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正堂,就瞧見紅袖和公輸全正在堂內等候,如此大事,大家顯然知道廳長大人一定會趕到廳里來,所以都是無聲地等候著。
紅袖依然神色冷淡,從她的臉上,很難看出廳里出了檔子大事,而公輸全的神色就黯然許多,相比起紅袖和李固,公輸全從事的主要是技術活兒,掩飾感情的功夫比起那二位是頗有不如的。
他與李固關系極好,此番李固出事,他自然是最為擔心的。
二人見到韓漠進來,都是躬身行禮,韓漠只是微微點頭,也不多說什么,徑自進了自己的那間辦公室,裴英侯則是跟著進了去。
“人怎么都回來了?”韓漠坐下之后,便淡淡問道:“裴主事,你該知道,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裴英侯忙拱手道:“回大人話,地下黑市這次消息放的大,唯恐我們西花廳得不到消息,這幫弟兄也都是在京中辦差,所以消息傳出來,他們就都知道了。”頓了頓,又道:“當年公顏老在世的時候,西花廳與地下黑市便有過沖突,這些都是當年的老兄弟,對地下黑市頗有仇怨……這次李固出了事兒,恐怕是準備著要與地下黑市大戰一場了!”
“胡鬧。”韓漠冷著臉道:“沒有本官的吩咐,擅離職守,他們想干什么?還有沒有規矩了?”
裴英侯眼中劃過一道光,拱手道:“大人,卑職這邊過去令他們離開這里,各歸其位!”
韓漠想了想,搖頭道:“不必了,本官正要和他們說話……是了,裴主事,你說本官若是放任李固置之不理,這幫人會不會責怪本官呢?”
裴英侯上前一步,恭敬道:“大人,并非是放任李固不顧,只不過是為大局著想……咱們不能因為李固一人,搭進去更多的弟兄……只要大人說明,大伙兒也是能夠理解的。而且咱們西花廳,上令下行,大人發下的命令,沒有人敢違抗的!”
韓漠微笑道:“那就好。”站起身來,道:“裴主事,既然大伙兒都來了,本官也該對大伙兒說幾句,總要給大家一個交待不是!”
“是!”
一張椅子擺放在正廳大門前,韓漠靠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很散漫,但是那一雙眼睛卻是極其犀利,掃視了院子里的眾吏員一遍。
近四十名吏員,已經超過了西花廳總編制的一成,而且在場的大都是西花廳的老吏員,這幾十個人,等于是代表了整個西花廳最精銳的力量。
黑色的勁衣,有著黑巾圍邊的斗笠,一群充滿著陰鷙氣息的幽靈,此時排成四列,肅然而立,站在最前方的,則是紅袖和公輸全。
裴英侯在西花廳的角色,就如同時韓漠的大管家,此時便站在韓漠的身邊,神情淡定,整個人透著一股子儒雅之士的氣息。
院子里寂靜無聲。
“李固被抓,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大家今日來到這里,恐怕也是為了此事!”沉吟片刻,韓漠才緩緩道:“大家是何心情,本官也是能了解的。西花廳與地下黑市在公顏老時代,就有過仇隙,諸位中間有不少也是經過那些事情的人……所以,今日未奉本官的命令,你們擅自聚集在此,本官也不與你們計較,不過……我希望這是僅此一次而已,若有下次同樣的情況,本官會很不高興!”
下面一片既然,沒有聲音。
“地下黑市的人要本官去領人……!”韓漠摸著下巴,神情淡定:“這該不該去,本官還向裴主事請教過……!”
裴英侯站在韓漠身后,聽他這樣說,眼中劃過怪異光芒,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什么。
韓漠卻是轉過頭來,看了裴英侯一眼,笑道:“裴主事,其實本官任職不久,對于花廳的許多事務,并不是十分了解……花廳也是一直讓你來管理,所以遇到這樣的大事,本官還真是不敢輕易下決斷,必須要與你這樣的老吏員商議一番的。你對地下黑市了解的多,對事情也看得透……如今大伙兒都在這里,你且說說,本官……要不要去接人?”
裴英侯眼角抽搐,這本是與韓漠單獨商議的事情,為何這個年輕人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問出來?
他本以為韓漠只是出來向眾人解釋為何不去接回李固,而且解釋的理由也已經為韓漠想好,那是為了顧全大局,在如今的情勢下,不可因為李固一人與地下黑市的人發生沖突。
但是這個年輕廳長顯然沒有按照自己所想的程序出牌。
裴英侯微微一笑,恭敬道:“一切全憑大人做主!”
“主意自然是要本官定的。”韓漠微笑道:“不過……正如本官所說,在真正定下主意之前,還是要諸位多指教的。裴主事,其實你方才說的那番話,本官是覺得很有道理的!”
