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城圣壇樓閣。
昨日一場雨,竟是讓神山城內的空氣更加的清鮮,本就是被茂林環繞,空氣沁人,經雨一洗,非但神山城四周的茂林顯得更加青翠,這神山城本身似乎也是充滿了新的氣息,閣樓中清香浮動,沁人心脾。
臨窗之處,依舊是一局棋,韓漠則是與柳如夢相對而坐,靜心對弈。
這一局棋已是對至尾聲,韓漠微占上風,他卻是能夠感覺出來,柳如夢似乎對棋局的勝負并不在意,只是喜歡那種對弈的氣氛而已。
而且韓漠也并沒有故意相讓,這懂棋之人對弈起來,若是有一方相讓,另一方只要不是傻子,便能很快地看出來,而且真要相讓,反而沒有了趣味。
柳如夢依然是嬌顏如花,對弈之時,臉上總是那股柔情似水的模樣,也只有這個時候,韓漠才能從她的身上依稀找到當初在東海時的影子。
正如關慕昨日所料,神山城內并沒有因為朱小言的失蹤而慌亂,依然是一片平靜,從表面上,絕看不出神山城內部中人如今的恐慌情緒。
佳人如玉,棋道優雅,但是韓漠心中卻知道,若無意外,今日絕不會如此平靜地過去。
“今日入城,并非羅日旭去迎你,你可覺得奇怪?”柳如夢按下一子,頭也不抬,只是瞧著棋局,聲音很平靜。
韓漠微微一笑,道:“想來是奉司大人事務繁忙,脫不開身!”
柳如夢嬌媚的臉上波瀾不驚,甚至帶著些許柔和,聲音輕柔:“你當真不知道他出了何事?”
韓漠抬起頭來,看了柳如夢一眼,微顯奇色道:“大祭司的話,在下卻是聽不懂。難不成……奉司大人出了事情不成?”
柳如夢依然是沒有抬頭,似乎是在觀察棋局,“聽說……昨日是他送你出城?”
“正是!”韓漠頷首微笑道:“神山城守護嚴密,沒有奉司大人護送,在下那是寸步難行,出不了這神山城的!”
柳如夢“哦”了一聲,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她這似有若無的一笑,讓她本就嬌媚的面容更是絕美不可方物,聲音依然平靜:“那么他送你出城之后……又去了哪里?”
韓漠故意一愣,旋即皺起眉頭:“送在下至山腳,囑咐在下今日不要遲誤……奉司大人便返回城內……!”
“你撒謊!”柳如夢豁然抬頭,冷視韓漠:“你告訴某,如今……他究竟身在何處?”
韓漠皺眉道:“大祭司,奉司大人乃是尊貴之人,在下只是一個小小的商人,又怎能知曉他在哪里?大祭司若是想知道他在哪里,一聲令下,自然會有人為大祭司找到的!”
柳如夢看著韓漠,神色平靜,放下手中的棋子,緩緩道:“關水,你當真只是一個小小的商人?你的膽子還真是不小,某本以為你今日是不敢入城來,想不到你的膽量比某想的要大很多,竟是坦然而來……某現在還真是很佩服你!”
韓漠拱手道:“大祭司的吩咐,在下不敢不來,違了大祭司的命令,我關氏貿易行只怕在風國也留不下去了!”
韓漠其實很清楚,今日入城,實在是兇險之極,可以說是又一次冒險。
但是他思慮再三,終是慷然而來。
他若在這種時候不來,依然會讓神山城的人起疑心,畢竟頭日剛出事,第二日便沒了蹤跡,風國人肯定會覺得事情與韓漠頗有瓜葛。
但是他如約而至,那反倒會讓風國人更加去疑。
風國人本就不相信韓漠這樣一個年輕人能從神山城救出人去,如今如約而至,那疑慮之心也就會更加的降低。
實際上正如關慕所料,那批守護朱小言的白蛇眾,已經開始尋找理由解釋這起失蹤事件,其中最主要的解釋,便是涉及神靈之說,聲言囚犯是因為長期褻瀆蛇神,最終徹底觸怒蛇神,所以被蛇神天收,尸骨不存。
這雖然是極其荒謬的解釋,但是這個時代的人本就是信奉神靈之說,而且風國人尤其嚴重,再加上人言造勢,這倒已經成為了神山城的主要意見。
事發現場,沒有任何能夠利用的線索,囚犯就如同人間蒸發一樣,所有守衛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這是人為所致。
如果這真的是人為,那將是風國歷史中的奇恥大辱,是絕對不能偷漏出去,也絕對要以一個解釋來掩蓋這樣的恥辱。
神靈之說,自然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除了消去風國人的懷疑,韓漠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卻是真的想再看一看柳如夢。
二人曾經畢竟有著極深的感情,如今卻與柳如夢形同路人,不管柳如夢是真的失憶還是有意為之,韓漠都想再見一見她。
柳如夢凝視著韓漠,片刻之后,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羅日旭下落不明……昨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某知道那些事情,與你脫不了干系……!”
韓漠立刻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平靜道:“大祭司,在下只是一小民,您若是覺得小民身份可疑,無需借用其他的理由,只要您一句話,是囚是殺,小民都是無力反抗的……!”
