若是在地下室里,那是沒有任何人會輕易過來打擾的,所以整整一個下午,韓漠吃著備好的點心,以穿越前曾經翻閱《金瓶梅《肉蒲團的勁頭,孜孜不倦地翻閱著地下室里的檔案。
西花廳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一部鮮血寫成的歷史。
檔案里清晰地記載著西花廳設立初期的那段艱苦日子,組織力不如敵國,戰斗力不如敵國,隱蔽性不如敵國,經驗更是比不上敵國,而挺過那段時期的關鍵,就是公顏老鐵血的紀律以及西花廳勇士們的奮不顧身。
在鮮血中成長,在鮮血中,花廳慢慢綻放!
檔案中清晰地將西花廳當年的敵人做了介紹,韓漠非常確信,檔案中的敵人,在這個世界上知道的人那是極少的。
韓漠記住了兩個暗黑機構。
他深信,如果自己一直在西花廳廳長的位置坐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要面對著兩個暗黑機構。
魏國的黑旗,慶國的紫衣衛!
韓漠從底下是走出,回到上面的辦公室時,這才發現,自中午進入地下室,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竟是在地下室不知不覺過了一下午。
他關上機關,伸了伸懶腰,雖然頗有些疲憊,但是一下午卻是得到了許多的信息,這讓他的心里很滿意,而這種滿意,也讓疲倦感淡了不少。
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就聽門外傳來裴英侯的聲音道:“大人,東花廳內務處銀錢司司長聶云前來拜見!”
“聶云?”韓漠立刻想起來,不就是那個收了自己銀子又被要回來的家伙嗎?原來他是東花廳銀錢司司長。
來的不是太監而是聶云,這讓韓漠很滿意。
出了門來,裴英侯臉上已經帶著微笑,恭敬道:“大人,聶云正在外面等候,沒有大人允許,我們沒有讓他進來。”
“這是規矩。”韓漠呵呵笑著:“來多久了?”
“只怕有一個時辰了。”裴英侯回道。
“一個人過來?”
“不是,五六個人護著一輛車子過來。”裴英侯道:“在橋頭等候。”
“一個時辰?”韓漠托著下巴,呵呵笑著:“也差不多了,讓聶云進來吧。”
他走出正廳,已經看到院子里有幾名西花廳的部眾,三名主事也在其中,見韓漠出來,眾人都是行禮,韓漠擺擺手,令人般了一張椅子過來,就放在大廳正門處,自己坐在上面,有人地望著前面的院門。
聶云進來時,表情很上無所見完全不同,一臉的謙恭,就連身子也是半躬著,韓漠看在眼里,只是嘆氣,從精神面貌來說,西花廳的人可比東花廳的人有骨氣的多。
聶云諂笑著,上前跪倒:“卑職參見韓廳長!”
他對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確實有一種恐懼感,在東花廳,這個年輕人當眾毆打穆信,在聶云看來,此事定然不能善了,秀公主一定會對韓漠有一番懲罰,誰知到了最后,秀公主不但沒有給予任何懲罰,還派自己送來拖欠了三年的餉銀,這讓他實在感到震驚,震驚之后,便是對這個小閻王的無比畏懼。
聶云是秀公主一手提拔起來,他的最大才能便是理財,至于跟蹤暗殺這些活兒,并不是他的強項。
“原來是聶司長。”韓漠微笑道:“天都要黑了,不知你前來有何指教啊?”
“不敢不敢!”聶云連聲道:“卑職奉了我們廳長之命,送來西花廳的餉銀,共計是兩千三百兩,如今正在外面的車子里,還請韓廳長派人查收!”
豁然間,院子里的西花廳部眾頓時顯出奇怪的神色。
那是一種不敢置信的神情,而其間又帶著難以壓制的喜悅和興奮,他們都是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他們的廳長大人。
就連一直很冷淡的李固,也是神情吃驚,望向韓漠。
“裴主事,帶人去點銀子。”韓漠向裴英侯吩咐道。
裴英侯帶著笑意,答應一聲,領人出去。
韓漠這才向聶云笑道:“聶司長,那可多謝你了。唔,本官這也沒什么好招待的,辦了差事,本官就不留你了。是了,回去向你們穆主事帶個話,日后西花廳的餉銀,還要他費心了,改日本官會請他……喝茶!”
聶云感受到西花廳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立刻道:“是是是,卑職謹記!”
