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頭將手中的鐵牌扔到了尸首上,用一種很平靜的聲音道:“都退下!”
韓漠猜的并沒有錯,蛇頭對他確實撒了謊。
蛇頭自稱無法控制底下的蛇人,這當然是一句謊話。一個無法給底下人帶來威勢的頭領,又怎么可能有資格去維護他們行內所謂的規矩。
維護規矩的人,身邊總會有一群實施懲處的執行者,而這一群人自然是蛇人中的精銳,擁有這樣一群精銳,再加上在行內的威望,蛇頭要想控制住地下黑市,并不是太過艱難的事情。
從四周大漢的神情完全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是發自骨子里對蛇頭有著敬畏之心。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是躬身行禮,魚貫而退,很快就離開了院子,但是毫無疑問,此時這處房舍的四周,必定聚滿了蛇人,只要院子內再有異動,將會有更多的蛇人涌入進來。
蛇頭沉默了一下,終于向韓漠道:“你出手救了我,我……欠你一個人情!”
這話很有些意外。
裴英侯已經皺起眉頭來,他本以為蛇頭一定會發難,但是卻沒有想到蛇頭竟然向韓漠道謝。
難道這位蛇頭看不明白,刺客身上帶著鐵牌,證明著刺客是西花廳的吏員,險些被西花廳吏員刺殺而死,怎么反過頭來還要向西花廳廳長道謝?
韓漠只是淡淡一笑平靜道:“也不必謝我,只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而已!”頓了頓,嘆道:“如果閣下真的在這個時候被刺客殺死,那么本官肯定是脫不了干系,你的蛇子蛇孫們一定會為你報仇……真要發起瘋來,本官和我的兩名部下只怕是真的離不開這里,就算奇跡出現,我們逃過這一劫,可是地下黑市與西花廳的仇恨將就此拉開序幕,接下來的日子里,你我雙方將會血流成河……!”說到這里,韓漠搖了搖頭,嘆道:“這是你我不想見到的,但是……卻有許多人樂于見到!”
“不管你救我是何目的……你終是救了我一命!”蛇頭站在那里,這位市井中的漢子,此時卻有著一種別樣的威勢:“這份人情,足夠換走你的人!”
裴英侯緩步走到韓漠身邊,盯著蛇王問道:“如此說來,你倒是看出刺客不是我西花廳的人?”
蛇頭淡淡道:“西花廳好歹也是燕國情報衙門,行事向來謹慎小心……無論行刺成與不成,都不會愚蠢到留下這樣大的破綻……!”冷冷一笑:“如果他們身上沒有這塊鐵牌子,我倒真會以為是你們事先安排的刺客,不過這鐵牌子既然在他們身上,那反而證明這是有人故意這樣做了……!”
韓漠站起身來,拍手笑道:“蛇頭,從開始到現在,只有這句話,才讓我相信你是真正的蛇頭!”
裴英侯躬身向韓漠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離開這里!”
“離開?”韓漠淡淡一笑:“裴主事只怕是忘記我們此行來的目的了!”
就在此時,卻聽到蛇頭沉聲道:“把人帶進來!”
很快,便從院外擁進四五個人來,大刀在手,刀鋒架在一個人的脖子上,那人全身上下被牛筋所制成的繩子捆綁了一圈又一圈,因為雙腿雙手也都被牛筋繩子捆住,所以根本無法走動,是坐在一塊木板上,左右各有一名大漢抬著進來。
眾所周知,牛筋繩子能屈能伸,被牛筋繩子捆住,便是再有氣力,也無法掙脫捆綁,身上捆了這么多圈牛筋繩子,便是在有能耐的人,也是無法掙脫繩子的,由此可見,蛇人們將這人乃是當做極危險的人物看待。
享受如此殊榮的,當然是西花廳三處主事李固。
從李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看他的臉,甚至無法看出他如今是蛇人們手中的囚犯。
淡定如水,平靜自如。
他的眼睛瞧了韓漠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裴英侯和紅袖,面無表情,只是將眼睛閉上。
韓漠能體會李固的心情。
堂堂西花廳三處主事落入一幫市井宵小之手,這對于李固來說,那是此生最大的恥辱,他表現的越是平靜,內心的痛苦也就愈深。
“松綁!”蛇頭淡淡道。
蛇頭既然發令,自然沒有人敢違抗,牛津繩子很快便被割斷,而架在李固脖子上的冰冷刀鋒也撤了下去。
此時此刻,蛇人們倒也并不在意李固身上是否捆綁著繩子。
這里終究是蛇人的地盤。
雖然這里發生了一些很驚心動魄的事情,但是自天幕俯瞰下來,也不過是龐大燕京城的一個小點,這里發生的事情,只是極少數人知道而已。
但是在燕京城的這一點上,卻是蛇人的勢力范圍,哪怕韓漠幾人都是西花廳中一等一的高手,蛇人真要想將他們留下來,韓漠等人那也是難以離開這里的。
李固從木板上站了起來,面無表情,走到韓漠身前,行了一禮,便緩步走到韓漠的身后,不發一言。
蛇頭背負雙手,凝視著韓漠,淡淡道:“你你救了我一命,現在我也還了你一命,一命抵一命,你我之間再無恩怨……!”
