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海雖然被砍了一臂,卻沒有叫喊出聲,而是迅速用剩下的右手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搭上斷臂,用力捂住,阻止鮮血繼續噴濺,他神情極其痛苦,額頭的冷汗如雨一般,卻咬著腮幫子,抬起頭,看著李固,眼眸子中卻是顯出感激之色。
李固低聲問道:“可支撐得住?”
烏海點點頭,咬牙道:“撐得住!”
二人再去看被砍下的斷臂,只見那觸碰過鐵盒子的手臂,竟如同灼燒一樣,皮肉迅速潰爛,升騰起一股黑色的輕煙,帶著一股極難聞的惡臭。
只是轉眼間,那好好的一只手臂,皮肉皆去,只剩下骨架子。
原來最致命的機關,卻是在這座石臺和鐵盒子上,上面帶了劇毒機關,只要碰上,皮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潰爛灼燒。
這名站立而死的紫衣衛,顯然是沒有想到石臺子上有機關,手觸上石臺之后,并沒有第一時間醒悟過來,等到他反應過來,那個時候劇毒已經漫入全身,回天無術。
前面一系列的機關,不過是障眼法而已,當突破沖沖機關,看到鐵盒子近在眼前,平平無奇的石臺,平平無奇的鐵盒子,正常情況下,都會有在精神上有所疏忽。
李固從躺地而死的尸首身上撕下一塊衣襟,按住了鐵盒子,這才仔細觀察盒子的構造。
站立而死的紫衣衛只是皮肉潰爛,衣裳卻是完整無缺,這就是說,石臺上的毒藥機關,并不能傷害衣裳,只是對皮肉有效應。
李固力貫匕首上,敲開了鐵盒子上的鎖,然后用匕首挑開盒子,就見到一本厚厚的賬目靜靜地躺在盒子之中。
他轉過頭,此時烏海正忍著劇痛,滿頭冷汗,卻是哼也沒哼一聲。
李固點點頭,用匕首切下那具尸首的一根手指,將手指丟到盒子里的賬本上面,查看賬本上是否有毒,那手指在賬本上,悄無聲息,李固頓時確定,鐵盒子上有毒,而賬本上,并沒有機關毒藥,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賬本,向烏海低聲道:“拿到東西,我們撤!”
韓漠直到天邊現出曙光,知道時間也差不多,無論成功失敗,已經沒有必要再拖住賀學之,這才悠悠地向賀學之告辭,賀學之心中冷笑著送韓漠出府。
韓漠雖然很想到艷雪姬那便看看情況,但是當下卻有更重要的事情。
離開春園,先是回到了官倉那邊,李固已經化成御林裝扮,在韓漠的帳篷處等候,只因李固有韓漠特別簽發的文令,所以可在官倉內隨意走動。
將賬目放在韓漠的桌上,李固悄聲將盜取的過程說了一遍,韓漠頓時皺起眉頭:“紫衣衛也出現了?我們先前都不知道那書房中有密室,這群紫衣衛是如何知道的?”
李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道理,本國探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敵國探子更難知道,如今事情恰恰相反,暗黑經驗比不上西花廳的紫衣衛,反而得知了西花廳不知道的秘密,這實在有些令人費解。
“也許是……內奸!”李固沉吟片刻,做出了判斷。
韓漠皺起眉頭:“內奸?”
李固微微點頭:“若論打探情報的能力,紫衣衛絕對比不上我們西花廳。如今我們西花廳不知道的東西,紫衣衛卻能知道,那只能說明,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是知道內情的人透漏給紫衣衛。”
“會是誰?”
“或許是賀家內部的人……!!”李固緩緩道:“又或者是……京中有知情人!”
韓漠淡淡笑著,這一點,他也好生奇怪,難道紫衣衛在賀家還有臥底?即使有臥底,這一類極重要的情報,賀家也不會有幾個人知道。
要想得到這樣的消息,那是極其困難。
除非就像賀學之所為,將這個消息故意透露出來。
“賀學之告訴我這個秘密,應該是知道我在暗中找尋這份賬本……!”韓漠指了指桌上厚厚的賬本:“他為何那么自信,就知道他的密室不會被人找到打開的機關?如今豈不是打開了,那么他的自信也就不成立。所以,我想只要知道這個消息,找到打開密室的機關并不難,而賀學之的目的,或許就是想引我進到他的密室之中,以里面的機關來對付我……如果我死在密室里,他就可以向很多人交代,我是暗夜潛入,死有余辜……!”
