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師聽韓玄道舉薦凌壘為監察使,先是瞇起眼睛,隨即臉上顯出笑意來,微微瞥了韓玄道一眼,捋須不語。
皇帝眼中倒顯出一絲驚訝,看了身邊有些不知所措的凌壘一眼,問道:“韓愛卿為何有此想法?”
韓玄道正色道:“臣以為,雖要對宜春官吏進行徹查,但是此時此刻,不宜動作太大,更不宜鬧的四下皆知,從而干擾了真正的賑災事宜。臣本想舉薦昌德候為監察使,但是侯爺名聲響亮,真要擔任此職,前往宜春郡,反而會讓官員們更是惶恐……!”
昌德候曹殷是皇族中人,因為五大御林軍指揮使都可免朝,非關軍情大事不必上朝,而曹殷身為狼甲營指揮使,自然是不必在朝上聽政的。
皇帝“哦”了一聲,道:“為何舉薦凌壘?”
“凌公公為人正義,而且睿智,更是圣上的貼身人,而且凌公公極少出京,去往宜春郡,也不會引起太大的動靜……臣以為,凌公公定能秉公監察,實乃最合適之人選。”韓玄道諫道。
這些話當然只是場面話,但是有兩句話卻是很清晰地表達著意思。
凌壘是圣上的貼身人,也就是說,凌壘雖然只是一個太監,但是去了宜春郡,也就是代表著皇帝,雖然皇權在世家心中不怎么威嚴,但是表面上,對于皇帝還是畢恭畢敬很是敬畏的,這個代表著皇帝的監察使還是能夠過問一些事情而無人敢輕易阻擾的。
監察使這個位置,既然不能用昌德候這等太過顯眼的人物,又不能用毫無威望背景的普通官員,更不能用有偏私的世家官員,選出一位皇帝的貼身太監來擔任,倒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在蘇觀涯眼里,一個小小的太監,自然不能阻擋吏部官員的徹查,而在范賀二人眼里,既然吏部派遣官員已經無法更改,那在監察使身上做文章倒是一條道路,一個太監到了自家地盤,自然是容易收買控制的,借著這個太監的監察使身份,遏制吏部官員對宜春官員的打擊卻也是一個很好的策略。
“諸位愛卿所見如何?”皇帝捋須,一臉平靜地問道。
賀慶之計較已定,只要到時候收攏凌壘,自然可以借他之手對付吏部官員,所以立刻道:“臣以為凌公公實乃不二人選!”
范云傲與賀慶之一般心思,自然是贊同的。
蘇觀涯雖然也明白賀范兩家到時候必定要收買凌壘,但是更加知道,如果此時反對,到時候萬一再選派出一名強勢的監察使,吏部官員更難著手辦事,一個太監總是要容易對付得多,而且到了宜春郡,大力取證,只要拿到證據,這凌壘就算有私心,在證據面前總不敢太過維護,所以也上前道:“臣也以為凌公公可擔此任!”
凌壘此時卻是喜憂參半。
喜的自然是自己一個執事太監,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能夠擔任監察使,這可是極為微風的事情,而且在這個位置上,到時候自然是少不了有人巴結得些好處的。這太監擔任要差,在燕國倒也有些例子,但是并不多,自己能夠攤上這樣的要職,卻也是幸運的很。
憂的卻是如今宜春郡不是什么安全之地,朝堂上的端倪也顯出各大世家準備借這次水患要在宜春郡進行一場明爭暗斗,自己卷入進去,實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皇帝微一沉吟,終于道:“凌壘!”
執事太監凌壘立刻跪伏在地:“奴才在!”
“朕便讓你擔任監察使,前往宜春郡監察吏部徹查事宜,一切依燕法行事……斷不許驚擾當地官員,更不可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亂設罪名!”皇帝緩緩道,聲音低沉:“但是若真有作奸犯科的害群之馬,一有證據,必當嚴懲!”
“奴才遵旨!”凌壘小心翼翼地道。
皇帝抬頭望向工部尚書蕭懷金,道:“蕭愛卿,你身為工部尚書,宜春水災,朕令你即刻從工部帶領治水能才,前往宜春郡治水。”
蕭懷金忙出列道:“臣遵旨!”