裴英侯勉強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
韓漠站起身來,背負雙手,掃視中人,緩緩道:“裴主事老成謀事,他向來是以大局為重,也正因如此,本官素來對裴主事是欽佩有加,也很放心將廳中的大小事務交給他來打理。”
“裴主事所言,也確實極有道理。公顏老在世的時候,地下黑市便是一個極難啃的骨頭,咱們西花廳在地下黑市的手里,那也是吃了不少虧。”韓漠從上面走下來,在人列中緩緩走動:“如今我們西花廳元氣未復,后面還有東花廳盯著,若是在這個時候與地下黑市起了沖突,對我們西花廳自然是大大的不利……!”
裴英侯聽韓漠這樣說,才微微松了口氣。
現在看來,或許是這位年輕廳長覺得個人的威望還不足以用這樣的理由說服大家,所以才拖上在廳中很有威望的自己。
這個年輕人,總是那般的狡猾。
只不過韓漠這話說到此處,紅袖那張本來冷漠的臉,變得愈加的冰冷,而公輸全頗有些黯然的臉上,更是皺起了眉頭。
除了他二人,一直在霧水湖負責警戒的幾名吏員并無戴斗笠,所以臉上那蘊含著憤怒的表情,韓漠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從這幾個人的反應,就能猜出其他人的心情了。
韓漠背負雙手,從人群中走過,又回到椅子邊,重新坐了下去,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裴主事這是老成之心,本官并不是說他有錯,只不過……本官卻是絕對不會向地下黑市妥協,更不會任由他們處置李固……!”他的聲音忽地冷峻起來:“李固是西花廳的人,而本官……是西花廳的廳長,身為廳長,本官手下的任何一個人出了事情,本官都不會置之不理!”
裴英侯那張儒雅的臉,這一次少有地皺起了眉頭來,而公輸全等一干人,頓時都看著韓漠,眼中都閃著光。
韓漠轉過身,如同一位長者,輕輕拍了拍裴英侯的肩膀,笑著大聲道:“諸位也不要怪裴主事不顧李固的安危,其實……裴主事對李固的擔憂,不比我們任何一人弱。只不過裴主事做事素來穩重,他只不過是為了顧全大局,不想因為李固一人讓西花廳與地下黑市發生大的沖突!”
這個時候,眾人的目光都投向裴英侯,眼眸子里都顯出怪異的光芒,二處主事裴公輸全的眼眸子深處,甚至帶著一絲冷意。
“本官是年輕人,做事便不會像裴主事這樣周全了。”韓漠背負雙手,站在眾人面前,肅然道:“本官一直以為,西花廳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最強大的暗黑衙門……說句不好聽的,陽光之下,本官不希望還有比我們西花廳更強的勢力。”
裴英侯站在韓漠的身后,雖然極力保持著儒雅風度,但是臉上的顏色,卻已經很有些不好看。
韓漠雖然是短短幾句話,但是這幾句話卻是不同凡響。
看似是在為裴英侯辯護,但是字里行間,卻是將裴英侯冠上了一個不顧同僚死活的帽子。
裴英侯所謂的“顧全大局,不可因李固一人而讓西花廳陷入與地下黑市對峙的境地”這樣的論調,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是隱藏其下的,自然就是不顧李固的死活。
裴英侯明白,只是韓漠這幾句話,自己在西花廳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威望,已經去了大半。
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是被這個年輕的廳長大人生生地擺了一道,自己身上被打下去的威望,在這同一時間,似乎跑到了韓漠的身上去了。
韓漠并沒有注意身后裴英侯的表情,只是很平靜地道:“我西花廳是圣上的一只手,是效忠于圣上的拳頭。地下黑市是什么?不過是一些下三濫的人混在一起的勢力而已,他們自以為行蹤隱蔽,自以為身后有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靠山,便要對我西花廳的人動手,我想他們實在是高看自己了。我西花廳是情報衙門,做的份內事兒,便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打探出各樣的情報,保護我大燕國的利益……達官貴人的府邸我們都可以探查情報,為何就不能從那幫下三濫的人口中探取情報?”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他們口口聲聲說那是他們的規矩,要人們都守他們的規矩,可是……本官卻在想,我西花廳也是有規矩的,真要論起規矩來,他該守我們的規矩才是,何時輪到我們去守他們的規矩?”
眾花廳吏員眼中都閃著光。
韓漠重新做下去,雙手搭在椅把上,緩緩道:“本來我是沒有心思去與那幫下三濫的家伙計較,但是……如今他們惹到了西花廳的頭上,本官就不得不與他們較量一番了。如果我西花廳畏懼區區地下黑市,在自己的本國都無法全面地展開情報事務……我想西花廳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這位年輕的廳長聲音冷峻,一字一句道:“凡與西花廳對逆者,雖強必誅!”
所有人都抬起頭,望著椅子上的年輕廳長。
從這個年輕廳長的身上,他們依稀看到了當初那位暗黑老祖宗的影子,為了維護西花廳的尊嚴,不具任何的挑戰。
自從公顏老去世后,花廳吏員很久沒有感到自己的強大,但是今天,他們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地強大。
“告訴他們,本官會去接人!”韓漠站起身來,冷然道:“更要讓他們知道,我西花廳……從未將它們當成敵手……因為他們確實配不上成為西花廳的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