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漠直白而毫無顧忌的直斥葉家的野心勃勃,可以說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誰也料不到這個文質彬彬看起來知書達禮的年輕公子,竟然在這種場合,毫不顧忌葉家的顏面直斥其非。
這簡直是瘋狂。
葉庚的拳頭看起來如同石頭,打出來虎虎生風,很有勁道,只是他的拳頭眼見就要打在韓漠的臉上,韓漠就像幽靈一樣消失,他都不知道韓漠是怎么從眼前消失的。
同樣,韓漠只從葉庚這一拳就能看出,葉庚的基本功倒也扎實,卻不是什么高手,這一拳有板有眼,卻沒有多少變化的余地,要躲開這一拳,對于精通格斗術的韓漠來說,那就像用大刀砍豆腐一樣簡單。
韓漠此時若要還擊,自信會很輕松地將葉庚打倒在地。
只是這個時候,韓玄昌和葉無涯同時喝道:“住手!”
韓漠身形一退,退到了韓玄昌的身邊,而葉庚雖然很不甘心,但是葉無涯的命令他還是不敢違背的,氣呼呼地怒視韓漠,眼中滿是殺機。
氣氛一時僵硬無比。
當遮羞布被撕開,雙方的關系也就赤裸裸地展現在對方的面前。
“果然是天賦異稟。”葉無涯笑著,那笑聲說不出的怪異,他那一雙眸子里冷冷地看著韓玄昌,起身拱了拱手,道:“玄昌兄,令郎果然是坦誠的很。”
韓漠淡淡道:“我方才就對世伯說過,我沒有什么優點,唯一的優點,就是自詡能說幾句真話。”
“哈哈哈!”葉無涯大笑起來,背負雙手道:“好一個說幾句真話。”目光犀利,如刀鋒般看著韓玄昌,聲音冰冷:“玄昌兄,令郎年紀雖輕,但是魄力卻不小,無涯算是領教了。無涯倒想問問,令郎的意思,可是玄昌兄以及整個韓家的意思?”
韓玄昌皺起眉頭,緩緩道:“無涯兄,犬子年幼,胡說八道,你可莫放在心上,回頭我便好好教訓他一番。”
“那倒不必。令郎敢說真話,那是有氣魄,該當獎賞,何必責罰。”葉無涯盯著韓玄昌:“我只問玄昌兄,令郎方才說,若與我葉家結盟,那是不智之行,玄昌兄可贊成令郎所言?”
“這……!”韓玄昌微一沉吟,才道:“無涯兄,此事從長計議。我已經吩咐下面備好酒宴,不如先喝上幾杯再說。”
葉無涯搖了搖頭,淡淡道:“玄昌兄,我這個人的脾性,你想必是知道的。我的性子急,若是不能得知究竟,就是天下間最好的美酒,那也是喝的不痛快。”
韓玄昌苦笑道:“無涯兄何必如此心急。此事本就事關重大,豈是一時半會就能作出決定。”
“玄昌兄,半個月之前,我葉家便呈上書信,那封書信的意思,我想玄昌兄和大宗主也是明白的。”葉無涯緩緩道:“這半個月來,我葉家已經給了你們足夠的時間考慮,若是玄昌兄此時還要推脫,似乎有些不妥吧?”
葉庚此時也忍不住插嘴道:“韓世伯,要結盟便結盟,不結盟便直說。是敵是友,全憑世伯一句話。”
葉無涯咳嗽一聲,道:“庚兒不得胡言。”向韓玄昌溫言道:“玄昌兄,韓家若與我們加盟,我們葉吳韓三家之力,整個燕國無人可敵。如今昏君寵信奸佞,國基動搖,你也該知道,其它幾大世家亦是野心勃勃,我們若是坐以待斃,遲早會成為他人的板上肉。先發制人,后發而制于人,一旦大事成功,燕國土地,我們三家平分,永結友邦之好,你看如何?”