他雖然身為工部尚書,但是對治水工程一竅不通,皇帝下旨,雖然領了旨意,心中卻有些忐忑,畢竟要往宜春郡治水,可不是好玩的事兒,萬一出了差錯,保不準就有其他家族跟在后面彈劾自己,而且那邊情況險峻,自己此番過去,也不知是否安全。
蕭懷金忍不住看了父親一眼,蕭太師已經道:“蕭懷金,工部治水能人不少,而且宜春郡管理河堤的人才頗多,你帶領眾人,多聽他們的建議,定要將這洪水治住,拯救黎民……!”
皇帝又望向韓玄道,道:“韓愛卿,你即刻往宜春郡發放賑災糧,不得有誤!”
韓玄道恭敬道:“啟奏圣上,戶部存糧是要運往西北大營的兵糧,西北大營已是多次向戶部催糧,這兵糧運出之后,所剩糧食便不多,遠不足以應對宜春的災情。”
皇帝皺眉道:“不足以應對?莫非任由災民餓死?”
韓玄道忙道:“圣上息怒。臣倒有想法,可從兵糧中抽出四成,先發往宜春郡,另外下令由各郡迅速籌糧,補上兵糧,而且各地官倉也要開倉往宜春郡放糧……!”
“那便趕快去辦。”皇帝立刻道:“災情如火,耽擱不得。”
“只是……!”韓玄道緩緩道:“兵糧若不能及時送達,只怕蕭大將軍會有不滿,而且……而且各地官倉要放糧到宜春郡,也是要圣上旨意內閣手令才行……!”
皇帝看向蕭太師,問道:“太師,朕會下旨往西北大營,因宜春洪訊,四成兵糧先且遲緩一些時日,你且以內閣之名,發下內閣手令,從各地官倉調糧往宜春郡救災……!”望向韓玄道:“韓愛卿,你即刻以戶部名義發出命令,各地籌糧,補上兵糧,不得延誤!”
“臣遵旨!”韓玄道立刻道。
蕭太師微微皺眉,但終是道:“老臣遵旨!”
皇帝又道:“事不宜遲,工部今日便要派人趕往宜春郡,至于戶部賑災糧,兩日之內必須起運,唔,朕差點忘了一件事情,這護糧之職,由豹突營調派兩千軍士護衛,顎青侖身體不好,就由慕容鶴擔任護糧官,全權監督宜春發糧事宜,另外豹突營在水患未平之前,暫駐宜春郡,協同宜春城守軍維持當地秩序。”
蕭太師眼皮子挑了挑,道:“啟奏圣上,臣有一事尚未來得及稟報……!”
“何事?”
“豹突營護軍參領慕容鶴……已經死了!”蕭太師一字一句道。
不知道此事的官員們都是一陣驚呼,一部分得到消息的官員卻也表現出震驚之色,朝堂內頓時一片竊竊私語,堂堂豹突營護軍參領突然死去,絕非一般的小事。
皇帝皺起眉頭:“何時的事情?”
“昨夜!”
“怎么死的?”
“啟奏圣上,此事尚在調查之中。”賀慶之忙道:“慕容鶴領人出城實戰演兵,在月光寺遇害,中間詳細過程,臣尚在徹查……!”
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此事刑部先查著吧,不過這護糧之責不可耽擱……讓韓漠去吧,慕容鶴既然遇害,這騎兵隊護軍參領先由韓漠暫代其職,回頭再作商議……!”
輕描淡寫中,群臣都想不到皇帝竟是如此讓韓漠當上護軍參領,說是暫代其職,但是御林軍是皇家衛隊,皇帝都這樣說,那韓漠這個護軍參領的位置自然是當定了。
這個決定,自然又是讓滿朝文武有喜有憂,更有許多人覺得,皇帝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年輕人。
蕭太師不動聲色,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反而道:“圣上英明。韓漠雖年紀尚輕,但是辦事卻頗為老練,由他擔任護糧官,實乃最合適之人選。”
蕭太師這樣說,更是讓不少人疑惑萬分,賀慶之眼珠子微微一轉,似乎想通了什么,頓時嘴角劃過難以察覺的冷笑,而韓玄道韓玄昌兄弟卻皺起眉頭來。
“啟奏圣上,犬子已定于下月大婚……!”韓玄昌似乎意識到什么,出來奏道,他話沒說完,蕭太師已經道:“韓大人,大婚不過是家事而已,這護糧卻是國事,大小之分,不言而喻吧?更何況離韓漠大婚之期尚有個把月,只要宜春郡時局穩定的快,倒也是趕得上,就算趕不上,這婚期往后推一推,也未嘗不可吧?”
