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府。
韓玄道的臉色看起來奇差無比,手中捏著一方黃絹,向來遇事冷靜的他,此時眼眸子中卻閃著陰郁的寒光。
西河王爺今日來訪,韓玄道沒有想到帶來了如此糟糕的消息。
西河王爺和身邊云滄瀾的神色也很是不好看,云滄瀾靠在椅子上,似乎在想著什么,而西河王爺則是很機械地喝著茶。
韓玄道手中的黃絹,當然不是普通的黃絹,這是慶國崇仁帝頒下的圣旨。
圣旨的內容,其實極其簡單,那是命令慶國使團立刻返回慶國。
沒有其他的言語,僅僅是讓慶國使團返回慶國而已,但是旨意下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毫無疑問,慶國方面已經放棄了這次的談判。
慶國方面雖然不想繼續談下去,但是自然也不會愚蠢到公開在圣旨上宣稱中止與燕國談判,這種時候,面子上的問題還是要顧及到的。
但是這份旨意在這個時候來臨,那么也就證明,慶國朝堂反對與燕國結盟的勢力已經占了上風。
誰都能夠想象,這樣一份旨意地達到燕京城之前,在慶國內部卻是經過殘酷的斗爭才最終決定下來的。
“本王早就說過……!”西河王爺看起來似乎更是蒼老不少,放下茶盞,無力地道:“那幫子人一直在國內反撲,若是在燕國談判進展不順利,時間拖得太長,弄不好便要出問題。一直以來,本王擔心的就是這樣一道旨意來到燕京,如今卻是噩耗成真……這是皇上的旨意,本王已經無力回天了!”
韓玄道將慶國圣旨放在桌子上,眉頭緊皺,雙手扣在一起,若有所思。
“今日接到貴國君主的旨意,本王倒是很為高興。”西河王爺看了韓玄道一眼:“韓大人是盡力了,只不過……若是早些時日動手,早些時日見到貴國君主,也不會有這樣的結果。本王尚未從四通館起身,這份圣旨便及時趕到……嘿嘿,還真是他媽的及時……!”西河王爺顯得很有些惱怒,堂堂王爺至尊,忍不住爆出了粗口,可見他心中的怒火實在不小。
韓玄道嘆了口氣,道:“王爺莫太著惱,免得傷了身子!”
“也顧不得了。”西河王爺苦笑道:“本王年近六十,這一生都是碌碌無為,此番前來燕國談判,倒是本王主動請纓……本王好歹也是大慶皇族,這一生之中,總要為我大慶國做一些事情,本以為能借此番談判了本王心中之愿,便是閉了眼睛也無遺憾,只是可惜……這一份旨意,將本王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化為了灰燼!”
韓玄道撫著胡須道:“王爺,本官到也曾聽說你們慶國后黨強勢,但是實在沒有想到,竟是強勢到如此地步……他們當真是因私立而廢國本,阻擾談判,對他們來說,能有多大的好處?貴國圣將商大將軍,難道就沒有對策?”
西河王爺道:“不瞞韓大人,若無圣將周旋,咱們大慶根本不會派出使團來。只不過……圣將終歸是軍人,玩弄起權謀,豈能是后黨的對手。而且后黨……哎,罷了,再說這些也沒有用了。”向著韓玄道拱手苦笑道:“韓大人,上次前來府上道別,不過是不得已之計,無非是想催促韓大人早些出手,讓貴我兩國的談判能早有結果……但是這一次,本王卻是真的要與韓大人辭別了。入燕京以來,一直承蒙韓大人照顧,本王很是感激,心中也一直將韓大人當做朋友看,只不過……此一別,貴我兩國必將是化友為敵,本王只怕也要與韓大人沙場相見,再無機會把酒言歡了!”
情勢顯然易見。
慶使撤離,終止談判,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魏國人,在只有一個談判對手可談的情況下,魏國人絕對是最受益的。
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燕國還會受到一定損失,在沒有談判競爭對手的情況下,魏國人自然不會拿出太過豐盛的談判條件。
慶國使團的撤離,必定會被蕭太師一黨抓住把柄,大肆斥責慶國的無禮,談判中途撤離,那就是對燕國的最大褻瀆。
如此情況下,朝野的輿論自然是對慶國產生敵意,那么整個國家的結盟傾向,自然也會倒向魏國一邊。
在沒有太大阻力的情況下,魏燕結盟只是遲早的事情,如此一來,燕國必定會與魏國進一步磋商戰爭計劃,如此一來,本來是魏慶之間的戰爭,必定會將燕國也拉入進去。
那個時候,韓族一派自然不能違背燕國的整體政略,只能夠參與到對慶國的軍事作戰之中,服務于蕭懷玉所領導的軍事系統之中。
如此一來,韓族也將陷入危局之中!
西河王爺說兩人要在沙場相見,卻并非虛言。
“如今就算本王想接受你們那位太師的條件,也沒有機會了!”西河王爺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顫巍巍地想韓玄道拱了拱手:“韓大人,深夜打擾,已是叼擾多事……本王先行告辭……若是此戰過后,本王不死,貴我兩國能重新將和,本王愿意再與韓大人把酒言歡……!”顯得很無奈,“告辭!”