清點完銀子,拉入了西花廳,韓漠也不耽擱,立刻讓裴英侯統計出各人的餉銀,然后當場便將拖欠眾人三年的銀子一次性下發了下去。
西花廳部眾的餉銀并不算高,最高的裴英侯,每個月也不過五兩銀子,大部分都是四兩銀子的俸祿,所以三年下來,十多個人所得的餉銀也不到兩千兩,還剩下數百兩銀子,直接劃進了內務處,這也是幾年來,西花廳內務處頭一次有調轉的銀子在賬面上。
“本官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是有一點本官可以保證,身在其位必謀其職,這是本官對各位的承諾,也是本官希望諸位能做到的。”等到聶云帶人離開,韓漠召集僅有的十三名部下,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很平靜地對眾人道:“公顏老留下的東西,我不會有一絲改變,因為時間證明過公顏老的東西是對西花廳有用的。”
“大人英明!”眾人齊聲道。
雖然不能徹底讓這幫人信服,但是毫無疑問,餉銀事件,已經拉近了西花廳和韓漠之間的關系,至少大家都覺得,這位新任的廳長確實是在盡心,也確實有魄力做一些事情。
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不能確定這是否只是曇花一現的揚眉吐氣。
韓漠掃視眾人一眼,才繼續道:“西花廳要做事情,少不了人手,而且我們西花廳三百編制并沒有廢除,所以我希望四大處開始運作起來,先讓我們西花廳恢復正常的運作。”頓了頓,微一沉吟,似乎在想著什么,片刻之后,才道:“諸位這陣子就開始動作,補充編制吧。”
裴英侯沉吟一下,才道:“大人,當初西花廳滿員編制,吏員們都有職責在身,或潛伏或蹲點,如今我們西花廳并無任務,若是滿員,將如何分配?”
“這個很簡單,該訓練的還按照曾經的程序走,至于原來的熟手……燕京城這么大,各類的職業也多如牛毛,我想幾百人隱伏在偌大的燕京城,并不是難事。”
公輸全恭敬問道:“卑職冒昧,如今東花廳控制著所有暗處任務,我們西花廳即使滿員,卻不知該做些什么?”
“這個目前并不需要你來操心。”韓漠平靜道:“保持滿員編制,一旦任務下來,我要你們保證西花廳四大處能夠隨時運轉起來……要做到公顏老在世時候一樣的迅捷和有效。”
憨小子李固沉聲道:“讓他們重回西花廳,憑什么理由?”
韓漠凝視著李固,神色淡然,淡淡道:“李固,我不管你個性如何,我想告訴你,本官希望下次不要聽到你以這種質問的口氣與我說話。”
李固皺起眉頭,但還是道:“卑職失禮!”
韓漠眼中閃過滿意之色,這幫身經百戰的暗處高手,只施以仁慈,那是不可能完全能夠管束他們的,對于這類人,既要讓他們知道你的恩,也要讓他們知道你的威。
這就是所謂的恩威并施。
威嚴會讓恩惠更有價值,而恩惠同樣會讓威嚴更加不容侵犯。
韓漠緩緩道:“裴主事曾對我說過,要讓西花廳隱退的吏員重回西花廳,需要三個理由。”他看了裴英侯一眼,才平靜地道:“現在我可以回答那三個所謂的理由。他們回來,只要本官在,總不會餓死,而且他們回來,也肯定會有適合他們的事情要去做,至于最后一點,他們為誰拼命?我可以很慎重地告訴你們,那是為了他們自己,為了證明他們自身的價值所在……或許這個回答有些空洞,但是我相信,等到一個人老的動不了的時候,他總需要一些回憶,如果那個時候他可以回憶自己一生所為沒有辜負自身的價值,那么我相信會死而無憾,包括我!”
所有人都安靜地聆聽著,雖然這個年輕人的哲理與他的年紀很不相符,但是當這番話在心頭停留時,他們忽然覺得這個年輕廳長的話實在很有道理。
當結束談話時,眾人退下,韓漠叫住了薛紅袖。
“紅袖,聽說你在藥劑方面很有研究!”韓漠笑瞇瞇地道:“改日如果有機會,我很想在藥劑方面與你切磋一番!”
紅袖那張清秀卻冷漠的臉龐有些奇怪,微微皺眉,想了想,才回道:“好!”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廳長,曾經那是正兒八經的藥劑專家,所以對于韓漠是否精通藥劑,她保留懷疑的態度。
望著紅袖的背影,韓漠喃喃自語:“藥劑司不知是否研究春藥?這可是我的空白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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