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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零章 燭光酒影

  夜晚總是來得很快,昨夜兵變過后,又是一個夜晚的到來。普通的老百姓自然和往日一樣,依舊按照往日的生活方式繼續生活著,夕春縣城內的酒樓妓館依舊是歌舞升平,沒有人察覺到夕春城內的暗流涌動。

  縣衙門后院那一排小巧的房舍,自然是更沒有幾人能窺其中的真相。

  這是一處不算太大的院落,院子中種植著青竹,正值春日,院中的竹子正是青翠之時,夜風微拂,竹香飄動,讓本是肅穆的縣衙,充滿著優雅的味道。

  這里平日是縣太爺歇息之地,不過如今在這院中的房舍之內,卻是軟禁著吏部的一眾官員。

  雖然城守軍控制住了縣衙門,但是蘇克庸等人畢竟不是普通人,那都是有頭有臉的燕京吏部正官,將他們拘押下獄,那是絕不可以的。

  西側房舍四周,都有甲胄鮮明的城守軍兵士守護,長矛大刀,森嚴無比,這幾處房舍之內,那都是軟禁著吏部官員以及隨從。

  蘇克庸是被單獨軟禁在東側的一處雅致房舍內,而這一處房舍,正是平日里縣太爺午休的地方,為圖清凈,四周都沒有其他房屋,單門獨戶,極為幽靜,房舍四周更是植滿青竹。

  竹是雅潔而有節氣的植物,所以很多人都喜歡以它裝點明面,似乎有這些竹子圍繞在側,自己就能變得高雅,變得有節氣。

  附庸風雅之徒,大抵都是如此可笑的。

  屋內點著燈,白燭上的燭火跳動著,兩支白燭插在燭臺上,一左一右地方在古木古香的窗邊,窗戶被一根細竹竿頂著,外面的風兒從窗戶的縫隙中溜進來,帶著竹香,倒也是沁人心脾。

  放置燭臺的案邊,更有一張小桌子,四四方方,桌子上擺著幾樣精致可口的小菜,更有一壺酒,兩只酒杯,一左一右,對面放置。

  桌上,對坐著兩個人。

  “蘇兄,早就想與你把酒言歡,只可惜一直沒有那樣的機會,今日終得與您同桌而飲,夙愿得償,幸甚至哉!”白白胖胖的賀學之一臉的笑容,瞇著眼,看著對面的蘇克庸。

  蘇克庸此時已經脫離擔架,坐在一張竹椅上,他的身體傷勢自然沒有恢復,只是靠坐在椅子上,一張蒼白的臉,此時倒顯得很是平靜,只有那一雙眼眸子,顯露出怨毒之色。

  “蘇兄,不瞞你說,其實在我心中,倒是十分敬重你的為人。”賀學之悠然道:“你身處吏部這么多年,負責選撥官員,去蕪存菁,倒真是選撥出一批能干的官員,這一點,你是有功于社稷的,整個燕國,都應該感謝你!”

  蘇克庸眼角抽動,卻沒有說話。

  賀學之伸手提起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肴,笑呵呵地道:“你也看到了,這桌上的佳肴,每一樣都是你平日里喜歡吃的。為了弄清你的口味,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你多少也要吃上幾口才是,免我苦心白費啊!”

  蘇克庸嘴唇蠕動,終于道:“賀學之,韓漠是不是已經死在了你的手里?”

  賀學之眼睛更是瞇起來,不驚反笑,“蘇兄為何有此一言?”

  “韓漠不死,你便不敢這樣肆無忌憚。”蘇克庸冷聲道:“你既然敢調動城守軍來縣衙門,那就是有恃無恐……你顧忌的是韓漠,只有他死了,你才敢這般放手行事。否則……以韓漠那小子的性情,你這般無法無天,只會給他機會整死你!”

  賀學之呵呵笑道:“蘇兄這話我不愛聽,一個乳臭味干的毛孩子,我賀學之豈會怕他?”

  “到了這種時候,你又何必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你如果不怕他,也就不會等到現在才對我下死手。”蘇克庸冷冷笑道:“韓漠終究是太過年輕,他雖然很有心計,手段雖然果斷辛辣,但畢竟比不上你的老奸巨猾……年輕人做事,總是要付出代價,只不過……這一次他所付出的代價太過慘重!”說到這里,這位正直的官員竟然長嘆一口氣,似乎是為韓漠的遇害而惋惜。

  賀學之笑瞇瞇地道:“姜還是老的辣……這話前人早就說過,只可惜……真正懂得其中意思的,并沒有幾個人!”