柳如夢蹙起眉頭,便在此時,卻見到韓漠的神色忽變,臉上竟是出現一種極痛苦的神色,捂住胸口,旋即便見到韓漠的嘴角溢出鮮血來。
柳如夢微顯吃驚之色,卻見到韓漠的身子搖搖晃晃,猛地癱坐在椅子上,那一張清俊的臉,一時間竟是變得極其蒼白。
“你……怎么了?”見到韓漠如此狀況,柳如夢也是變了顏色。
韓漠用衣袖擦去嘴角的鮮血,深吸了兩口氣,才顯出苦笑道:“驚擾大祭司,還請恕罪!”
柳如夢柳眉緊蹙,淡淡問道:“你可是患病在身?”
“讓大祭司見笑了!”韓漠輕嘆道:“其實兩年前在下就患了重疾,大夫那時便說過,就算是悉心調養,也不過能再活兩三年而已……如今時常嘔血,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說到這里,他將目光投向窗外,神色柔和,充滿感情地道:“其實在下對這美好塵世,還是十分留戀的,想在生命的最后時光,四處看一看……都說風國山水甲天下,在下也就來到這片土地,說是前來.經商,實際上只是過來看看風國的好山好水,不至于讓生命留有遺憾。”
柳如夢眼中顯出異色,靜靜地看著韓漠,眼眸子深處,竟然顯出憐憫之色。
“見識了這里的山水……!”韓漠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又凝視著柳如夢,幽幽道:“又見到大祭司這樣的國色天香,在下此生再無遺憾,亦可安然赴死了!”
柳如夢聞言,先是顯出一絲怒色,但是隨即那抹怒色迅速消失,只是輕嘆道:“生死人之定數,來過,活過,也就足夠了!”
韓漠微笑頷首道:“大祭司說的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世事常態,并無遺憾。嘗到過人生的喜怒哀樂,經過人生的酸甜苦辣愛恨情仇……也算沒有枉來人世一遭!”
柳如夢沉吟片刻,才道:“伸出左臂!”
韓漠奇道:“大祭司……!”
“某頗通醫術,可以為你看一看!”柳如夢淡淡道。
韓漠猶豫了一下,終是伸出左臂,捋起衣袖,知道柳如夢這是要為自己把脈,他一時猜不透柳如夢的真正用意,不知對方是真的動了惻隱之心出手相救,還是想要查探自己是否真的患病。
不過韓漠卻并不擔心柳如夢能夠看出破綻,這是他與紅袖盡心布下的局,紅袖的藥物完全可以讓自己的脈象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出現紊亂的狀況,那是西花廳的獨門藥劑,便是皇宮御醫,杏林高手,那也是難以瞧出破綻的。
柳如夢探出兩根蔥指,輕輕搭在韓漠的手脈上,片刻之后,才收回手,也不說話,只是起身離去。
韓漠皺起眉頭,一時間還真不敢確定柳如夢是否瞧出其中的破綻來。
過了片刻,卻見到柳如夢手拿著一只金色的小盒子過來,放在韓漠的身前,淡淡道:“拿回去服用,雖不能起死回生……但是總能多活一年半載!”
韓漠知道這金色小盒子里盛載的必定是名貴藥物,否則也不會盛裝在如此貴重的器皿之中,忙道:“無功不受祿,如此貴重之物,在下不敢領受!”
“藥物本就是用來治病的。”柳如夢淡淡道:“再名貴珍稀的藥物,它的作用,無非是讓人活下去。這幾日勞你為某講書,陪某下棋,這……便當是酬謝你之用!”
韓漠沉吟了一下,終是拱手道:“多謝大祭司,在下愧領了!”
他凝視著柳如夢那張白皙嬌美的臉龐,不知道柳如夢賜藥,是不是憶起了二人舊日的情分。
直到此時此刻,韓漠都無法確定柳如夢的真實心意,他極想就此將事情說開,與柳如夢坦然相認,但是心知此時此刻此地這樣做,那是極其不明智的,只能強自忍住心中的沖動。
相見不相識,何其悲哀!
“不知……大祭司能否賞一杯茶喝?”韓漠沉吟了一下,終于問道。
柳如夢瞧了一眼,終是淡淡吩咐道:“上茶!”
韓漠知道,這密密麻麻的屏風陣中,必定還有其他人隱匿其中保護著柳如夢,那鬼魅般的月圣司,恐怕就在其中吧。
果然,片刻之后,那名一身黑袍的月圣司便奉上茶來,端起放在韓漠旁邊,爾后飄然退下。
韓漠看著柳如夢,忽然從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件東西來,那是一根小小的水草吸管。
當初在東海,韓漠便是為柳如夢弄了這個小玩意,這也是二人之間的一個小小趣事。
只是柳如夢的反應讓韓漠很失望,那張絕美的臉,依然是波瀾不驚,一臉的平靜,到了這個時候,韓漠心中終是輕嘆一聲,此時才完完全全確定,柳如夢真的是忘記了曾經的故事,忘記了那一段令韓漠刻骨銘心的時光。
佳人雖在眼前,佳人卻已遠去!
韓漠心中一陣失落,甚至是酸楚。
第五卷至此結束,即將進入非常精彩的第六卷“詭海風”,愿與諸位共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