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府后花園內,正是花香鳥語,而聽風小榭之中,更是一片歡聲笑語,鶯聲燕語,嬌柔動聽。空氣中漂浮著花香,混雜著女子身上的幽香,整個聽風小榭之內香氣彌漫,水池邊竹棚內,七八名女子正吟詩作對,看頭上的發髻,大半都是已經出閣的少婦了。
筱倩的容貌和氣質,無論身處何處,都是鶴立雞群,極是顯眼,而韓沁梳著姑娘家的發髻,在一堆少婦之中,自然也是顯得格外特別。
桌子上擺放著瓜果點心,更是放著不少的書籍,那都是些詩詞歌賦的集冊,其中所作詩詞,也大都是貴族階層的附庸風雅無病呻吟之詞。
筱倩上身披一件純白色的小襖,下面穿一條乳白色的鑲絲裙,宮髻上只是很隨意地插著一支朱釵,但是這很普通的打扮,卻依然是照人,而且還有股子初為人婦的少婦風韻,那時將竹棚內其他一干少婦完全壓了下去。
此時眾人都是看著一名身材苗條的少婦說著段子:“我府上的太爺六十大壽的時候,正是雨夜,下面便有一個官兒上來作詩為我家太爺祝壽,那前三句吟出來,我家太爺差點動怒,那官兒最后一句卻是討了巧,逗得我家太爺喜笑顏開,又高興起來……!”
“那都是怎么說的?”
“是啊,云姐姐,快說快說,那官兒吟了什么詩?”
那云姐姐笑瞇瞇道:“前三句你們聽好……奈何奈何又奈何,奈何今日雨磅礴。磅礴雨夜祝陶壽……!”說到這里,卻是停住,笑瞇瞇地并不說最后一句。
“這三句果然沒有味道,如同爵蠟一般。”旁邊有人道:“怪不得你家陶老太爺要動怒!”
筱倩笑盈盈地道:“云姐姐,那最后一句是這么說的,你快些說,急死人了!”
“是啊,最后一句是什么?”
云姐姐笑道:“最后一句詩,倒還真是有些趣味……壽比滂沱雨更多……你們說,是不是有些意思了?”
“咦,這還真是有些味道。”有人笑道:“這最后一句,卻是將前三句變廢為精了……!”
坐在東側的一名身材豐腴的少婦嘆道:“如今那些官兒也只能吟出這些俗氣的詩兒了,咱們大燕國,就找不出一位大才子來!”
旁邊立刻有人跟著道:“是啊,論起來,也只有慶國出才子……前陣子我又得了唐淑虎的新詩集……那才寫的美!”
“雪妹妹,你不一直說你家那位何大人會作詩嗎?怎地也發出如此感慨啊?”云姐姐笑瞇瞇地向發牢騷的少婦道。
“他呀,憋一首詩要三五日……我聽說那唐淑虎卻是出口成詩的!”
“咱們那些相公,如今大都是武將……讓他們動刀子那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可是要論起寫詩……恐怕是一個及不上一個了!”
少婦們一時都笑起來。
范家一直以來在兵部任事,相比起其他各大世家,實際上范家在兵部的根基是最為穩固的,而范云傲為人向來謙和,而且精明能干,在兵部有著一大幫子的親信,雖然兵部亦不乏其他派別官員,但是總體而言,整個兵部實際上就是牢牢地掌握在范云傲的手中。
兵部在六部之中,自然是舉足輕重的衙門。
除了調配軍馬裝備、掌管軍隊部署、進行軍隊調防,最緊要的便是掌武選。
眾所周知,燕國禮部是負責文試,而兵部則是負責武試。
如同文人學子一樣,每兩年大燕國也會舉行武科考試,而負責武科終極擇選的,便是由兵部負責,從中挑選出武勇超群者登記在冊,爾后進入兵部的武選司進行更進一步的訓練,除了本身的武技外,還要更加系統地學習軍陣行伍之術。
中間有脫穎而出者,兵部便會安排其職,有的就在兵部謀缺,有的下放到地方城守軍擔任職務,更有一部分去到西北軍中任職,更有極少數的,則是進入御林軍之中。
而這些從兵部委派出的非世家武將,也就成為了兵部的派系,換句話說,也就成了范家的門生。
雖然其中大部分只是一些基層武將,但是也少不得一些才干出眾的武人在各軍中擔任著要職,所以范家門生武將,遍及到西北軍,地方軍和御林軍三大系統,而范家的根基,也正在于此。
在蕭懷玉名動天下掌控西北軍之前,范家在燕國九大世家之中的勢力排行第三,靠的就是這一大批基層將領為根基。
也正因如此,范府的人脈,重點就是在軍方,這些自幼隨著范筱倩一同玩耍的閨房女友們,自然也都是出身于武將之家。
這些閨房女友長大成人之后,也都幾乎是嫁入武門,所以她們所見之人,大都是武勇之夫,論起吟詩作賦的才干,這一群少婦的夫婿中還是很罕見的。
大家笑了一陣,就見那云姐姐向筱倩笑問道:“筱倩妹妹,你們家韓將軍如今可是京中少有的年輕將軍,年紀輕輕便擔任了御林軍的指揮使……咱們也都聽說他武勇過人,當初在黎谷關的時候,便是你們家那位帶著八百騎兵翻過了黎谷山脈打了大勝仗……只是,你自幼便說要嫁個文武全才的男人,如今可是如愿嗎?”
