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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二章 手段

  燕歷平光九年五月二十,這一日燕京的天氣并不好,昏暗的很,天上烏云密布,只不過這場雨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鄂青侖昨日出殯,無數官員相送,皇帝更是下了一道旨意,允許鄂青侖的壽材進入豹突營轉一圈,讓這位盡忠幾十年,為燕國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將在死后依然能夠看一看他的部下。

  全軍戴孝,韓漠與豹突營的眾多將領一路相送,身著白甲,送著鄂青侖入土為安。

  鄂青侖喪事一了,旨意立刻下來,今日朝會,文武百官上朝議政,所以一大清早,東宮門一開,群臣入了燕安殿整理妥當,聽到執事太監那尖利的嗓音喊起“群臣入殿”,兩條長龍齊頭并進,過東陽門,踏上漢白玉拱橋,一路前行,終是兩條長龍般進入了議政的太平殿。

  蕭太師一如既往地位列文臣之首,坐在楠木雕花大椅上,看起來又顯得蒼老幾分。

  朝臣們心中都清楚,蕭太師在處理賀家一事上雖然算得上積極,但是賀家畢竟有他的親人在其中,女人上吊自殺,外孫被砍了腦袋,對于一個垂暮老人來說,這終究是一次巨大的打擊。

  而且大家也都清楚,韓家這一次,那是與蕭家真正地結成了死仇,這兩大家族在未來的日子里,必定會劇烈的撞擊,直到有一方灰飛煙滅為止。

  若是從前,大家都相信韓家會是最終的失敗者,但是如今韓家在朝堂混的風生水起,實力大增,而且與范胡兩大世家結盟,勢力已經今非昔比,蕭家要搞垮韓家,實在是困難重重,而韓家要想搞倒有著神武將軍蕭懷玉的蕭家,幾乎也是沒有可能的。

  韓漠是要回京敘職的,所以也進了早朝。

  片刻之后,傳來執禮太監的叫聲:“皇上駕到,眾臣早朝!”

  平光帝從側殿緩緩出來,坐上龍座,臣子們立刻跪下參拜,高呼萬歲,而皇帝揮揮手,“眾愛卿平身!”

  眾臣起身來,卻都看見,皇帝似乎憔悴了很多,精神很不好。

  執禮太監上前來,高聲道:“有本上奏,無事退朝!”

  于是便有官員出列,奏了事務,朝臣們又是一番爭論,一個多時辰過去,皇帝更是顯得疲憊,等又一項事務議定,才淡淡道:“說說宜春那邊的事兒吧……太師,那邊如今情況如何?”

  蕭太師顫巍巍地起身,似乎有些站不住,拱手道:“回稟圣上,宜春災情已經大體穩定。工部尚書蕭懷金尚駐守在大常江之畔,率眾加固堤壩。災民們也都絡繹返鄉,地方上安排的也極順利!”

  皇帝微點龍首,道:“司徒靜倒也是有本事的!”

  話聲剛落,出來一名御史奏道:“啟奏圣上,司徒靜身為宜春郡守,卻不知潔身自好,貪贓枉法,更是與地方鄉紳勾結,貽害百姓,臣請圣上嚴厲處置司徒靜!”說完,他從袖中取出幾份冊子:“這是宜春百姓寫的狀紙,隨處可得,微臣得了幾分,有商戶,有農民,更有讀書士子……!”

  執事太監急忙跑過來接過狀紙,上呈皇帝。

  皇帝接過狀紙,隨便翻看了一番,才道:“這上面的罪狀,吏部此番派人前往,可查實清楚?”

  吏部尚書蘇觀涯已經出列道:“啟奏圣上,司徒靜在宜春的口碑極為惡劣,確是與地方士紳多有勾結。前番被誅除的賀家,那是與司徒靜交情非淺,這亦是宜春百姓都知道的事情,賀家圖謀造反,這司徒靜身在其職,卻毫不知曉,罪不可恕!”