到了這時,他也沒有興趣再云山霧罩地說著隱晦的話,直白白地將打算說了出來,燕王也成了他口中的“昏君”。
三家平分燕國土地,固然是很吸引人的誘惑,但是韓玄昌心知肚明,正要滅了燕國,下一個滅亡的,該輪到韓家了。
“哎!”一聲長嘆,韓玄昌搖頭苦笑道:“無涯兄,我們韓家世受皇恩,當年先祖更是與燕武王東海盟約,這要是起兵……實在是于心不忍,更是有愧于先祖啊。”
葉無涯神色平靜,眸子里劃過殺機,一抱拳,道:“我葉家也不強人所難。韓家既然不想毀了忠義之名,那么無涯不再強求。”沉聲道:“庚兒,咱們走!”再不多說一句,抬步便走。
剛出亭子,韓玄昌就叫道:“無涯兄,等一等!”
葉無涯頭也不回,冷冷道:“玄昌兄莫非想將我叔侄二人綁赴燕京?嘿嘿,我說過,玄昌兄若真是做這大義之舉,無涯絕不怪責。”
“無涯兄這話從何說起。”韓玄昌嘆道:“只是無涯兄今日剛到,水酒尚未喝一杯,這便離去,實非韓家待客之道,還請無涯兄略賞薄面,留下來喝杯水酒,在此歇息兩日,再行回去。”
葉無涯沒說話,也更已經恨恨道:“敵友已分,何需多說。”
葉無涯沉吟著,轉過頭來,望著韓漠道:“玄昌兄,令郎非但不是犬子,我看倒是一頭兇猛的虎子啊。玄昌兄為求忠義,不與我葉家結盟,葉家自然不會怪罪。只望韓家看在兩家世交的份上,真的到了那一天,不要摻和進去才是。”再不多言,領著葉庚,很快就消失在青石小道的盡頭。
韓玄昌望著葉家叔侄遠去,神色復雜,也不知是喜是憂。
春池邊,一道人影緩緩從林中折出來,背負雙手,臉色陰沉,走到亭子里來,正是韓家大宗主韓.正乾。
韓玄昌和韓漠急忙行禮,大宗主擺了擺手,在石桌邊坐下。
“大伯,我們韓家這下可是徹底與葉家撕開臉了。”韓玄昌嘆了口氣,轉視身邊畢恭畢敬的韓漠,沉聲道:“孺子敗事,回頭定要家法伺候。”
大宗主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道:“漠兒這樣做,倒也未必是壞事。”
韓玄昌皺眉道:“大伯,這話從何說起?”
大宗主凝視韓漠,平靜道:“漠兒,你方才那般直斥葉無涯,想必不是腦子糊涂了,是什么緣由,你且說來。”
韓漠走上前去,恭敬一禮,才正色道:“大爺爺,要救韓家,只能那樣了。”
“哦?”大宗主目光閃動,道:“你是為了救韓家?你這樣得罪了葉家,何談救韓家?這可是給韓家樹敵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韓漠堅定地道。
大宗主伸出手,拉著韓漠的手兒,在自己身邊坐下,微笑道:“說說看,如何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大爺爺,葉家此番前來我韓家,雖然我韓家嚴加保密,但是不可否認,這個消息已經暗中被人知道。”韓漠眨著眼睛道:“或許用不了多久,燕京方面和其他各世家也都知道葉家與韓家接觸過。”
大宗主點頭道:“紙包不住火,再嚴密的事兒,也會透出一絲風兒的。更何況葉家如今是朝廷重點監視對象,我韓家也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我們兩家有接觸,再小心,也是會被人知道的。”他對韓玄昌抬了抬手,道:“玄昌,你也坐下吧。”
韓玄昌一施禮,也在一旁坐下,更是取出新茶具,為大宗主倒上茶水。
“這件事情一旦傳揚出去,不管有沒有證據,外人都會懷疑我們韓家與葉家有糾葛,這樣一來,對我們韓家將極為不利。”韓漠平靜道:“只有鬧出一些動靜,而且要大動靜,才能化解外人的懷疑。孫兒大罵葉無涯,此事若傳出去,非但不會有損我韓家的利益,反而會劃清我韓家與葉家的糾葛,讓外人知道我韓家絕對不會和葉家糾纏在一起,這對我們韓家,想必沒有什么壞處。”