“很公平!”韓漠頷首道。
“如我先前所說,你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希望以后你能看好你的人。”蛇頭平靜道:“今日你們能見到我,是因為我愿意讓你們見到……如果我不愿意讓你們見到我,哪怕你發動西花廳所有的人手尋找我,你也不可能找到我!”
韓漠笑道:“這一點,我也很相信!”
蛇頭忽地向韓漠拱了拱手,道:“好走,不送!”再不多言,轉身便要離開。
“等一等!”韓漠淡淡道:“臨別之前,能否讓我說幾句話?”
蛇頭停下腳步,背對韓漠,并沒有回答,但是他的意思顯然是在等韓漠說話。
“今天的事情,你我都明白。”韓漠緩緩道:“究竟誰想殺你,你比我更清楚,為何要殺你,你比我更清楚……在一些人的眼中,你的性命可以因為他們的某些目的而隨時可棄!”
蛇頭沒有說話,黑色披風掩蓋著他的軀體,而面具更是將他臉上的表情完全掩飾。
“你比我更清楚,一旦介入你不該介入的爭斗,你會死得很快,而你手下的蛇人們,也會永無寧日。”韓漠嘆了口氣:“我只是想勸你,寧為雞頭,莫為鳳尾,既然有規矩可守,就好好守自己的規矩,何必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蛇頭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聲,那是一種極其古怪的笑聲,從那笑聲里,實在難以判斷出蛇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想法。
笑聲中,這位市井中的領袖,如同鬼魅一樣,緩步離去,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陰影之中。
蛇人們見蛇頭離去,也都是四散分開,閃開了一條道路,意思很明顯,那是要送客了。
韓漠一行人從西城區離開的時候,竟是異乎尋常的順利,沒有遭到任何的阻攔,出了西城區,一行四人在黑夜之中,回到了霧水湖。
院子里還聚集著一批花廳的精銳,靜靜地等候著。
西花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一旦韓漠這次沒有帶回人來,一旦地下黑市真的要與西花廳為敵,那么為了維護西花廳的榮耀,總要做出一些事情的。
即使不展開大規模的反撲攻勢,但總要用一些事情來向地下黑市的人們表明,作為燕國暗黑衙門的祖宗,聚集著無數燕國暗黑精銳的西花廳,一旦真的憤怒起來,產生的后果那是極其恐怖的。
在院子里等候的吏員們,已經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他們的刀鋒,已經磨得足夠鋒利。
在這個天上掛著明月的夜里,一場隨時要發動的狙殺活動因為韓漠一行人的返回,終于暫時按捺住,看著李固跟在韓漠身后面無表情地回到院子里,所有的暗黑吏員都松了一口氣。
隨即,他們心中又升起一種久違的榮耀感。
地下黑市雖然強悍,但終究不敢在西花廳面前太過放肆,而他們的年輕廳長,不負眾望,帶著李固回到了廳中。
雖然西花廳才重組不過幾個月,但是花廳往日的榮耀,似乎正在重新披上。
試想這些年來,自薛公顏去世后,花廳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燕國西花廳,在暗黑歷史中正慢慢消沉,衰弱,直到凋零。
為了生存,廳中的吏員們要么投身東花廳,要么脫離暗黑吏員的身份,另謀生路。
雖然皇帝沒有明旨裁撤,但是在所有人的眼中,西花廳只是一個名字,曾經的榮耀也已經褪色,甚至成為許多人口中的笑柄。
薛公顏之后的幾名廳長,無非是過家家而已,在這個沒有任何油水和實力的衙門,誰也不愿意多待,那個時候,西花廳廳長的官位甚至是一種恥辱,甚至于小小的縣令也要比西花廳廳長的位置吸引人。
雖然一直有一群數量極少的花廳吏員堅守在廳中,但是所有人都以為,西花廳只會在沉默中慢慢消失,而燕國的暗黑衙門只有一個,那就是擁有著強大實力和強大經濟基礎的東花廳。
一切似乎就是那樣。
但是一個年輕人來到西花廳,不管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也不管是否是朝廷故意抬舉他,在大家的眼中,這個年輕人的到來,讓奄奄一息的西花廳重新有了生氣,在死亡的邊緣又活了過來。
從討要餉銀開始,西花廳在這個年輕的廳長帶領下,一步步走向正規,雖然如今尚未恢復十分的元氣,但是毫無疑問,如今的西花廳,又成了一個充滿恐怖能力的暗黑衙門。
幾個月之前,莫說與地下黑市這樣龐大的黑勢力相爭,就是一般的弱小衙門,西花廳也是無力應付,沒有靠山沒有底氣的他們,實在沒有能力與任何一處衙門相抗衡。
那是西花廳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候,在那一段時間,西花廳的尊嚴和榮耀一點點的消失殆盡,無數暗黑先輩們打下的榮耀,隨風而逝。
但是經過今夜,西花廳的吏員們終于知道,屬于花廳的榮耀正在慢慢綻放。
無論韓漠使用了何樣的手段,能夠從地下黑市將李固安全帶回來,就等若是將西花廳消失許久的尊嚴和榮耀帶了回來。
這一點,或許是連韓漠自己也沒有想到的。
院子里的暗黑吏員們都是躬著身子,向他們的年輕廳長,表達著最深的敬意。
一個找回尊嚴和榮耀的西花廳,將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暗黑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