  當下便有數人出列彈劾司徒靜,更有人說司徒靜與賀家一黨,是賀家余黨,必須處死。

  出列的,大都是蕭家和蘇家的官員,雙方這一次倒頗為默契,那都是要將司徒靜往死里整。

  蕭家自不必說,司徒靜背叛賀家,更是在十三道紅頭折中有他一份,大肆揭露賀家的罪責,作為賀家的同盟,蕭家那是定然要將這扎眼的叛徒清理掉的。

  在蘇家的眼中,司徒靜與賀家有勾結那是不容置疑的,如今賀家滅亡,司徒靜若還在那個位置上,要么是被蕭家收復,要么就是被韓家收納,無論這兩家哪一家收攏司徒靜,對蘇家來說那都是有害無益,所以蘇家要整死司徒靜,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蕭蘇兩家出馬,司徒靜幾乎已經必死無疑。

  朝臣們都是小聲議論,韓玄道則是淡定自若,臉上神情無絲毫的波動,反倒是范云傲那邊向韓玄道瞟了一眼。

  韓漠此時卻已經不是站在尾列,他有御林軍護軍參領之職,居武將行中間。

  皇帝坐在龍椅上,神情淡定,平靜道:“如此說來,這司徒靜是辜負了朕對他的信任?”他眼睛終是瞟向在朝堂中站立良久的韓漠,叫道:“韓漠可在?”

  韓漠急忙出列,屈身恭敬道:“微臣在!”

  皇帝看著韓漠,問道:“這次賑災,你從頭至尾都是在宜春郡……那司徒靜有罪無罪,你可知曉?”

  韓漠腦子飛轉,他不知道皇帝面對滿朝文武,卻偏偏要找自己出來回答這個問題,實際上他心里對于能不能保住司徒靜也是不敢確定,畢竟司徒靜所處的位置極其敏感,想殺他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

  各大世家都有其各自的打算,蕭蘇兩家要整死司徒靜,那是意料中事,至于韓胡范三家,那卻是各人心思各自知了。

  “臣……略有所聞,也略有所見!”韓漠盡量讓自己的語言謹慎一些,在這朝堂上,一句話說錯,搞不好就被其他人抓住把柄進行攻擊。

  皇帝“哦”了一聲,道:“那你覺得司徒靜有沒有罪?”

  “有罪!”韓漠立刻道,隨即話鋒一轉:“只不過……罪不至死,甚至可以說,此番司徒靜的功大于罪!”

  蘇觀涯不動聲色,倒是有一名御史已經大聲道:“韓漠,你是要為司徒靜開脫嗎?司徒靜罪責難逃,你存心包庇,有何居心?”

  韓漠淡淡一笑,朝堂上這種菜市場般的指責,他已經見識過,只是冷冷道:“這位大人,圣上在詢問我宜春事宜,我也是在向圣上敘職,你這突然插言進來,是要斥責我,還是要阻擋圣上詢問國事?”

  那御史一愣,本來朝堂相爭是燕國朝堂的一大特色,一直以來也就這般過來,他是覺得沒有什么不妥,但是韓漠此時反過來指責于他,輕描淡寫,但是罪名卻很重。

  皇帝畢竟是皇帝!

  搶皇帝的話頭,朝中雖然經常出現,只不過一直沒有人這般指責出來,這事兒若真論起來,那便是大不敬,事情可就變的可大可小了。

  皇帝嘴角滑過一絲笑意,只是神情依然淡漠的很。

  那御史終是語塞,不敢再說,他是害怕若是再多說兩句,其他勢力便會借機發難,搞不好真要在朝堂上獲得一個大大的罪名。

  皇帝問道:“你口中的功大于過……又是個什么說法?”

  韓漠恭敬道:“回圣上,正如吏部諸位大人所查,司徒靜在宜春任職期間,確實與地方鄉紳走的很近……例如說剛剛因為謀反被平定的賀家,司徒靜與他們確實是有交情的。”頓了頓,又道:“不過微臣倒是覺得,身為一方官吏,總要與地方上的鄉紳們保持良好的關系……否則要想造福一方百姓,只怕是很困難的。真要做起事來,有地方鄉紳的阻擾……總是不好辦的!”

  皇帝捋須微微點頭,瞥了蕭太師一眼,只見老太師的神情看起來異常的疲倦,因為方才起身奏事,站在朝堂上的身軀也微微晃動。

  “太師身子不好,還是先坐下吧!”皇帝淡淡道。

  蕭太師拱拱手:“謝圣上!”緩步退回椅邊坐下,瞥了韓漠一眼,卻問道:“韓漠,你說地方官員應與當地士紳百姓連成一片,這話老夫覺得不無道理,若是能為民謀福,多與百姓交流,那自然是好事。只是據老夫所知,司徒靜與賀家交往甚密,似乎暗中還幫賀家做過不少事情,這堂堂朝廷命官,卻要聽從地方士紳的差使,只怕是說不過去吧?”