李固點點頭:“如果不是紫衣衛率先進入,觸動機關,或許我和烏海已經死在密室中。”
“烏海現在如何?”
“已經處理了傷口,只是日后只能用一條手臂辦事了。”李固眼角跳了幾下,如果自己能早一刻反應過來,烏海的手臂或許就不會斷。
韓漠沉吟著,才平靜道:“讓他好好休息。”他伸手拿過賬本,翻看了幾頁,眼中立刻露出極為怪異的神色,眉頭更是緊皺起來。
他抬頭看了李固一眼,只見李固也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假的!”韓漠將賬本丟在桌子上,苦笑道。
李固的瞳孔收縮。
“怪不得你!”韓漠起身上前來,輕輕拍了拍李固的肩膀:“是敵人太狡猾!”
李固眼眸子里寒芒閃動,烏海付出一條手臂的代價,得到的竟然是一本假賬,這讓他感到了一種極少有的挫敗感。
對于暗黑吏員來說,失敗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恥辱。
“今夜我再去!”李固咬牙道。
韓漠搖搖頭:“我必須重新想一想了。賀學之只要不是白癡,那本賬本必定會有更加妥善的安置,我們要想得到,比登天還難。”見李固的神色很不好看,才輕嘆道:“李固,勝不驕,敗不餒,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們此番雖然沒有拿到真的賬本,卻并非沒有任何收獲,至少讓我明白,要對付賀學之,急不得!”
“從何看出來的!”李固終于問道,雖然以下屬的身份詢問上司這樣的問題,頗有些失禮,但是失去一只手臂的代價卻是得到一本假貨,這讓性情本就倔強的李固心中充滿了憤怒。
“賀學之做的很不高明。”韓漠聳聳肩:“上面雖然詳細記載了不少的賬目,可是我對賬目不懂,卻懂得筆跡。這上面記載的東西,從頭到尾,都是新鮮筆跡,甚至能夠聞到墨汁的味道,所以……這本賬,是短時間內做出來,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當李固退下后,韓漠則是揣著賬本,來到了蘇克雍所在的帳篷。
蘇克雍傷勢頗重,雖然經過一日的休養,但是兀自不能起身,不過此時他的帳篷內,卻是熱鬧得緊。
韓漠將洪府抄出來的賬本都交給蘇克雍之后,蘇克雍那是興奮不已,他也暗暗欽佩韓漠的手段,以小商家著手,往上伸展過去,那可比直接對付宜春官吏要有效的多。
當即他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召令吏部人員全都到他帳篷辦公,就從這洪家的賬本開始,搜羅充足的證據,確定牽連進來的官員,到時候好拿出足夠的證據打擊宜春官吏。
所以他的帳篷擴大了不少,有其他帳篷的三四個大,吏部官員全都集中在這里,從賬本中搜羅證據,就是那洪悟修和田布仁,也是囚禁在官倉中,隨時等候著吏部官員的盤查。
在這帳篷之外,那是重兵護衛。
韓漠進到帳篷時,眾吏員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都拱手行禮。
吏部官員在最危難的時候,那是韓漠挺身而出,救出了蘇克雍和他們,更是為他們提供了庇護,這一干吏部官員即使在內心并不覺得韓漠會有多大的好意,但是在表面上,那還是顯出了敬畏來。
如今吏部官員與宜春官員形同水火,大家已經撕破臉皮,這群吏部官員無法想象,如果韓漠不提供庇護,那么他們是否還有性命回到燕京。
韓漠也是微笑著向吏部官員們拱了拱手,表示還禮。
蘇克雍此時正躺在鋪上,身上還敷了藥,見到韓漠進來,知道韓漠定有事情,沉聲道:“你們先出去歇歇!”
眾官員出去后,韓漠才在鋪子邊上的一張椅子坐下,從懷里將那份賬本取出來,遞給了蘇克雍。
蘇克雍皺起眉頭,進過賬本,一開始臉上卻是顯出驚喜交加的神色,但是看了十來頁,臉色就陰沉下去,將手中的賬本放下,淡淡道:“假的!”
韓漠微笑道:“好眼力!”
