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蘇雨亭冷笑著。
蘇觀崖平靜道:“為父即刻進宮……!”他微一沉吟,提筆蘸墨,去過一張紙,在上面迅速寫了十幾個名字,遞給蘇雨亭道:“亭兒,你速去請這些官員在宮門外等候,隨為父進宮!”
蘇雨亭接過紙張,上面都是蘇派的重要官員,知道這一次入宮,必定是非同小可,皺眉道:“父親,宮門已閉,秀公主更是傳下話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出,你們未必能夠進宮!”
蘇觀崖搖頭笑道:“你不必擔心,按為父所說去辦就是。”隨即又取出數份書信,交給蘇雨亭,緩緩道:“這幾封信,乃是我蘇家最后的底牌,你現在便命人送出去!”
蘇雨亭接過幾封信,雖然輕若鴻毛,但是他卻十分清楚,這幾封信的分量,卻是千金之中,當這幾封信送出去,也就表明蘇家到了最后動用底牌的時候。
“父親,你不能進宮!”蘇雨亭沉默片刻,終于道:“你這次入宮,無疑是狼入虎口,兇險無比。”
蘇觀崖淡淡笑著,撫須道:“你不必擔心。宮里的皇帝,此時只怕也在等著我去見他,他想必也有話要與為父談。”他凝視著自己的兒子,平靜道:“亭兒,你不必太過擔心。韓漠聲勢雖大,看起來滾滾鐵騎,但是你莫忘記,這天下,名義上還是在皇帝的手中……韓漠手底下的軍隊,當真會對一個黃毛孺子俯首聽命嗎?”
“那父親的意思是?”
“為父要說服我們的皇帝。”蘇觀崖平靜道:“忍耐這么多年,他也該拿出一點皇帝的尊嚴了!”他上前去,輕輕拍了拍蘇雨亭的肩膀,淡定道:“亭兒,決定我蘇家命運的戰役,現在才開始。朝廷百官在我們的手中,京城也在我們手里,我們的底牌……還很多!”
皇城東宮門,城頭上的龍驤營兵士森然地看著宮門外的十幾頂轎子,轎子中的官員此時都已經下了轎子,就在轎前面對宮門跪著。
龍驤營指揮使白異立于皇城墻頭,冷漠地看著宮門前的這些官員,更是看到了那位儒雅無比的吏部尚書蘇觀崖。
白異忍住派人將這些官員擒下的念頭,等候著宮里的旨意。
蘇雨亭統兵控制燕京,雖然沒有對皇宮發動攻勢,只是控制東城,但是這種不經圣旨擅自調兵發動兵變的行為,自然只能以叛亂來解釋。
做兒子的蘇雨亭發動兵變,做老子的蘇觀崖卻要進宮面圣,白異只覺得這一對父子當真是荒謬的很。
蘇派十幾名重要的官員在蘇觀崖的帶領下,集體跪在宮門請求面圣,這場面當真十分詭異,白異只能派人往宮中去稟報。
許久之后,一名執事太監匆匆而來,小步子跑到白異身邊,恭敬道:“白將軍,圣上有旨,宣蘇觀崖與眾官員進宮!”
“讓他們進宮?”白異皺起眉頭,微一沉吟,終是揮手令兵士打開宮門,放這十幾名官員入宮覲見。
燕帝靠在床上,臉色看起來很不好,額頭上甚至還敷著熱毛巾,在他身邊,則是躬身站著太監總管易空霆。
銅爐內的炭火正旺,溫暖如春,就在龍榻不遠處,也正燃著檀香。
宮外刀兵四起,這宮內卻依然是一片寧靜之狀。
燕帝淡淡地看著不遠處跪伏在地的十幾名朝臣,目光最終定在跪在最前面的蘇觀崖身上,嘴角泛起冷然的笑意,咳嗽兩聲,才頗有些無力地道:“朕……朕聽說宮外出了些事……!”
蘇觀崖立時道:“回圣上,宮外,確實出了一些事情,臣進宮來,正是要向圣上稟報!”
燕帝緩緩道:“你說!”
“近日得報,西北臨陽關出現變故,韓漠篡奪兵權,意圖謀反。”蘇觀崖面不改色:“京中更有其黨羽,火山營護軍參領唐鳴梧與鳳翔營指揮使蘇雨亭為防韓漠京中黨羽作亂,當機立斷,迅速控制東城,封鎖九門,乃是為了以防突變,有人欲對圣上不利!”
這一言語,當真是荒謬無比,可以說是不堪一駁。
燕帝眼角微微跳動,卻并沒有予以反駁,反而是沉默著,若有所思,屋內一時間寂靜無聲,所有人似乎連呼吸也屏住。
“朕聽說,是蘇雨亭領兵作亂,意圖謀反……!”沉默許久,皇帝才淡淡道:“難道是有人在欺瞞朕?”
蘇觀崖立刻額頭觸地,一副驚恐摸樣:“圣上明察。蘇雨亭一心為國,效忠圣上,豈有不臣之心?他是顧念圣上安危,所以才領兵包圍東城,就是擔心韓漠的同黨會在京中作亂。”頓了頓,繼續道:“火山營乃是太子殿下所領一營,殿下麾下的護軍參領唐鳴梧亦是為了保護圣上,率領火山營參與了此次行動。”
唐鳴梧是太子的人,火山營是太子的部下,蘇觀崖將火山營擺出來,道理很簡單,那是要向皇帝陳述一個問題,太子的部下參與了這次行動,如果說蘇雨亭的行動是叛亂,那就等于太子也有叛亂之心。
輕描淡寫兩句話,已經將蘇雨亭和太子捆在一起的事實放在了臺面上。
蘇觀崖身后眾官員立刻拜伏道:“蘇將軍正是為了防止韓漠同黨在京中作亂,還請圣上明察!”