范筱倩是范云傲的女兒,是范老太君的掌上明珠,如今更是禮部尚書府的少夫人,而這一群少婦的身份與筱倩比起來,自然是大大不如,只不過這一群女人在小時便戲耍在一起,情如姐妹,關系融洽,說話也并無太多的忌諱。
筱倩玉臂撐著香腮,笑嘻嘻地看著眾人,嬌聲道:“那是當然了。相公是家父細細挑選出來的,當然是文武全才……你們可不許妒忌的!”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家韓將軍也懂吟詩作賦了?”
“自然是會的。”筱倩喜滋滋地道:“而且他作出來的詩詞,比慶國那唐淑虎可要強多了!”
筱倩這樣一說,眾少婦頓時都顯出大不相信的神情,已經有人道:“咱們才不信的,除非聽到他做的詩詞……唐淑虎是慶國第一才子,誰的詩詞能勝過他?”
筱倩也不辯解,那張粉嘟嘟白嫩嫩的俏臉上只是笑嘻嘻的,從桌上的果盤子里摘了一顆小葡萄放進嘴中,看向身邊的韓沁道:“小妹,她們不相信,你說怎么辦?”
韓沁笑道:“可惜哥哥不在府里,要不然拉他過來給你們當場作出兩首詞來,你們就都相信的!”
一名快嘴快舌的少婦口沒遮攔地道:“韓將軍也真是的,這才剛剛大婚便丟下筱倩妹妹離京……!”忽地意識到自己說話有問題,后面的話便生生止住。她左右看了一看,只見幾名少婦都是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她,那云姐姐更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雖然都是好姐妹,說話沒有忌諱,但是這話說出來,那總是大煞風景的。
筱倩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劃過一絲黯然,但是很快便笑嘻嘻地道:“相公奉了圣上的旨意辦事,自然不能留在府里的,等他回來,我便讓他給你們作詩看看……我家相公的詩詞,就是比那唐淑虎要強得多!”
云姐姐已經笑道:“筱倩妹妹說的是,韓將軍的詩詞,定是要強過那勞什子唐淑虎的!”
雖然這樣說,但是大伙兒心中自然是不相信的。
唐淑虎是何等人物,那可是慶國第一才子,換句話說,那是天下第一才子,十四歲的時候,才名便開始傳遍天下,近十年來,風光無限,多少文人雅士每年都是等著他的市集一上市便瘋狂購閱。
而且傳說中,唐淑虎如今年方二十五,風流倜儻,情事如云,長相更是俊雅脫俗,正因如此,多少少女少婦甚至是貴婦人也都是對那位大才子充滿著各種的幻想。
韓漠雖然是韓族世家子弟,如今在燕國年輕一代的世家子弟中如日中天,雖然許多人都知道這位韓少爺聰明且勇猛,但是卻無人聽說過他的才名。
這樣一位世家子弟的詩詞寫的比唐淑虎要好,那自然是誰也不相信的!
因為那快嘴快舌少婦一句話,本來輕松歡快的竹棚內泛起一陣尷尬,便在此時,卻聽到竹棚外傳來一個清涼的聲音道:“諸位姐姐妹妹大駕光臨寒舍,韓漠甚是榮幸。諸位是女眷,韓漠不方便進屋打擾,在此獻上一首詞,還請諸位品評!”
這聲音清晰地傳進竹棚中的每一個人耳朵里,韓沁和筱倩同時顯出驚喜之色,站起身來,走到了窗邊,其他少婦們聽到聲音,見到筱倩去到窗邊,也紛紛起身,聚在窗邊。
只見窗外便是那一潭清水池子,里面荷花盛開,荷葉清香,在池子的對面,一名身著白色錦衣的身影背負雙手,背身而立,那身影看上去瀟灑倜儻,玉樹臨風。
“那……那就是韓將軍嗎?”云姐姐輕聲問道。
筱倩點點頭,兩手緊緊攥著衣角,望著池子對面的韓漠,那張白白嫩嫩的童顏之上,滿是興奮之色,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圓溜溜的,如同天上最耀眼的星辰。
卻聽到韓漠在那邊緩緩吟道:“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
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
春且住。
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
怨春不語。
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
君莫舞。
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閑愁最苦。
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他這一首詞,那是后世辛棄疾的《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傳唱近千年,自然是難得一見的好詞,而且韓漠的吟誦水平極高,聲情并茂,緩緩吟來,竟是感人至極。
眾女平日里總是在詩詞歌賦上費心思,未必能吟出上佳的詩詞歌賦,但是卻能分析出詩詞的好壞,這一首次聽下來,就知道確實是難得一聞的佳詞。
筱倩臉上頓時很為高興,在她頗有些尷尬的時候,自己的男人竟是從天而降,這一首詞出來,已是震懾眾女,讓筱倩大大地有了面子。
那云姐姐清脆聲音道:“韓將軍,好事成雙,你若有心,不如再為我們吟上一首。只這一首詞,可辨不出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韓漠也不轉過頭來,只是笑著搖搖頭,隨即又吟道:“
纖云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長久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一首詞吟完,韓漠已經笑道:“諸位姐姐妹妹慢聊,韓漠告辭!”再不多言,背負雙手,云淡風輕,就如同最潔凈的一片云彩,慢慢飄遠,留下喜悅不已的筱倩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少婦們!
等一會兒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