  蘇克庸沉默著,微閉著眼睛,片刻之后,才睜開眼睛,盯著賀學之問道:“你是如何殺他的?要躲過暗黑吏員的眼睛,殺死本就武技不小的韓漠,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有能力殺死他,可是要做到不留絲毫線索,做到不染上一點氣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韓漠一直在提防著你,應該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可是你卻能做到,看來我一直也是小看你了!”

  賀學之呵呵笑道:“我這人,總是容易被人忽視的。至于如何殺他,對于我來說,并不是困難的事情。就像你所說,年輕人雖然熱血有余,但太過傲氣,總會有一種目空一切的缺陷……我們這些老人,要擊敗年輕人,不就是利用他們的缺陷嗎?年輕人的成長之路,總是要付出許多的代價來汲取做人做事的經驗……只不過韓漠玩的是政治,玩的是權謀,他卻不明白,這種游戲,付出的代價遠不是其他游戲可以比擬的,因為這種游戲的代價,有時候就是生命……!”

  說到這里,賀學之端起自己的酒盞,舉杯道:“蘇兄,夜深人靜,你我是不是該對飲一杯,以增興致?”

  蘇克庸瞥了他眼前斟滿美酒的酒盞一眼,冷冷一笑,“你就想用這一杯酒毒殺我嗎?”

  賀學之瞇著眼睛,臉上的笑容消失,緩緩放下酒盞,輕輕嘆了口氣:“蘇兄,我總以為,一個人若是想過得舒服,就不要太聰明。”頓了頓,繼續道:“如果你笨一些,就會當做享受喝完這盞酒,如此一來,就會舒舒服服地睡一個好覺,從此遠離世間的紛爭,那豈不是好事情?為了挑選最適合你的藥物,我煞費苦心,才選出這‘永生醉’,永永遠遠醉下去,再也不醒……!”

  燭火跳動,二人四目相對,賀學之的眼神殘酷,蘇克庸的眸子怨毒。

  到了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必要再掩飾任何東西。

  圖窮匕見,而現在,也是到了攤牌之時。

  一陣寂靜,甚至能夠聽到從外面溢進來的風聲,許久之后,蘇克庸的笑聲才打破這種沉寂。

  蘇克庸的笑聲很怪,賀學之聽在耳中,竟然感覺渾身上下很不舒服,就像有許多條蟲子在自己的身上爬來爬去。

  “賀學之,本官今日是真要佩服你的膽氣。”蘇克庸收住笑容后,淡淡道:“你先殺韓漠,再殺本官,莫非你當真覺得韓蘇兩家是任人宰割的家族?莫非你當真覺得沒有人查出我們的死與你有關?”

  賀學之那怪異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絕對不會。因為一切我都安排的很好,你的死,當然與我無關,只是你畏罪自盡而已!”

  “畏罪自盡?”

  “雖然死亡的理由實在不好聽,但是我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適合你。”賀學之笑瞇瞇地道:“我說過,我欽佩你的性情,也喜歡你的性情,而你的性情,也恰恰幫了我的忙。蘇觀涯明知你是一個性情沖動暴躁的人,卻仍舊派你過來,當你踏上宜春的地面時,我便知道,蘇觀涯派你來這里,目的并不是讓你來查什么弊案,只不過是派你來送死而已。蘇觀涯想讓你激怒我,然后讓我在憤怒中殺了你,這樣一來,便正中蘇觀涯下懷,讓暗黑吏員得到我殺死你的證據,回過頭來,藉此來對付我們賀家。如果我的性情還如當年在燕京一樣,只怕真要殺死你,蘇觀涯的算盤只怕真要成功了。只不過……這幾年我在宜春修養生息,忽然明白了許多的道理,也想到了許多,有一個道理我想得最多,那便是……!”他凝視著蘇克庸,緩緩道:“有時候留下一個人,遠比殺死一個人有用的多!”

  蘇克庸的神色很難看,他想握住拳頭,可是感覺自己的兩手卻沒有多少力氣。

  “雖然我多次想殺死你,但是我終究還是忍住了。而你,蘇大人,并沒有讓我失望。你在宜春,充分展現著你的暴躁,展現著你的戾氣……逼死賀達,大肆抓捕宜春官員,嚴刑逼供……如今宜春人都知道,你蘇大人是一個暴吏,你用你的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賀學之嘿嘿笑起來:“你的不安分,你的上躥下跳,你的狂妄,你的自大,已經深深烙印在宜春大小官員的心中,甚至連老百姓也都知道你這位吏部大員將宜春郡弄得烏煙瘴氣……如果蘇尚書知道是這個樣子,我想他一定不會派你來這里了!”

  蘇克庸聽著賀學之柔和的聲音,那一個字一個字,就是世界上最惡毒的言語,在詛咒著自己,每一個字,就如同利劍在他心口扎進去。

  他感覺自己的渾身有些發冷,他也更加明白,眼前這個賀學之,比自己想象的更要陰毒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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