  韓漠立刻道:“回太師,這些事情,我是聽說過的,就是此次前往宜春的大理寺和刑部官員,我想諸位大人也都是聽說過的……只不過據下官所知,司徒靜為賀家暗中做事,這些也都是流于市面上的傳說。蘇克庸蘇侍郎在世的時候,亦曾率領吏部諸位大人徹查過司徒靜的罪證……只不過……!”他瞥眼往蘇觀涯看了一眼,道:“只不過吏部諸位大人似乎也沒能找到司徒靜的罪證……!”

  頓時有幾名吏部官員低下頭,在宜春時候,韓漠對他們也是頗多照應,最為重要的是,韓漠所說是事實,他們確實沒能找到司徒靜的罪證,想要拿出證據也是拿不出來。

  司徒靜自己的罪證,自然早便銷毀,賀學之的書房也是一把火被燒光,所以要想找到彈劾司徒靜的鐵證,實在是困難的很。

  朝堂上爭論司徒靜的罪責,實際上就是要對宜春郡進行勢力上的重新劃分,牽扯巨大,只有除掉司徒靜,一些家族才有可能讓本方勢力人物去代替。

  皇帝望向蘇觀涯,問道:“蘇愛卿,吏部可查有實據?”

  蘇觀涯神色依然淡定,道:“回圣上,并無實據!”

  “嗯!”皇帝微微點頭:“為官一方,有些謠言攻擊也屬正常……畢竟是為朝廷辦事,得罪了一些人,從中滋事也是難免的。若是因為一些謠言,便要懲處一方大員,這總是要讓臣子們心寒的……京官不知地方官員的難處,都是要互相體諒些!”顯出淡淡的笑意:“司徒靜這個人曾經是朕欽派到宜春去的,也是有些才干的。這一次他檢舉賀族謀反,在災后的事務中也是處理的井井有條……說起來,也是個人才!”

  眾文武百官一時都沒有做聲,這是個極其敏感的話題,要說話,總是要謹慎而言的,只不過大家卻都聽出來,皇帝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司徒靜倒臺。

  韓玄道終于出列道:“圣上英明,若因一些流言蜚語便要治罪一方要吏,傳揚出去,只怕對我朝廷的聲明大有影響,更是讓各處地方官員心生惶恐,于社稷不利!”

  蕭太師咳嗽兩聲,才緩緩道:“賀族暗中聚斂裝備兵器,身為一方之首,司徒靜卻毫無察覺,那也是有失察之責,這……卻是免不了的!”

  皇帝皺起眉頭,隨即頷首道:“失察之責,下旨罰俸兩年,這郡守之位……!”皇帝并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在考慮中。

  眾官都將目光投向皇帝,等他裁決。

  皇帝想了想,終于道:“郡守之位,暫且罷免……不過這宜春如今局勢未穩,先由司徒靜暫代郡守之職,若是一年內治理清平,功績卓著,便恢復原職,否則……那個位置便換換人吧!”

  群臣都互相看了看,表情不一。

  皇帝不等其他人說話,已經道:“韓漠,這一次你在宜春立下了大功,你要什么獎賞,盡管告訴朕!”說完,帶著一絲笑意望著韓漠。

  群臣精神立刻從司徒靜的問題上轉到韓漠的身上來。

  這一陣子,無數官員在私下里議論,就是猜測豹突營指揮使的職位所屬,毫無疑問,按照常理推測,韓漠如今深受皇帝器重,在豹突營一路平步青云,此番鄂青侖辭世,韓漠卻又揭露賀族謀反一案,不出意外,豹突營指揮使的位置自然是歸屬韓漠。

  但是大家卻又不得不想,韓家如今的實力大增,如果再讓韓漠成為豹突營指揮使,那么韓家豈不如虎添翼?皇帝難道愿意看到韓家就此壯大起來?

  所以每個人都凝神聚氣,想看看皇帝究竟是怎樣處理這件問題。

  蕭太師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眼眸子卻劃過一道冷酷的光芒,臣子們這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到韓漠的身上,司徒靜的問題卻在皇帝的三言兩語中塵埃落定,他心中冷笑,這位皇帝還真是越來越有手段了。

  看來皇帝借由鄂青侖喪事罷朝一次,這幾日也是絞盡腦汁想著今日朝堂上的對策吧。

  蕭太師不是傻子,他知道皇帝的心思。

  皇帝保住司徒靜,看似是對臣子的信任,實際上卻是堵死了其他世家爭奪宜春勢力的機會,至少其他世家的勢力已經沾不上宜春郡守這個位置了。

  本來是一場激烈的權力之爭,卻讓皇帝輕描淡寫間,化為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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