云滄瀾一直是一語不發,見西河王爺起身,也站起身來,向韓玄道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沙場之上,愿憑賜教!”
韓玄道也站起身來,卻是緩緩道:“王爺準備何時動身?”
“韓大人也看到了旨意。”西河王爺從桌上拿起圣旨,收進袖子里:“只以上說的清楚,見到圣旨,立刻啟程返回上京城!”
韓玄道神情肅然:“王爺能否緩上兩日,看看是否有轉機!”
“轉機?”西河王爺搖頭嘆道:“旨意已下,無需再談,哪里還能有什么轉機!”
“王爺!”韓玄道正色道:“韓某不才,但請王爺能遲緩兩日……此戰一開,貴我兩國無數兒郎必將葬身沙場,無數孤兒寡母將云集于世,哪怕是有最后一絲機會,我們也不可放棄!”
西河王爺皺起眉頭,看到韓玄道一臉肅然,不由問道:“韓大人……有法子?”
“總要讓本官再面見圣上一次!”韓玄道皺著眉頭道:“王爺,今日圣上召見,您進宮之時,可有說些什么?”
西河王爺道:“今日是在宮中的乾心殿召見我們,除了本王,還有魏國那位老家伙!”
“清源先生!”
“是!”西河王爺道:“本王進宮之前,剛剛接到了這份旨意,心情可想而知,進宮之后,燕帝倒是設了小宴,僅本王與清源先生在座……!”
韓玄道凝視著西河王爺,仔細聆聽著。
“席上燕帝卻未談國事,只是詢問我兩國的一些風土人情……!”西河王爺平靜道:“實際上貴國君主的心思,本王是十分清楚,只不過是想通過這些,了解我兩國當前的局勢以及財力而已……!”
“王爺睿智!”韓玄道說了一聲。
“宴席過后,本王身體便很是不適,辭別出宮,倒是那位清源先生……嘿嘿,只怕與貴主相談甚歡吧!”西河王爺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局勢也一定,無需徒勞了!”
韓玄道上前攙扶著一臉疲態的西河王爺,溫言道:“王爺最近操勞過度,該當保重身體才是啊。韓某只望王爺能在燕京再待上兩日,兩日之內,若無轉機,玄道也只能親送王爺離京了!”
“只不過,圣旨明言,令本王接旨便即返京……!”西河王爺猶豫了一下,終是輕輕拍了拍韓玄道的手臂:“本王身體不適,有疾在身,一時無法啟程,只能多留兩日,待身體稍微康復,才能返京了!”
韓玄道顯出笑意來:“王爺放心,玄道今夜便請御醫去為王爺診斷!”
云滄瀾在旁終于向韓玄道行了一禮,恭敬道:“韓大人,若有用得上滄瀾之處,但請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韓玄道笑道:“云大人客氣了,若要相助之處,本官絕不客氣!”
送別西河王爺,韓玄道立刻返回房中,在夫人韓曹氏的服侍下,換上了朝服。
“老爺,這大半夜,你是要去哪里?”韓曹氏見韓玄道從頭至尾臉上都是一片肅然,不由擔心問道。
“進宮!”韓玄道淡淡道:“明日便有朝會,今夜不進宮,明日只怕要出大事了!”
韓曹氏忙道:“如此深夜,圣上只怕已經安歇,深夜進宮驚擾圣上……!”
“我料定圣上尚未歇息!”韓玄道冷笑道:“咱們的皇帝,此刻只怕就在宮中等著我前去……就算真的驚擾了他而獲罪,也總比眼睜睜地看著咱們韓家走向危局要好!”
韓曹氏心中明白,能夠讓韓玄道在深更半夜冒著驚擾皇帝的風險去深宮覲見,那么事情必定是非同一般,忍不住道:“老爺,不如連夜只會兵部尚書范大人,大理寺卿胡大人一起進宮面圣,若不然,將三弟也一起帶上,人多了,圣上也不會責罰!”
韓玄道聞言,眼眸子顯出冷厲的光芒,豁然轉身,冷視韓曹氏。
韓曹氏見到韓玄道冷厲的目光,心中一驚。
“婦人家,不要過問政事。”韓玄道冷聲道:“難道是要去逼宮?”
韓曹氏聞言,低下頭,不敢再言。
“雖然人人都知道,我們三家如今關系和睦,但是有些事情即使天下人都明白,也不可擺在臺面上。”韓玄道冷聲道:“更何況,范胡兩家雖然如今與我韓家交好,卻不過是形勢所迫而已,難不成你以為他們真的甘心跟隨我韓家?誰家沒有自己的心思,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有一日他們找到機會,反而會在我韓家背后恨恨咬上一口……賀家背著蕭家置辦兵備,野心勃勃,前車之鑒,難道你不知道?”
韓曹氏忙道:“妾身胡言亂語,老爺你息怒,莫傷了身子!”
韓玄道嘆了口氣,道:“咱們對任何人,都要有提防的心思,否則便是被人吃了,那也怨不得別人。有些事情,還是少讓那兩家摻和的好。”冷冷一笑,低聲道:“而且咱們的皇帝的有些事情,未必愿意讓太多人知道,人去的多了,有些話反而不好說,甚至會讓皇帝對我們生出戒備之心,到時候適得其反,反而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