韓玄昌瞥了蕭太師一眼,道:“只是……!”
韓玄道卻已經出列道:“啟奏圣上,國事為大,韓漠婚事與賑災相比,終是小事,若是趕不上時日,臣愿與范大人商量推遲婚期,另擇良日。”
皇帝微笑道:“如此甚好,可難為你們了。”
蕭太師也是笑道:“韓大人,公私分明,老夫欽佩!”
散朝過后,按照朝上的決議,蕭懷金作為工部尚書,那是要迅速從工部挑選治水官吏,即刻趕往宜春郡治水。
其實各大世家也明白,內斗歸內斗,但是前提條件確實要保證燕國不能發生內亂,水患乃是大事,亦是有可能挑起混亂的源頭,所以刻不容緩,即使爭斗不會歇止,但是該辦的事情卻是要盡快去辦的。
韓玄昌散朝過后立刻拉著韓玄道到了一邊,皺眉道:“大哥,為何同意漠兒前往宜春郡?只要你我堅持,胡家也會出面幫我們,自可免去漠兒出京,另擇其他人選做護糧官。圣上是何心思,我猜不透,但是蕭老狐貍的心思,你我該知道的。”
韓玄道神情平靜,輕聲道:“你是覺得蕭家想看到我們與范家的婚事無法如期舉行?”
“此其一。”韓玄昌擔憂道:“但我更擔心的卻是蕭家有什么其他的陰謀。漠兒雖然做成了幾件事,但畢竟年幼,宜春郡此番必定是一灘爛泥,將漠兒丟進爛泥中,那是十分兇險的事情。”
韓玄道搖頭道:“我卻不如此看,雖然有兇險,卻也是機遇。”
“機遇?”韓玄昌心里顯然很不痛快,“大哥,這樣的機遇,我寧可不要。漠兒鋒芒已顯……!”他四下看了看,才低聲道:“慕容鶴這次突然被殺,即使不是漠兒所為,也會有許多人心里認為與漠兒脫不了干系,特別是蕭家……!”
“你覺得他們敢報復?”韓玄道神色陰冷起來:“他們要是敢傷小五,我韓玄道必定不會手下留情!”
這話雖然陰氣森森,但是韓玄昌只是嘆道:“大哥,漠兒若真是若真被他們所害,我們報復又有何用?我現在心神不寧,總覺得蕭家要設計還漠兒……!”
“不必顧慮太多。”韓玄道瞥了韓玄昌一眼:“小五是帶著兩千兵馬過去,那可是我燕國最精銳的部隊……而且西花廳這次也一定會有人隨同小五前往,想害小五,并不容易。小五可借這次機會,在軍中樹立更大的威望,更可監視其他世家在宜春郡的動向……蘇家借吏部官吏鉆進去,蕭家有蕭懷金,范賀兩家是那里的地主,這樣一場戲,如果沒有我們韓家人在里面,未免太過冷清。”
韓玄昌正色道:“宜春混亂,所得利益并不多,我們沒有必要讓漠兒去犯險。”
“利益?”韓玄道淡淡道:“有很多的東西并不是一眼就能夠見到的。小五被封為護軍參領,也就有可能成為第二個蘇雨亭……這對我們韓家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而想要在御林軍內立足,就必須要建立軍功,擁有聲威,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韓玄昌皺著眉頭,一時并沒有回答。
誠如韓玄道所言,這一次護糧官的任務,其實并不是簡單的事情,如今宜春郡最缺的就是糧食,這護糧官也就成了極其重要敏感的職務,如果一切順利,韓漠自然功勞不小,也確實能夠在軍中建立聲威,軍中的聲威,就是靠這些實際軍功來確立的。但是一旦有失,后果卻也是極其嚴重的,輕則罷官,重則有人借機彈劾殺頭也是大有可能的。
韓玄昌當然不想讓自己唯一的兒子承擔這樣嚴峻的風險。
“不必多想了……!”韓玄道輕輕拍了拍韓玄昌的肩頭:“不入虎山,焉得虎子……小五也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韓玄昌輕嘆道:“無可挽回嗎?”
“他是你的兒子,也是……韓家的子孫!”韓玄道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