蘇克雍緩緩道:“上面的賬目,看上去煞有那么回事,似乎破綻百出,能夠找到一些線索,但是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那些破綻根本是無關痛癢,就算拿在手上,也不會對賀家有絲毫的傷害。這就像他明明用刀殺人,但是破綻所表現出來的東西,只不過是他藏了一把刀……相去甚遠,并無太大用處!”頓了頓,疑惑地看著韓漠:“這玩意,你從何得來?”
韓漠淡淡道:“既然是假的,從何而來,也就沒有意義了。”問道:“洪家的賬本,你們查出些什么東西了?”
“憑借目前掌握的東西,大鴻米店在私下里的貓膩太多,官商勾結,欺行霸市,這都是不消說的。這洪悟修砍上十次腦袋,那也是罪有應得。而且,夕春縣的知縣也是活不了了。”蘇克雍冷笑道:“至于司徒靜,那也是擦不干屁股,但是……這上面找不到賀學之參與的證據!”
“如果能這樣輕易找到賀學之的證據,那還是見鬼了。”韓漠平靜道:“既然已經找到賀知縣和司徒靜的證據,為何不上折子上去?”
蘇克雍搖頭道:“司徒靜的證據還不足以讓他致死,所以……還需要查一些東西。至于賀知縣,沒有必要為了他大動干戈,等到他主子的證據找齊了,順帶解決他就是。”
韓漠呵呵笑道:“蘇大人,看你一副忠厚正派的樣子,想不到心腸并不良善!”
“以惡制惡而已!”蘇克雍冷冷道:“對付那干家伙,稍存仁慈,那便給對方反擊的機會……!”
與蘇克雍談話完畢,韓漠馬不停蹄,立刻前往大鴻米倉,苗武和薛紹則是一起迎出來。
“大人,昨夜兩撥人,全都被我們殺死。”薛紹稟道:“尸首如今就擺在營中,共有二十二具尸體,如果猜想的不錯,有一批是那老東西派來的影子衛,另一批,很有可能是魏國的黑旗,不過他們身上都沒有標識,所以不能確定!”
韓漠點頭,在艷雪姬那日的提醒下,他知道賀家有可能派影子衛前來放火,但卻沒有料到黑旗也會在同一夜出手。
如此說來,昨夜倒是一個很熱鬧的暗黑之夜。
西花廳,黑旗,紫衣衛,三大暗黑機構都是在同一夜有著各自的行動。
不過從結果看來,似乎三大暗黑機構都沒有占到便宜,并沒有圓滿地完成各自的任務。
大鴻米倉發生的事情,韓漠倒是能夠輕易猜測出兩撥人的目的來。
影子衛的目的,那自是賀學之想通過燒毀糧倉,將韓漠至于萬劫不復之地,試想韓漠控制的大鴻米倉,幾十萬斤糧食被燒毀,不等著朝廷那邊有人出手,只要當地生氣騷亂來,韓漠就已經難以應付了,賀學之到時候抓到這樣重要的把柄,那一定是通過各種方法,將韓漠往死里整,而韓漠被燒了糧食,那也確實難以抵擋住賀學之的攻勢。
至于黑旗,那幫家伙,幾番想挑起百姓騷亂來,卻一直被東花廳強勢追殺,只怕是想來想去,這才想出燒毀糧倉的方法,目的不是為對付韓漠,而是借此引起夕春騷亂而已。
敵人的尸首都是在倉庫旁邊的一處臨時搭建帳篷里面,幾十具尸首,露天而放,總有些嚇人,所以用帳篷圍起來。
帳篷外面,還派了幾名御林軍守衛。
韓漠尚未進帳篷,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看來昨夜自己身在春園,這邊卻是有一場血腥廝殺。
進到帳篷里,二十多具尸首排成兩列,有不少殘肢斷腿,極是恐怖。
“薛護軍尉,你射殺的那個家伙在哪里?”韓漠聽說敵人中有一個強勢人物,殺死了三四名御林軍,倒想看看這個人長的是何模樣。
薛紹往左邊指道:“大人,就在那……!”他的眼眸子里忽然現出極為吃驚的神色。
韓漠皺眉道:“怎么了?”
薛紹快步往那邊走過去,隨即臉上顯出極為驚怒的神情,看了韓漠一眼,緩緩道:“大人,少了一具尸首,那人的尸首……不見了!”
麻衣首領的尸首,竟然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