易空霆恭敬站在旁邊,面無表情,皇帝則是眼角跳動,淡淡道:“韓漠篡奪兵權?蘇愛卿,西北那邊,蕭懷玉和太子都在大營,他是如何篡奪兵權?”
“回圣上,此事尚不知具體情況。”蘇觀崖聲音雖然惶恐,但是眼中神色淡定無比,“但是韓漠如今正率領一萬多名騎兵往京中而來,其后更有大批軍隊跟進,其中更有胡族的世家軍參加了叛亂的軍隊……臣今日入宮覲見,實乃軍情十萬火急,所以請圣上示下,該如何應對此次叛亂!”
“請圣上下旨,平定叛軍!”眾官員齊聲道。
三言兩語之間,韓漠便成為了亂臣賊子。
燕帝咳嗽著,易空霆立刻拿出黃色的錦帕,為燕帝擦拭嘴角。
“韓漠的本事倒不小。”燕帝冷哼一聲:“他有本事從蕭懷玉手中篡奪兵權,若真是如此,恐怕是蓄謀已久吧?”
“是!”
燕帝似乎并沒有太多精力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抬手揮了揮,“蘇愛卿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
眾官員互相看了看,又都看向蘇觀崖,蘇觀崖眼色示意眾人退下。
等屋內的宮女太監以及官員們退下后,易空霆才為皇帝蓋好錦被,正欲退下,皇帝已經道:“易總管,你留下!”吩咐道:“給蘇大人上座!”
易空霆很快搬來一張凳子,蘇觀崖謝過,就在凳子上坐下。
“蘇雨亭是個孝子。”燕帝凝視著蘇觀崖,聲音低沉:“如果朕認定是蘇雨亭謀反,現在便將你抓起來,依蘇愛卿之見,蘇雨亭會不會俯首認罪?”
蘇觀崖面色平靜,恭敬道:“臣與蘇雨亭,俱都對圣上忠心耿耿,絕無不臣之心。”
燕帝淡然一笑,道:“蘇愛卿,不管你是否真的忠誠于朕,今日你敢進宮來,朕很贊賞你。”他將額頭的毛巾取下來,遞給一旁的易空霆,坐起身子,緩緩道:“韓漠當真率軍進京?他當真掌控了西北軍?”
“回圣上,西北十萬大軍,韓漠未必都能掌控。”蘇觀崖緩緩道:“但是臨陽關的駐軍,如今肯定已經被韓漠所掌控。”
燕帝眉頭皺起,他從龍榻上緩緩起身易空霆急忙上前扶起,燕帝則是緩步往窗邊走去,到得窗邊,竟是推開了窗戶。
一陣寒氣從窗外進來,易空霆忙道:“圣上,小心龍體!”立刻取過錦袍,為皇帝披上。
皇帝看著窗外的雪景,那里有一棵金絲菩提樹,寒冬時節,只剩下樹干,光禿禿的頗有些難看,而燕帝的眼睛直直盯在那樹干之上,在那一雙眼眸子里,閃爍著極其復雜的神色。
這位燕國的帝王,神情頗有些黯然。
韓漠掌控西北軍,無論以什么樣的手段,卻至少表明了一個情況,那便是原來的西北軍主帥蕭懷玉兇多吉少。
皇帝清晰太子的計劃,其中的步驟更是了若指掌。
他知道太子要往邊關去,那是為了進行一項天大的陰謀。
這么多年來,燕帝十分清楚世家的實力,更明白清除世家勢力絕非一朝一夕之事,稍有失手,走錯一步棋,很有可能便釀出無法收拾的結局。
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但是他內心深處,卻又何嘗不想早一日鏟除世家的勢力。
只是他擔負著皇族一脈的興衰,做任何一個決定,都要考慮到整個皇族的前途。
當他發現太子的計劃之時,本想立刻阻止太子的瘋狂舉動,但是鬼使神差地,皇帝卻沉默了,從一年前發現太子的行動開始,一直沉默至今。
他不聞不問,但是內心深處,卻在期望著太子真的能夠創造奇跡,真的能夠一舉鏟除世家。
他在等待。
如果太子成功,皇族必然振興,一旦失敗……他也做好了處理準備。
在這其間,燕帝十分清楚,在大局未定之前,自己覺不能牽連其中,這起計劃,只能是太子個人的行為,不能牽涉到整個皇族。
一局棋,可以棄子,但卻不可棄局!
今日蘇觀崖帶來的消息,已經讓皇帝心中十分震驚,他也無法明白為何領兵回來的會是韓漠。
按照常理,西北軍如今要么依然控制在蕭懷玉手中,要么就是太子計劃成功,如今被太子所控制,那無論如何也輪不到韓漠率兵回京。
皇帝方才甚至閃過一絲念頭,難道韓漠率兵回京,是因為太子計劃成功,派出韓漠為先鋒?
但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間,便立刻否定。
太子既然掌握兵權,就不可能將如此龐大的騎兵團交給一名世家子弟去統帥。
無論中間發生何種情況,有一點燕帝在心中已經猜到。
蕭懷玉只怕已經出了大事。
蕭懷玉在整個大燕國,無論是軍方還是民間還是朝野,都享有著極高的聲望,即使是視世家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燕帝,內心深處卻也是對蕭懷玉很是尊重。
無論蕭懷玉的人品還是功勞,蕭懷玉都值得人們尊敬。
皇帝身披錦袍,不知為何,想到蕭懷玉有可能已經出事,他的心中竟然有一種難以莫名的失落感,更有一股子黯然之情。
“大將軍,一路走好!”皇帝心中輕輕道。