大宗主看了韓玄昌一眼,而后微微點頭,眼中露出一絲贊賞,道:“非常之事,以非常手段,你罵走葉無涯,外人自然會明白我韓家的立場,但是這樣一來,可就得罪了葉家,也同時得罪了吳家,這對我們韓家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雖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絕不是壞事。”韓漠像一個久經世故的大人一樣,他明白,這是韓家的大事,在自己的親人面前,沒有必要再裝純潔,而是切中要害點出實質才是最關鍵的:“一直以來,我們都知道葉吳兩家勢力極大,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家族的勢力都超過我們韓家。這就讓人以為,我們韓家不能得罪他們兩家,否則會遭受他們的報復,以他們的勢力,要對付我們韓家,不算難事。其實這個想法也未嘗有錯,如果我們東海郡鄰近渤州郡,確實不能輕易得罪他們,因為那樣一來,他們隨時可以在武力上對我們動手,而且一旦動起手來,朝廷和其它世家也只會坐山觀虎斗,不會插手,因為有太多人希望我們韓家消失在燕國的版圖上。”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不鄰近渤州郡,他們就不會動手?”大宗主饒有興趣地看著韓漠問道。
韓漠很肯定地點頭道:“不會。如今渤州郡與東海郡之間有會稽郡,那是燕國的咽喉,葉吳兩家要想對我們韓家動手,必須經過會稽郡,經過蕭家和蘇家的地盤,我不認為蕭家和蘇家會將自己的地盤放給葉吳兩家做進軍之路。即使他們兩家真的想看著葉吳兩家誅滅我韓家,放路讓葉吳兩家的軍隊經過,葉吳兩家也不敢走。他們明白,一旦經過會稽郡來攻打我東海郡,那么后面可就是蕭家和蘇家兩頭狼,到時候蕭蘇兩家一翻臉,從后面咬他們一口,與我韓家前后夾擊,葉吳兩家的軍隊必將死無葬身之地,所以葉吳兩家絕對不會冒險。”
韓玄昌眼睛亮了起來,大宗主更是連連點頭,干枯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溫言道:“說的不錯。不過葉吳兩家不進攻東海郡,并不表示他們的燕京勢力不會打壓我們韓家啊,你大伯可是要面對他們的詭計了。”
韓漠嘻嘻一笑,道:“這個更不必擔心了。”
“為何?”韓玄昌忍不住問道:“葉吳兩家在朝中的勢力也不弱。”
韓漠道:“大爺爺,父親,葉吳兩家反像已顯,王族和其它世家內心里極其厭惡他們的肆無忌憚。不錯,葉吳兩家在燕京依然有勢力,但是這兩年,估計已經被削弱不少,似乎并不比我們韓家的朝中勢力強。最為緊要的事,昌德候上次前來東海郡,已經顯露出提拔我們韓家的跡象,而且隨后更有韓家人前往燕京為官,這至少表明王族對我們韓家的策略是拉攏的。我們此番與葉家撕破臉,王族會更高興,也會更在朝中扶持韓家,有王族扶持,葉吳兩家幾乎沒有希望在朝中斗過我韓家,所以燕京方面,我們也無需懼怕葉家。軍隊他們不敢過來打,朝中我們有王族扶持,他們又斗不過,那么我們韓家又有什么理由懼怕他們呢?”
韓玄昌臉上神情有些激動,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有如此深的見地,一臉的欣喜,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漠兒,你說得有道理。”
“漠兒,你是以為,我們和王族走得近,對我們有好處?”大宗主笑問道。
“是。王族再弱,終究是如今燕國正統,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準備,誰也不敢和王族對立。我們抱緊王族,就是抱緊正統。王族需要我們支持,維護他們的王權,而我們韓家……更需要借助王族發展勢力!”韓漠總結性地道。
“為何我們要和朝廷聯手,而不去與葉吳聯手?”大宗主繼續問。
韓漠呵呵笑道:“葉吳,僅是一隅,以一隅對一國,機會總是小一些的。而且和葉吳聯手,一旦成功,葉吳兩家不會留給我們喘息之機,轉頭便會反咬我們。但是朝廷若勝了,我們會有喘息的時機!”
大宗主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韓漠的腦袋,回頭問道:“玄昌,這些是你教漠兒的?”
“不是。”韓玄昌搖頭道:“他說的這些,我都沒想過。”
大宗主欣慰地站起身來,嘆道:“這樣說來,天還是庇佑我韓家的。至少我們韓家的子弟,都有著驚人的智慧和膽魄。”他抬頭望天,微一沉吟,才緩緩道:“玄昌,將漠兒斥罵葉無涯的事兒派人傳出去,我希望燕京的人很快知道這件事情!”
“是!”韓玄昌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